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内种种的秘辛暂借略过不提,这宁国府倒有一番喜事。再过几日便是宁国府太爷贾敬的寿辰。这贾敬本是乙卯科进士,圣上见其既是显贵出身,又却有些本事,便朱笔一提让其袭了官。这贾敬的官声不错,吏部给的考评为“卓异”,原本就要擢升,未曾料到这贾敬忽然对道学有了兴致,便奏折一上,以病请辞。圣上虽知晓此事,但见贾敬去意已决,便应了他的请求,将官位予那贾敬之子,贾珍袭了。
虽然这贾敬的寿辰临近,但是宁国府并没有太大欢喜,因那贾珍之子,贾蓉的妻子,秦氏身子不好,瞧了好几个大夫都无甚起色。这秦氏乃贾府重孙媳中第一得意之人,你让贾珍等人如何不急?且贾珍去道观与贾敬请安之后,贾敬丝毫不起意,断不会回到宁国府,只是说了句,“我是清净惯了的,我不愿意往你们那是非场中去闹去。你们必定说是我的生日,要叫我去受众人些头,莫过你把我从前注的《阴骘文》给我令人好好的写出来刻了,比叫我无故受众人的头还强百倍呢。倘或后日这两日一家子要来,你就在家里好好的款待他们就是了。也不必给我送什么东西来,连你后日也不必来,你要心中不安,你今日就给我磕了头去。倘或后日你要来,又跟随多少人来闹我,我必和你不依。”
见自家父亲如此说了,贾珍便只得磕头回来了。
列位看官可知为何贾敬不肯回府?那贾敬并非一个看破红尘之人,如若看破红尘有如何会去娶妻生子并那十年寒窗?且贾敬仕途颇顺,断无看破红尘之心。之所以贾敬避着宁国府,乃牵扯到宁国府内一桩大事。
那贾蓉之妻并非什么秦业从养生堂抱来的女婴,乃是一名身份极为尊贵的公主。若论起辈分来,乃是当今的堂妹。只是为何以如此不堪的出身嫁入贾府则是牵扯到五十年前的一桩宫闱秘史。
当今圣上之祖父乃□□中兴之主,开疆拓土,建立了赫赫功勋。想来本朝四王八公的爵位均是在那时挣下的。只是这圣祖死得蹊跷,于是当太上皇继位的时候,惹出了“九王之乱”,领头的便是那义忠亲王老千岁,后来老千岁坏了事,便被太上皇圈禁。在圈禁之前,老千岁身边之人说服贾珍,将老千岁的独生女托付于人抚养。而贾敬虽知此事,但是秉着“上天有好生之德”以及当今的仁慈,便瞒了下来。不曾想这贾珍却渐渐地生出不臣之心,那老千岁之子小千岁渐渐地在朝野之间有了拥戴,又有甄家的财力支持,那贾珍便生出“拥戴之心”。贾敬见劝说不住,便辞了官专心去做道士,一心想避开这抄家灭族的祸事。
这贾珍却还做这国丈之梦,心中想着那小千岁一朝登基,这贾府便又是有拥戴之功,又是皇亲国戚,这千载的富贵不是指日可待?今见这秦氏病恹恹的,这贾珍便心如刀割。可巧前日里治好林黛玉的张友士正在京城,这贾珍听闻之后,忙地下帖子去拜访不提。
却说那王熙凤得知秦氏之病后也闷闷不乐,这王熙凤素日里看人极是刁钻,平辈之间能看得过眼的不足十人,何况是晚辈?这秦氏虽为王熙凤的晚辈,但是王熙凤却甚是看重,平日里有什么好吃好玩的,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秦氏。眼见着这秦氏的病是一日不如一日,这王熙凤的脸色越来越不好。
平儿见王熙凤日日有心,便提议道:“奶奶如果烦心的话,不如带着林姑娘过去瞧瞧?”
“看了那么多的大夫都不顶事,林姑娘更不用提了。”王熙凤叹道。
“奶奶,既然瞧了那么多的大夫都不顶事,何不让林姑娘去看看呢?”平儿劝慰道,“一来林姑娘手上也许有些特别的偏方不说;二来,这药补不如食补,林姑娘就算只是开些药膳想来对小蓉奶奶的身子骨也是有好的。”
听得平儿如此说,王熙凤也起了心思。“只是如何去请林姑娘也是件难事,到底她也在我家做客的小姐,前些日子那宝玉让林姑娘去置办酒席,让老太太好一顿生气。说是家里钱不够了还是怎的,偏生去劳烦林姑娘作甚。如今我又去烦扰林姑娘岂不是自讨没趣?”
