虽说那秦氏的身体在张友士的方子下未见大好,倒也略有起色,再加上林黛玉的安神汤,秦氏平日里也能略起身走走。见秦氏如此,阖府上下皆满心欢喜,再加上贾敬的寿辰在即,这宁府上上下下也是一片忙碌之色。那贾珍素日里铺陈惯了,这寿宴更是奢靡,让贾政等人见了又是一顿好说不提。
却说贾敬寿辰之后不久便是冬至,荣国府上下便包了不少饺子分与大家。葳蕤苑里也得了不少,那黛玉素来喜食素,贾母特意吩咐葳蕤苑里送些素菜饺子来。黛玉见了甚为喜欢,便多吃了几个,未曾想第二日竟病倒了。这黛玉的病惊动了贾母,在王夫人的陪同下,贾母来到了葳蕤苑。
见黛玉要起身见礼,贾母忙让紫鹃止住黛玉。贾母道:“自己都什么样子了还行虚礼?等你身子好了,想怎么见礼我老婆子都不拦,今儿个你给我好好躺着。”
黛玉只好在床上谢道:“玉儿只是吃错了东西,受了点寒,没想到却惊动了老祖宗来看我,真是折杀玉儿了。”
贾母问了王夫人,“可是昨日送的饺子不干净?”
王夫人早已知晓,且黛玉昨日也差人过来嘱咐是自己吃多了存了食,与厨房不妨事。王夫人笑道:“媳妇儿已经查过厨房了,不是厨房的错。刚刚也请了大夫过来瞧,说是林姑娘脾胃弱,那些个素菜饺子有点不克化,存了食,昨日里又受了风寒,故而病倒了。大夫留了个方子,说是不耐烦吃也不打紧。”
见王夫人行事妥当,贾母点点头。继而转过脸对黛玉笑骂道:“你个小馋猫,见老婆子的素菜饺子好吃就吃多了吧?也活该你受点苦头,看你以后还乱吃不乱吃。”
黛玉羞红了脸,道:“下次不敢了。”
正当贾母与黛玉闲话的时候,一个丫鬟进来道:“外面门房上来报,扬州的林姑爷差人送了封信与林姑娘。”说完丫鬟将信递给了锦雯。
锦雯将一个小荷包悄悄地塞到了丫鬟手里,那丫鬟知道是何物,便悄悄地收下了。
锦雯将信递给了黛玉,黛玉拆开了信。未看几句,黛玉已经是泪流满面。
贾母忙道:“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黛玉哽咽道:“家父身染重病,已卧床数日。此信乃家父西席——棠棣先生代笔,恐家父难以见我一面,便嘱我速回扬州。还望老祖宗成全。”说到此,黛玉已顾不得自己的身子,在床上跪了下来,几个林府来的丫鬟也连忙跪下了。
王夫人连忙搀扶起黛玉,也落泪道:“又不是不让你回家,你自己身子骨也要顾及到啊。这一路颠簸的,不养好身子,你让舅母如何放心让你回家?若是姑爷见到你这般模样,还以为是舅母没有照顾好,你让舅母日后怎么面对你父亲啊。”
贾母神色有些悲戚,但还是同意了王夫人的话。“你一番孝心自然要成全,但是回扬州也不是一日两日能到的。再者我们这边也要备下车马等事,你且放宽心休息个一两日,后日我便叫上车马,快马加鞭地送你回家。——紫鹃、锦雯,还不伺候你家姑娘喝药?再隔几日便是餐风宿露的,不调养好我便惟你们是问。”
贾母再嘱咐了黛玉几句之后,便带着王夫人等人离开了葳蕤苑。葳蕤苑内几个丫鬟连忙去生火煮药,几道平时黛玉用来调理的方子也拿了出来,恨不得在这几日里就将黛玉调理成金刚般的体质。
黛玉却倚在床上,心想:终于该来的这一天还是来了。虽然林如海并非自己的父亲,但是林如海对自己的疼爱她是看到的,为了保护林府这个家,他委曲求全。牺牲自己对贾敏的爱来迎娶梅姨娘,只为甄家能放下心来。在梅姨娘针对贾敏与自己的时候,林如海再度选择了直面甄家,将梅姨娘软禁起来。最后当贾敏撒手人寰之时,为了黛玉的安全,林如海忍痛将黛玉送到了贾府。为了让黛玉在贾府过得舒心一点,林如海掏出了大笔的银两来满足贾府的贪欲……这一切,都足以证明这个男人对自己尽到了一个父亲的责任。