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易引着齐轩绕过了一条小渠, 又过了一座蜂腰桥, 就见着临水的白石小楼,楼前纱帘微垂。待得进了楼中里间,只见着里间并无床榻, 只一套雕漆陈设,白绫水墨幔子后面摆着一件雕漆镶百宝描金仕女戏猫图屏风, 屏风旁有两只梅花几,一只上摆着紫铜白檀小香炉, 另一只上则摆着一个羊脂玉花瓶, 花瓶还插着几支含露的莲花荷叶,隐隐添了几分草木清香。
这小楼临水靠岸,垂柳悬灯, 软红飘香, 甚得秦易心意,常来此消夏解暑, 一应衣物用度, 在这楼中也有所预备。
秦易自开了雕漆描金观宝图衣柜,取了一套未曾穿过的湖色缂丝衣裳出来,递给齐轩说道:“齐兄且先换了衣裳,我再去唤小丫鬟打水进来,好让齐兄梳洗。”
齐轩并无动作, 只笑了笑,说道:“秦兄体弱,难经寒气, 还是你先换了罢。”
秦易闻言,只微微一笑,侧头说道:“齐兄和我客气什么,若依公道,倒不若齐兄在里间换衣,我在侧屋换了便是。”说着把手中的衣裳往齐轩手上一放,又开了柜子,另取了一套雪灰色堆花织金的衣裳,朝齐轩笑了笑,便往侧屋里去了。
待的秦易换了衣裳出来,却见着齐轩也已是换好了衣裳,正往腰上挂着玉佩,只是动作笨拙,如若孩童一般。秦易见状,忍不住又是抿唇一笑,轻摇了摇头,也不曾多想,忙上前帮忙,拿着玉佩,秦易低下头轻轻松松便把玉佩系在齐轩腰间,手指撩过玉佩,温润的关泽晕染指尖,秦易似觉有几分眼熟,不免指尖一顿。
“秦兄,怎么了?可是我这玉佩有什么不对。”齐轩见着秦易停住不动,微笑问道。
秦易回过神来,笑说道:“没什么,我瞧着这玉佩有几分眼熟,细想一下,我也有一块样式相仿的,只是我那块要小一些。”
说着,秦易便从换下的衣裳里,寻了个金线缎绣的扇套出来,从里面取了把绡金折扇出来,那扇坠温润无瑕,金丝做底,白玉刻的麒麟活灵活现,只是比齐轩身上佩的那块要小得多,其他的倒是一般无二。秦易取了扇坠下来,递给齐轩笑说道:“你看一看,可是不是一个样儿,只是大小不同罢了。”
齐轩伸手接过扇坠,指尖触到秦易的掌心,只觉指尖一片温暖,不免心下一荡,抬眼看秦易两眼弯成月牙,眼神更是干净纯粹,又想起道观之事来,一时看着秦易不语。秦易见齐轩虽接过扇坠,却只看着他不说话,只觉气氛尴尬莫名,只微微低下头去。
齐轩见秦易如此,忙敛了敛神,细看了一下那扇坠,掩饰着说笑道:“可见我和秦兄也算有缘之人,竟连身上的佩饰都能重了去,若是秦兄不嫌我这玉佩粗笨无彩,不若与我换一换,也可聊表今日这般缘分。”
秦易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只哈哈笑道:“齐兄这话说来,倒似话本上写的那些才子佳人,以物定情的话儿,酸气十足且不论,只这屋里,可无甚天仙佳人,我倒想问问齐兄,若秦兄自比才子,这屋里谁是佳人去。”话一出口,秦易才觉不对,才子佳人这话倒把自己给饶进去了,一时尴尬万分,脸上也觉燥热起来,正欲找个话儿说,忽听得远远的人声传来。
秦易似遇了救星,忙走到窗边,推开了窗子往外看,才见着两个粗使的小丫鬟捧了一个大包袱,牵着手儿,说说笑笑的,往这边小楼里过来了。
秦易远远听着其中一个小丫鬟细声细气的问着另一个年纪稍大的丫头道:“荷珠姐姐,好端端的,怎么连园子的石头凳子上也要蒙上垫子去,大热天的,平白糟蹋了好东西不说,还把垫子弄脏了去。”
那个名唤荷珠的丫头,只扑哧一下笑了,边笑边说道:“可是个傻丫头,到底是进府没多久,这样的傻话儿也能说出口来。可别说什么糟蹋不糟蹋的话儿,虽说是大热天,石凳子石椅子冰冰凉凉的,摸着舒服,偶尔坐下也不打紧,可到底是湿气重,身子弱的经不住,所以才得用这些垫子给套上。”
那小丫鬟只点了点头,吐吐舌头的说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只是今天才这样?”
