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的事纷纷扰扰的, 自是无关秦易的事儿, 他自雪下后,便不曾出府,只一意备考, 自知功名二字不是那么轻易便能得了去的,更不敢荒疏了笔墨文章。便是大年时府里来人接他回去, 他也借口温书推了去。
如今进了二月,离会试也不过七八天了, 不说秦易发忙, 便是他身边的丫鬟也忙得不可开交,会试一考便是九天,每场三天, 吃喝拉撒睡全在贡院里, 号房又小的像个鸽子笼,比监狱的牢房还不如, 所带的东西又限制的死死的, 这考的不是脑袋里的学问还顺道连体质耐性一并都考了,体质稍弱的,进去不过一两天就得抬出来,这会试前的准备,细说起来, 所费了脑汁儿比会试的考试用得差不了多少,毕竟没人想才进去就抬出来了。
秦易唯一庆幸的是他穿的不是清朝,不用穿着一身白花花的羊皮, 在大庭广众之下脱衣,虽然搜身这道程序是免不了。
二月初九很快就到了,秦易提着篮子一脚深一脚浅的进了贡院,贡院大门一关,便是九天的暗无天日。首场考的便是时文,秦易素知八股乃是重中之重,故而也狠下一番功夫,加之他前世倒也曾背过不少精彩文章,若论下笔有神,秦易或许还逊几分火候,但若论文中立意,秦易倒是稳中求新,切合题意。
字字推敲,句句斟酌,不知不觉中,时间流逝而去。待得秦易交了卷,才发觉自己用心过度,神思倦怠不说,连四肢都有些僵硬了起来,好在离着下一场还有一天,秦易披着厚毛衣裳,蜷缩在号房里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等到三场考毕,秦易如释重负,也顾不得形象如何,一心只想回去沐浴更衣,再好好的睡上几天。
谁知才出了贡院,秦易却惊了一惊,来接他的不是丹青水墨两个随身的小厮,而是侯爷身边的周三爷。好在秦易蓬头盖脸,胡子拉碴,倒也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如何。
见秦易出来,周三爷笑吟吟的迎了上来,也不问旁的话,只殷勤说道:“车上备了米汤,铺盖,大公子先睡上一会,养养精神,也好叫老太太看着放心。”秦易早倦的不行了,听了这话,也不多说,喝了小碗米汤,便盖着薄被,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待回了府里,也无甚旁的事儿,不过是老太太不放心,嫌弃秦易身边的丫鬟婆子太少,使不上劲去,又怕着秦易考出什么病根来,这才接了秦易回府,好生调养一番。秦易也着实疲惫不堪,在府里连睡了几天,越发懒得动弹,心里又悬着考试的事情,一会想着用功温书,一会又心不在焉,矛盾疲懒了几日,倒是挨到会试发榜的日子。
发榜那日,秦易裹着一身墨色貂皮大氅,站在窗前,正看着丫头们移花浇水,心里越发懒洋洋的。老太太躺在榻上,半合着眼睛,似睡非睡的,来来往往的丫头们都小心不出半点声音。突然,外头的丫鬟婆子们喧闹着涌进来,只嚷着大公子中了,老太太睁眼起身问道:“中的是哪榜?”丫头齐声笑说道:“大公子中了一榜第二名,给老太太道喜了。”
一榜第二名,秦易也长出了一口气,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贡士第二名,秦易暗暗开心,精神也振奋了起来。老太太听得丫头们的笑语,也喜笑颜开的说道:“可不是喜是什么,传我的话下去,给府里的下人们都多发一月月钱,也让你们沾粘喜气。”这话一出,府里的丫鬟下人都狂喜起来,越发的兴高采烈。
秦易因要拜见座师,再说着尚有一场殿试要考,还得清清静静的温书苦读十来天,便禀了老太太,自回了宅子温书。老太太也知府里太过热闹,秦易的会试名次虽不错,但到底还有一关未过,不可因为府里而耽搁了,便允了秦易。
秦易回了宅子,也无片刻清闲,拜见座师,参加谢师宴,见见同年,准备殿试,忙得他恨不得寻个地方宅上一辈子。好在三月十五很快便到了,殿试题目,倒也简单,不过一道时务策,只是文武百官,隐立在旁,今上高卧龙椅,目光凛凛,倒看得贡士们冷汗直流。
