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清清浊浊的事儿, 从来便是最难看透的。秦易正想着, 外头的小丫鬟忽细声禀道:“公子,方才有人送了封信来。”
秦易方要命人传进来,依竹又急急忙忙的进来说道:“公子, 周三爷来了,说是奉了侯爷的令, 接公子回府一趟。”
秦易愣了片刻,只心中暗叹:来的好快。面上却淡淡笑说道:“为何不请周三叔进来说话?”
环佩叮当, 衣袂飘然, 月光如水,若虚若幻。琼楼玉宇,仙台云阁, 奇香异卉, 浮光耀彩。秦易恍恍惚惚一路行来,只觉目眩神韵, 不似人间之景, 忽听得环佩之声,再于浩茫云烟之中,见得一条晶莹甬道,秦易忽而醒觉,举足不前, 是梦是幻?转眼之见,景物大变,清泉溪流, 飞花垂柳,苍碧翠幕,日出晨曦,如画难成。秦易见此景,脸色微变,忽而一羽衣霓裳的女子飘然而至,款款拜下,声若柔鹂,只言道:“乾坤日月长,蓬莱无寿疆。道友,别来无恙?”
“公子,公子,该喝药了。”揽月掀开了绯红的缠枝月季纱帘,捧着一白瓷描金盏,低声细语的唤道。
秦易猛的睁开眼,只见烛光昏黄,摇摇欲灭。原来是梦,许久未曾做这样古怪的梦了,秦易微微一叹,接过瓷盏,只问道:“怎么不把蜡烛罩上,昏昏摇摇的,倒有些叫人眼晕?”
揽月转头一看,赶忙取了一个薄纱罩子,将灯台笼住,只没好气道:“定又是那几个新来的小丫头偷懒,这一路上不知还要闹多少笑话出来?”
秦易笑了笑,只说道:“不过是些小事,你们多看着一些,多教教她们也就是了。”说着,秦易又隐隐咳嗽了起来。
揽月忙替秦易掖掖被子,只温言劝道:“公子快用了药罢,待会凉了,却是越发难进了。”又不满道:“这朝廷也是,赶着撵着非要限定了时间过去,这一路风霜雪雨的,又没个停歇的日子,跟着出来的几十个人,倒病了一多半去。在路上买的丫头婆子,偏生光长个机灵摸样,里头全是木头,针刺在身上,都不知道哎呦一声。”
这一番抱怨的话儿一出来,秦易倒忍不住笑了,只说道:“你呀,机灵是你,木头也是你,横竖就没个能入眼的。好在这一遭都是木头,要都如你这般机灵,我可得先拜佛求神了,要不然,可真真不得消停了。”
“什么消停不消停的,公子又在编排什么话呢?”弄云进了里间来,手里提了一个湘竹食匣,只笑问道。
秦易一口闷完盏中的药汁,将空盏放到一旁的几上,只说道:“什么编排不编排的,不过说些玩笑话罢了。”又笑问道:“外头的光景如何?可到了码头没有?”
弄云摇了摇头,只放了食匣,说道:“我打发人去问过船家了,离着安州还有十来天的船程。那些晕船的丫头仆役,我也打发人去看过了,都说好多了,只是一时半会的,怕是好不起来。”
揽月笑说道:“临行前,算这算那的,倒把这遭给漏了去,晕天晕地的,可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弄云听着揽月这话,只抿唇一笑,并不理会,上前对秦易说道:“这船上也无甚好东西,只这河鲜倒颇另有风味,我特地拿了些进来,公子可要尝尝。”
秦易口中发苦,也无心品什么河鲜,只笑说道:“我倒不爱这些,若拿些蜜饯果子爽口倒还罢了。”
揽月只笑道:“若说别的倒罢了,蜜饯,糖果子算什么,横竖这些东西,带得也不少,公子若想用,我这便命人取了来了。”说笑着,又端了一盏燕窝,笑劝道:“公子且先润润口,暖暖身子。”
秦易接了燕窝,微微一笑,淡淡道:“眼下已是夜深了,何苦惊动人去,明儿差人去取也不迟。”又笑着吩咐揽月和弄云道:“如今虽是早春,可到底寒气未消,你们也去睡了罢,省的明儿过了病气去。”
见着两个丫鬟出去了,秦易才合上了眼,默默一叹。却说,那一日,秦易自打得了圣旨,一回府,便被侯爷好一通教训,可到底是父子,侯爷训了一通,却也没放手不管,教了秦易一些为官之道不说,顺道儿,也提点秦易了几句。