“奶奶未免也太小看林姑娘了吧?”平儿笑道,“置办酒席那事的确是宝玉不对,但是林姑娘并未说什么,是后来值夜的婆子说那宾客冲撞了林姑娘、宝姑娘二人才惹来老太太的一番训斥。如今奶奶不妨明面里说请林姑娘一同去宁府赏看那残雪红梅,暗里在跟林姑娘说明白。我想林姑娘也不是那不肯帮忙的主。”
王熙凤想了想,道:“也只有这样了,如今老太太将林姑娘看成心尖儿一般,亏得林姑娘素来好脾气,若是换了其他姑娘,怕早就恃宠而骄了。——罢了,随我去趟葳蕤苑吧。”
王熙凤吩咐完,平儿便领着一干丫鬟婆子与那王熙凤朝葳蕤苑走来。
这一日,林黛玉正在书房看书,见王熙凤等人到来,便迎了出去。
王熙凤道:“好个雅致的地方!妹妹可真是个会收拾的人啊。”
林黛玉命人看座奉茶,笑道:“二嫂子谬赞了,这也是老祖宗的院子好,随意收拾下便十分出落了。”
闲话了一会,林黛玉察觉王熙凤似乎有事,便道:“二嫂子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且说可是遇见什么事要找妹妹说说?”
王熙凤笑道:“果然是个伶俐人儿!我看那宁府的残雪红梅极是好看,想约了妹妹一同过去看花可好?”
林黛玉见王熙凤还是瞒着话,便冷笑道:“如若要看花,我这边的奇花异草也不少,何须去那花园里吹些冷风?二嫂子还是将话说明白好了,这猜谜的事情我可做不来。”
见林黛玉恼了,王熙凤忙道:“我只是求你过去看看小蓉媳妇的病,替她开些食补的方子。”
林黛玉心中一惊,忽然想到秦可卿的确到了要自杀的时候了,如此说来,林如海也怕是要到大限了。林黛玉脸上露出黯然的身材,道:“二嫂子来求我,我本不应该拒绝。只是二嫂子也知道,我并非什么大夫,无非是看了点书,在捣鼓点药膳方子罢了。这问诊的事情,还请二嫂子去请个可靠的大夫吧。”
“如若大夫能治好便也罢了,”王熙凤叹道,“小蓉媳妇的病不知请了多少大夫来瞧,均不见效。嫂子也不求你妙手回春,但求开个调理的药膳方子,让小蓉媳妇好好地将息下便是。我也只是‘尽人事,安天命’罢了。”
林黛玉见王熙凤说的悲惨,便叹了口气。“我就随二嫂子走一趟罢了,能不能开药膳调理我也不知。”
王熙凤见林黛玉应承下来,忙地带着林黛玉朝宁府走去。
一路上林黛玉对这个秦可卿充满了许多的好奇,废太子的嫡亲女儿,与公公关系不简单的媳妇,贾宝玉的性启蒙者……无论哪一条都是极其引人注意的,故而林黛玉跟着王熙凤的脚步也越来越着急。
贾家分为宁荣二府,乃八公中最显赫的家族。这荣国府已是极大,这宁国府怕是比荣国府要大上一半了。王熙凤带着林黛玉从荣国府的偏门出来,走过夹道,便到了宁国府。这夹道虽不是贾府私有,但是这路上却不见其他任何人,只有贾府的马车缓缓地行着。
进了宁国府,王熙凤便带着林黛玉朝那东北角走去。虽然这贾蓉是宁府的嫡孙,但是这秦可卿并没有随着贾蓉住在正院里,而是住在东北角上。那秦可卿的院子换作天香楼,簇拥着宁国府的花园,倒也幽静。
几个伺候秦可卿的丫鬟见是王熙凤来了,便忙地进去报了。那秦氏强撑着身体要起来,却被王熙凤按了下去。
“有劳婶子来看我,只是我这身体也没法子起来见礼了。”秦可卿很抱歉地说道。
一听这话,王熙凤立刻红了眼眶,“说的什么话?平日里见礼也就罢了,如今我们私下说话何必在意那些虚礼?”