按照原著的剧情,林如海将在今年年底过世,她无力去挽回这个结局。她知道,林如海的死不仅仅是一场病,怕是一场政治阴谋。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给林如海的死一个真相,将林如海的遗产牢牢地握在手上。虽然这钱来得不甚光明,但是这是林如海唯一留个自己女儿的东西,他希望林黛玉能善用这笔遗产,在没有娘家帮衬下,给自己一个更好的结局。念及此,黛玉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姑娘,仔细哭坏了身子。”王嬷嬷劝慰道,她也是刚刚知道林府的变故,便急冲冲地赶了过来。见黛玉正在床边落泪,王嬷嬷自然是不好受。虽然二人主仆有别,但是王嬷嬷可是伴着贾敏来到林府,又是看着林黛玉长大,如此大变故她又如何不难过?只是如今必须先宽慰了黛玉,如若这样回去,长途旅行下来,怕是黛玉也熬不住。“这心急也吃不了热豆腐。我算过了,咱们从京城出去,坐一天马车,到卫城歇息一夜,第二日便乘船南下,最少七日,最多十日,我们便可到扬州城。姑娘可要保重好身子,若是这般回去了,怕是老爷要怪我们没有照顾好小姐。”
林黛玉知道王嬷嬷是宽慰自己,便道:“妈妈也不用担心,只是玉儿心里有点急罢了。”
王嬷嬷虽然知道林黛玉只是嘴上说说,但她也知道林黛玉是个极有主见的人,便不再言语,只是从锦雯那里接过药,慢慢地喂黛玉吃下。带药劲上来后,黛玉便有了倦意,王嬷嬷则伺候黛玉睡下不提。
这边,贾母与王夫人回到正院后,贾母将下人屏退。淡淡地说了句,“你看这林姑爷的病可是如何?”
王夫人心头一惊,嘴上却道:“媳妇又不是大夫,又不在扬州的,如何知道这林姑爷的病。”
贾母冷冷地道:“你当我老婆子瞎了眼不是?你跟甄家的那些来往我又不是不知,这最盼林姑爷死的怕就是甄家!”
见贾母说出如此话,王夫人忙地跪倒在地,泣泪道:“媳妇就算再怎么与甄家往来也是贾家的媳妇,断没有帮着外人欺负自家姑爷的事来。老太太又不是不知,这林家与甄家的事情已经闹大了,媳妇担心林姑爷被迁回京城之后还是会被甄家寻麻烦,便仗着与甄家的关系想调停下。这甄家在江南盘桓了百余年,论根基,林姑爷如何是他们的对手?”
贾母听完王夫人的话,叹息道:“你也起来罢,这次玉儿来京城我就纳罕,敏儿过世才多久,这林如海为何巴巴地将女儿送到贾府来?听你一说,我方明白,这怕是要寻条后路啊。”
王夫人称谢起身,“这甄家已答应,只要林姑爷离了扬州城便不再寻麻烦,也断不会找玉儿的事情。”
贾母点点头,随即叹道:“我瞅这林姑爷怕是不行了。你也安排一个妥当的人陪黛玉下去,能帮衬点是一点。——我也乏了,你回去吧。”
“媳妇知道了。”王夫人行完礼便离了贾母的院子。
回到自己院子之后,王夫人便嘱周瑞家的将王熙凤寻来商议。
不多时,王熙凤便到了,见王夫人已经屏退众人便知事情重大,于是耐心等王夫人示下。
“林府来信,让你林妹妹赶紧回府,说是林姑爷病重。我瞅着是不大行了。”说道这,王夫人眼角滚下泪珠来,“你也知道老祖宗疼林姑娘紧,便命我安排一个妥当的人去扬州。我思前想后的,便也只有贾琏是个能人。便跟你说说,让琏儿去一趟扬州。”
王熙凤忙安慰道:“太太切莫悲伤,让我家二爷去也无妨,不知太太可有说明吩咐的。”
王夫人叹了口气道:“你姑爷也挣下了一笔家私,就怕林家的人欺负你家林妹妹是个孤女将这钱贪墨了去,所以你得嘱咐琏儿一句,这钱务必帮林妹妹留下,这好歹是她的嫁妆银子,日后出阁也是个脸面。”