老太太也是满心舍不得,见着秦易身边下人不大经事,又给了秦易一家三口家生子,据说是老太太的陪嫁,祖上便是安州人,如今在安州还有不少亲戚,说来对安州也算熟知了。
这些也罢了,听得秦易要外放做官,不说侯府里恭维不断,便是打发那些上门道贺的世交亲戚,也着实让秦易有些焦头烂额,只叹没个清净的时候。
待得离了侯府,秦易却是越发的着忙,要取吏部公文,要打点行李,要去拜访座师同门,还要打听着良山县的情况,偏生定下的时辰又紧,秦易是恨不得把一天当做两天,日日忙碌不休。
好不容易有一日得个空儿,秦易才想起,自己外放一事,齐轩还未曾得知,忙写帖子邀齐轩过府一叙。谁知,这帖子还未送出去,秦易倒想起来,齐轩先前曾写了封信来,只当时不巧,秦易还未看信,便被接回了侯府去了。
世上之事,不如人意者,十有八九。秦易忆起旧事,匆匆展信一观,方知齐轩早已离京而去,秦易却因诸多杂事缠身,误了送别之期。忆往昔,思旧景,秦易不免懊悔莫及,只是世事烦扰,又无处说于人听,只得藏于心中罢了。如今眼见着月光薄霜,水声滔滔,倚枕自思,隐隐浮于心上,黯然神伤,不禁有感于心。
江风未歇,琵琶声欲停欲续,声声丝竹,曲曲断肠,扰得秦易越发的不自在,只是药力上涌,倦意沉沉,倒也无心在意。昏昏的睡了一会儿,秦易只觉手脚冰冷,竟是一丝热气也无,又因江风微寒,微微喘不过气来,不免咳嗽了几声。
揽月在外间做着针线,自从得了秦易外放的信儿,不说府里,便是她们这些下人也成日忙忙碌碌的。好容易动了身,才发现按节应制的衣裳,倒给疏漏了去,下人的衣裳倒好说,左右船上也带了针线下人,只是秦易的衣物,一应是不让外人经手的。
偏生佩玉和依竹两人,都留在京里,并未随着出来。佩玉留京,是因着秦易在京中的产业不少,外头的管事虽是常年的老人儿,可到底也得有人看着。佩玉是秦易身边的管事大丫头,留在京里,大小事儿也能拿个主意,不似旁人那般慌了手脚。
而依竹留京,说来也有几分内情,若依了佩玉的意思,留下的本该是弄云,一则弄云年纪小,不大经事,她留在身边,也好提点一番。二则弄云的性子有些娇憨,虽讨人喜欢,到底有些憨气,比不得依竹行事周全,温柔和顺。只没成想,依竹也不知怎么了,临行前却是无端端的病了,偏生日子不等人,也没个法子,只得让弄云替了依竹。
只是依竹这一不在,只揽月和弄云两个人服侍秦易,弄云年纪小,针线上难免生疏,如今秦易的衣裳,也只得揽月亲自动手。好在揽月虽不任着这差事,到底也常做些针线鞋袜什么的,针线上的活儿倒也不逊了人去,只是到底还有旁的事儿要理,也只得计划着抽着空子做上几针,算算日子,待得船行至安州,这衣裳也差不多好了。
却说,揽月听得秦易咳嗽,忙放了针线,掀了门帘,进了屋去,倒了一盏温茶,伸手揭开梅红缠枝兰花帐幔,扶了秦易起身来,只皱眉道:“公子,可是口渴了?”
秦易轻咳几声,只说道:“也不知怎么回事,越睡越有些发冷?”又看着揽月,勉强笑问道:“我怎么恍惚听着,外头好像有什么人在弹琵琶,若有似无的,也听不真切。”
揽月想也不想,便只回说道:“想来是同路的商船又在听曲吃酒了,公子若是发冷,我再取一床毡子过来,让厨里熬些姜汤进来,公子发发汗,再睡着想来就不冷了。”
正说着,又瞧着秦易脸上一片绯红,越发觉得不对,忙伸手往秦易额上一熨,缩回手道:“可真了不得了,怎么烧起来了,这大夫开的是什么药,怎么越吃病越重了,我倒要找他算算账儿。”
蓝雨正急得没法子可想,一抬眼,又见着窗户开了一小半,顿时便来了气,只骂道:“我说怎么回事,又是这些小蹄子闹的事儿,这一冒了风,哪有不发烧的理儿?”
秦易听着不像,只勉强坐起来说道:“怎么又大惊小怪起来了,有什么事儿,好好说不得,非要这样怄气,早晚又得罪了人去。如今出门在外,也比不得家里,你若是依旧这般脾气,待得往后可恼可气的事儿多了,又该怎么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