秦易倒是大着胆子,借拿卷子的机会,偷眼看了看龙椅上坐的人,只觉得长相有点眼熟,年纪应该三十来岁,一身玄色龙袍越发衬得此人威严冷厉,倒和他想象里的皇帝相差不远。秦易走了会神,便开始凝神思考起卷子上的题目来了,细细磨了磨墨,秦易思忖了片刻,然后一挥而就,不过一刻时间便写完了。写完之后,秦易细细的斟酌着,思考还有无错漏之处,待得检查无误之后,也不交卷,只恭敬低头,心静如水的看着试卷,不说也不动。待得礼官上前,宣布封笔离座后,秦易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殿试过了,又等了三天,才是金殿传胪,秦易中了二甲第三名,虽不是三鼎甲,但秦易已经心满意足了。此后赏宴,谢恩,行礼,题名,又是好一阵忙碌。待得秦易中了进士的消息传到了府里,两府里都热闹起来,宾客盈门,宴席不断,秦易也不得清闲,不是今日到这家府上拜访,便是明儿又去和那家应酬,喧嚣了将近一个月才罢了。
却说这日秦易难得清闲,正在屋里写帖子,欲邀齐轩过府一叙,才提起笔来,忽一个小丫鬟跌跌撞撞的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天…使…来了,已经快到大门口了。”
天使?带翅膀的鸟人?秦易纳闷了一下,恍然醒悟过来,忙问道:“是不是宫里来人了?”见那小丫鬟点了点头,不待秦易动作,揽月等人已是忙碌开了,依竹服侍秦易更衣,揽月出去吩咐下人开门摆案。
“…贯通经史,学正有见,条论略泛而精于行,特擢为安州良山县令,既承朕命,夙夜毋怠,以称斯职尔。”待秦易领了旨,那传旨的黄门才笑说道:“秦县令好福气啊,今朝的进士里,也只秦县令一人得授实职,皇恩浩荡,秦县令可得忠于职守才是。”
按本朝律例,便是进士外放,也大多是从县丞做起,一则让这些饱读诗书的学子看清官场运作,二则也用县丞这个清闲的职位磨一磨这些天子门生的傲气。能直接授为县令的少之又少,毕竟是一县之主管,职责甚重,事关百姓民生,不得不慎重其事。
秦易馆选已过,只等着进翰林院当他的清闲官儿,怎料无端端的得了这个旨意,若是旁人得授县令,怕已是欢喜疯了,可秦易一想起这其中的风险,竟隐隐有些头痛,这样的福气,该是霉气才对。秦易几乎可以看到自己前面写着两个“贪官”,一转身,背后也是两个字“昏官”,旁边还伴奏着白菜鸡蛋进行曲,一想到此处,秦易欲哭无泪。
不管秦易再怎么不愿意,旨意一下,如今却是已成定局,秦易苦笑着自我宽解,好在还是个县令,再怎么也算得了官身了。待得送走了宣旨的黄门,秦易也顾不得写什么帖子了,只忙吩咐着佩玉道:“今儿这旨意,你们也是听见了的,如今算着日子,不过半月便得离京上任去,这京里的一摊子事得留人照管不说,任上能带去的人也有定例,这些你们得仔细商量一番,拿个章程出来才是。”
佩玉闻言,只笑道:“外头的事得公子自己拿主意,内院的事儿,若依我说,别的人倒好说,只是厨房里的和针织上的人是万万少不得,另外还得备上大夫郎中,这一路水土不服的,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一算下来,到真有些头疼,”
揽月端了盏温银耳过来,听着佩玉这话,也说道:“这些倒算平常,以往侯爷外放,府里也曾准备过,也是有例可依的。只是外放作官,免不了要带几个熟悉案例民情的幕僚师爷,如今这情形,身在京中,也不知该往哪儿,去寻可靠能干又熟知西南情况的幕僚。我可是听府里的婆子说过,西南那边几个州,都是方言纷杂,一里一个音的怪地方。”
话一说出来,秦易便莞尔一笑,心头郁气也减了些,只笑对揽月道:“打哪儿听的胡话来,虽说安州临着南蛮又靠着西疆,方言是多了些,可也没到那地步,再说着安州良山县设县已有千年之久,也出过不少文人士子,想来便有方言,也不是生僻难懂之流。”
说着,秦易倒想起了吏治来,他虽是初任外放,但靠着大将军府和靖平侯府两棵大树,倒不至于有人敢刻意为难他,只是上面的人好说话,下面的小鬼,却是难拿捏的,能唬住一时,却不能唬一世。这清清浊浊的事儿,从来便是最难看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