秦、王二人说话间,林黛玉将这天香楼细细打量了一番,的确是华美之极。这摆设分明很多都是上制宫用的,估计都是小千岁在陪都的府衙供给的。林黛玉曾听自己父母无意间谈起,那小千岁在陪都的府衙简直就是个小朝廷,如若不是当今怜惜,只怕是早就抄家了。
慢慢地,林黛玉将自己的视线定格在秦可卿这个悲情公主身上,原本她的父亲义忠亲王老千岁应该是继承皇位的,没想到却最后功亏一篑,也连累到这个本是公主的女子差点被圈禁,虽然现在在贾府过得还算如意,只是背后的辛酸又有谁人知?
“这是我家林姑爷府上的林姑娘,”王熙凤介绍道,“也算个小大夫,让她帮你请请脉,看能不能开个药膳方子调理下。不说能顺势将病根拔了,好歹也让你这身子骨好受点。”
“嫂子多心了。”秦可卿叹道,“这药治得了病,可治不了命。”
“休胡说!”王熙凤道,“你这话不知要伤了多少人的心。这话以后再莫提,好生调养下便也罢了。”
林黛玉在王熙凤的示意下,替秦可卿把了脉。这秦可卿的脉象并无大碍,但是神色见却仿佛有事。林黛玉自然知道秦可卿是思虑过甚,后世称为“焦虑症”的症状罢了。
林黛玉抽回手,“医理上的东西,我不便说,想来也有诸位大夫说过了。我这边只开一道药膳方子,请嬷嬷们每日临睡前喝上一碗便可。如若不想喝,那也不妨事。”
林黛玉想了想,便开了一道宁神安睡的药膳。秦可卿的大部分病症都是因为焦虑症引发的失眠和内分泌失调,药方还是让大夫去开,自己开个安神的药膳便也罢了。
林黛玉很快便写好房子交予嬷嬷,道:“妈妈须问过大夫,看有没有相冲,若无相冲便可用了。”
那婆子谢了便下去了,黛玉与王熙凤略微坐了会,见秦氏精神不大好,便告辞走了。
出了天香楼,王熙凤与林黛玉便在园子里略微走了走,便朝荣国府走去。
“林姑娘,那小蓉媳妇的病……”王熙凤问道。
林黛玉笑道:“她自己也说了‘治不了命’啊!”
王熙凤听闻此言,大惊道:“林姑娘此话何意?”
林黛玉低头沉思片刻之后道:“如若一个人不想活的话,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她。”
“她终究是是想不开啊!”王熙凤语带悲凉道。
且说次日午间,人回道:“请的那张先生来了。”贾珍遂延入大厅坐下。茶毕,方开言道:“昨承冯大爷示知老先生人品学问,又兼深通医学,小弟不胜钦仰之至。”
张先生道:“晚生粗鄙下士,本知见浅陋,昨因冯大爷示知,大人家第谦恭下士,又承呼唤,敢不奉命。但毫无实学,倍增颜汗。”
贾珍道:“先生何必过谦?就请先生进去看看儿妇,仰仗高明,以释下怀。”
于是那张友士便随着贾珍、贾蓉同了进去。到了贾蓉居室,见了秦氏,向贾蓉说道:“这就是尊夫人了?”
贾蓉道:“正是。请先生坐下,让我把贱内的病说一说再看脉如何?”
那先生道:“依小弟的意思,竟先看过脉再说的为是。我是初造尊府的,本也不晓得什么,但是我们冯大爷务必叫小弟过来看看,小弟所以不得不来。如今看了脉息,看小弟说的是不是,再将这些日子的病势讲一讲,大家斟酌一个方儿,可用不可用,那时大爷再定夺。”
贾蓉道:“先生实在高明,如今恨相见之晚。就请先生看一看脉息,可治不可治,以便使家父母放心。”于是家下媳妇们捧过大迎枕来,一面给秦氏拉着袖口,露出脉来。先生方伸手按在右手脉上,调息了至数,宁神细诊了有半刻的工夫,方换过左手,亦复如是。
诊毕脉息,说道:“我们外边坐罢。”
贾蓉于是同先生到外间房里床上坐下,一个婆子端了茶来。贾蓉道:“先生请用茶。”于是陪先生吃了茶,遂问道:“先生看这脉息,还治得治不得?”
那张友士倒也是个能人,将秦氏的病状细细说了一遍,那贾蓉颇为震惊,随后便留下一个方子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