那荷珠闻言,便又笑了,只说道:“什么今天明天的,这是历来的规矩,只是咱们公子不讲究这些,若无外客来,倒也罢了。若在府里,不只这些石凳子石椅子上要套上垫儿,便是连那些树上枝上也得系上绢做的香花,晃眼看去和真花一般无二不说,连那香味儿也仿佛不差呢!”
话儿刚出口,那大丫鬟荷珠已走到了楼前,见着秦易正站在窗前往外边看来,心下一惊,忙拉扯了那小丫鬟一下,上前行了行礼,笑着说道:“公子怎么在这儿,几位姐姐方才还寻着公子有事呢?”话还未说完,就见着屋里还有一人,忙低下了头去。
秦易见着那丫鬟荷珠有几分面熟,细细一想,倒记了几分起来,这荷珠原是他房里的粗使小丫头,自打他搬出来后,身边只几个老人随从,倒未想着这小丫头也跟着出来了。
想到此处,秦易只微笑对荷珠回说道:“方才和齐兄在园中赏花,不料园子露浓,被露水浸湿了外裳,这才过来换换衣裳。你们可是忙着,若是不忙,便唤人打几盆水过来,让我和齐兄梳洗一下罢。”
荷珠闻言,只抿唇笑了笑,回说道:“什么忙不忙的,打几盆水的小事儿,能耽搁多少工夫去?”说着,便放了包袱,领着那小丫鬟出去打水了。
那两个小丫鬟方出去,便听得远处鼓乐丝竹的声音响了起来,像是方才送来的歌伎在吹唱,秦易正欲寻声自何处,却听得齐轩笑问:“怎么,秦兄这府里还置了歌伎乐班不成?,天音妙舞,秦兄这日子可真称得上不是神仙胜似神仙。”言语虽自若,可言下却似另有深意。
秦易并非酒色之徒,自解齐轩话中含义,只微笑着回道:“齐兄误会,这些歌伎乐班都是今日旁人刚送来的,我素来不好这些丝竹之乐,只是盛情难却罢了。”话刚出口,便见荷珠领着几个丫鬟打了水进来了。
时光如梭,转眼便到了来年的二月。这小半年里,气候是越发的反常,才过了九月,天气骤寒,一连下了三月的大雪,整个京师都被雪埋了一大半,城南的宅子也压倒了大半,秦易所居过的赏雪斋幸而修缮及时,倒免了一难去。
因着京中灾情严重,朝中那些纷纷扰扰的事儿,倒也搁置了起来,宫中发了内旨,朝中也下了善政,巡城御史领着衙役们,敲锣打鼓着,挨家挨户的发着炭火钱,衣赐,每日的口粮,便是秦易这般宅子也领到了不少炭火衣赐,折来也值三四两银子,倒有些叫人哭笑不得。
大雪下的日久,这天气也越发冻人,秦易也懒倦走动,每日只在房中温书练字,偶尔与齐轩书信往来,倒越发的熟稔起来,只是对于齐轩的来历仍有些不大清楚。只是秦易也不大在意,只作不觉,平素也只谈些闲琐他事,将齐轩看作谈得来的朋友罢了。毕竟道观中的齐轩所说的话儿,秦易难免有些耿耿于怀,若是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秦易却难忍心里憋屈。倒不若如今这般,撩开手去,只作平淡之交罢了。齐轩似也知秦易之意,信中往来,也不过说笑闲谈,却不再提及前事,这般看来,两人孰为默契。
秦易这边虽无大事,但府里却是小事不断,先是侯爷圣宠渐衰,府里好生担心了一番,见宫里赏赐虽少了些,但圣上待侯爷并无异样,这才稍了安心。
接着,大雪一下,东府这边的庄子,也被埋了大半,房子没了不说,还死伤了不少性命,眼见着今明两年是无甚指望了。倒是西府那头,二夫人素来理事有方,派到庄子上的也是有经验的老管事,虽倒了些破旧的老房子,可损失却不大。好在东府里积蓄深厚,也不靠这些庄子过活,也不太在意这些,老太太大发善心,免了两年的租子不说,还遣人发了钱粮下去,赈济庄上的佃户。
再着,庄子的事还没料理完,老太太的侄孙女便进了府,据说是花容月貌,天仙化人,论容貌气派也算顶尖了,偏她性子又好,虽是外客,却不似常来的顾家小姐那般端庄淑静,却是个娇俏活泼惹人爱的。不说老太太疼她,姐妹们喜她,便是夫人也常夸她可人,二太太更不用说,与这位柳姑娘更是性情相投。府里还有老婆子传言,说这柳姑娘性情倒和霜姑娘有几分相似,只是摸样不像罢了。二夫人见过这柳姑娘后,也似合了眼缘,怜爱自是不必说,便是身上的病也好了些,对这柳姑娘自是比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