王熙凤心头一惊,她自然知道王夫人是意有所指。这林如海宦海沉浮二十余年,从正五品的兰台寺大夫升到从四品的巡盐御史,虽然是从京官外放到地方,但是巡盐御史历来便是肥差,更何况林如海也是出身名门,祖传的家产也不少,况且林家世代单传,这林如海手上的积蓄怕是能抵上贾家一半。王熙凤当家数年,自然知道贾家已经入不敷出,如今只是打肿脸皮充胖子罢了,身为贾家真正当家人的王夫人自然会对林府的银子垂涎。只是如今将自己推到前面去,不被人察觉方无事,如若被贾母知道了,自己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见王熙凤许久不言语,王夫人便又说道:“这事你好生妥当地去办,断不可出什么意外。”
见王夫人语带威胁,王熙凤只得道:“侄女晓得。”
离了王夫人的院子,王熙凤心底也开始盘算起来。一来这贾府的官中账目上已经是捉襟见肘,若有一笔银子进来,自己也无须再冒险放什么例子钱,这钱虽来得快,但到底是有伤阴德,能罢了还是罢了吧。二来王夫人摆出如此架势,怕是王家也缺银子了,自己身为王家的女孩,能尽点心也是好的。三来自己手头若能多出一笔银子来,又有何不可的?想到这,王熙凤便没了刚才的拘谨,心里开始盘算着如何去林府争那笔银子。只是有念及林姑娘对自己的好,王熙凤便不由得叹了口气,暗想道:这银子分成三份,大份归入官中,想来以后林姑娘出阁老太太是会打发一笔银子出来的;中份的给王夫人,救了王家的急也不错,日后王夫人对林妹妹也会不一眼;剩下的一分自己拿在手上好过给了那些林家的什么亲戚,以后待林姑娘出阁的时候,自己再添上一笔丰厚的嫁妆便也罢了。想到此处,王熙凤脚步不由得轻快起来,嘴角上也浮现出往日的傲气。
“林大人,奏章已经八百里发往京城,想必圣上应该就要收到了,还望大人放宽心思。圣上早已安排好,再待一、两月,甄家自然会土崩瓦解。”摇曳的烛火下,棠棣安慰道。
“棠棣兄不必在宽慰我了。”林如海咳嗽了一声,“我这身子骨怕是不行了,如今便只是拖日子等着我家玉儿回来罢了。”
“林大人断不可如此想,待公事一完,圣上自然会有安排。况且圣上已经排出御医,还望大人再待以时日。”
“不必了。”林如海摇摇手,“林家世代单传,在京城置入了不少宅地与庄子,大约值个两、三百万两银子,我这边也略有一些收益,大概也有一百万两银子。我死后……”
见林如海在交代后事,棠棣慌忙劝阻道:“大人不必多虑,且放宽心思好生将养着。”
“罢了,我怕我来不及了。”林如海苦笑道,“棠棣兄,还望你看着我的薄面上,好生照拂玉儿一二。”
“如兄所托,棠棣绝不负兄之诚意。”棠棣道。
林如海点点头,“你我虽为主慕,但我却视汝为兄弟。我知汝是圣上钦点的十三衙门,在我身边一为指点,二则为监视。”
“林兄。”棠棣略有愧色道。
“不妨事,”林如海摇摇手,“圣上所虑,我自是知道。那高高在上的位置也不是常人能坐的,明月皎皎也妄与太阳争光辉。圣上点我来此地,要的就是我斩断那人的财路。林某虽愚钝,幸不辱圣上之旨意。如若这江南地界再无后顾之忧的话,圣上必对当年四王八公下手可对?棠棣兄,还望告之。”
棠棣想了许久,“林兄也知,那老千岁坏了事之后,安东王爷这条血脉并没有绝掉,那安东郡王如今风华正茂,在宗室中又有名望。如今圣上也动不得他,只得容忍。只是未料想这安东郡王之心并不是想当个实权王爷,怕是惦记上了圣上的宝座。四大郡王有三位郡王与其有旧,只有那北静王素来超然事外,不肯与其来往。而八公又以贾家为首,怕是早已有了不臣之心,四王八公手上的人脉广泛、盘根错节,圣上也颇为投鼠忌器。况且林兄也知,这甄家手中富可敌国,这安东郡王手上的银两怕是比圣上还宽裕。”
“贾家果真已经如此了么?”听闻贾府也有牵扯,林如海不由得大惊。
“怕是如此。”棠棣点头道。
“那还望棠棣兄救我玉儿。”林如海恳求道。
“林兄放宽心,圣上并非滥杀之人。”棠棣安慰道。
“棠棣兄,我知我死后,你就会回到十三衙门,我想你以后定会出仕,如若棠棣兄日后腾达,还望棠棣兄帮我那岳家周旋一二。”
“林兄所托,定不辱使命。”棠棣应承道。
林如海道:“我去后,贾府定会将玉儿接入荣国府,如若贾家老夫人还在,玉儿自是不会出事。但是若贾老夫人先去,我恐贾府之人不会善待玉儿。何况女子一生,婚姻事大。我已与人许下婚事,还望棠棣兄替我了了此事。”
不日便是林黛玉离府动身前往扬州的日子,贾母吩咐贾琏要好生照料黛玉,送他去,仍叫带回来。一应土仪盘缠,不消烦说,自然要妥贴。
几个姐妹也来到葳蕤苑送黛玉,那宝钗更是红了眼睛。“妹妹这番去舟车劳顿,还望多多保重自己。姐姐这没甚好东西,只有一些醒神的香料。我做了几个荷包,妹妹待在身上,若有不舒服的时候,那出来闻闻也是好的。”
黛玉接了宝钗的荷包,见做得精细,便知是宝钗用心做的。黛玉叹道:“真是有劳姐姐了。”
迎春、探春、惜春也有东西送上,那探春因为黛玉待她和贾环不薄,送的礼也格外细心。宝玉与贾环两兄弟也有东西呈上,黛玉忙命锦雯、l琴等人好生收了。一时间里,葳蕤苑里不少人都红了眼眶。
不多时,王熙凤走了进来,道:“姐妹们快别这样了,林妹妹只是回扬州一趟。老祖宗不是说了么?年节前后便会回来,别让林妹妹一路上记挂着。”说完,王熙凤走过来握着黛玉的手,“你就安心跟着你琏哥哥,如果他对你不好了,回来告诉我,我去揭了他的皮。”
王熙凤的一番玩笑话倒是让葳蕤苑里的气氛活跃了不少。
被众人簇拥着到了二门,林黛玉上了暖轿,几个姐妹也各自回了。几个小厮抬起黛玉便朝前门走去。前门贾琏也在与众人辞行,带黛玉上了车,一行人等浩浩荡荡朝卫城走去。
在暖车上,黛玉身边只有锦雯与王嬷嬷在伺候,l琴与雪雁并几个大丫鬟在另外一辆车上。黛玉看了看这车,不由得暗叹贾府的有钱。不仅能容下三个人,甚至还能让自己斜躺着。车内还有暖炉与几个小柜,摆放着一些吃食与玩意。几本书放在桌上,正是自己平日里喜读的,想来是锦雯收拾的。
“姑娘喝完药就歇息会,估计要挨晚上才能到卫城呢。”王嬷嬷去处一碗温热的药汤道。
林黛玉皱着眉看了那药,其实自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喝不喝药已经无所谓了,但是看到王嬷嬷那的恳切神态,只好取了药一饮而尽。
锦雯忙得递上一枚蜜饯,“这是洪记蜜饯新制的蜜枣,姑娘快吃一颗。”
黛玉将蜜枣含在嘴里,药味顿时散去了不少。黛玉倚在靠枕上,透过摆动的窗帘,眼前的景色快速的闪现过去。她以为自己改变了林黛玉的性格,但是却没有改变了林如海的命运,只怕是自己的命运也未曾改变。这贾琏之所以随着自己前去扬州,料理丧事是一件,另一间怕是要谋夺林府的遗产了。想到这,黛玉不由得冷笑了一声。王嬷嬷略有些诧异地看着黛玉,但是黛玉却当作一切都没发生。
这林府的大笔不动产其实都在京城,这是林如海以前便交代过的,在扬州的只是一些古玩并那现银,而且林如海不少钱财的存放之处只有贾敏与自己才知,这一趟自然是要给贾琏一些好处,但对林黛玉自己来说,却不算伤筋动骨。黛玉只是在心中暗骂道:母亲啊母亲,看看你的好亲戚吧,都来你家门口谋夺你女儿的嫁妆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