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毕,玄青道长取了个丝线荷包,让人给贤哥儿佩上。刚佩上不久,就见着贤哥儿虽还有几分迷糊,但面上的黑气已是散了。顿时,让这满屋的人悬着的心,都下来了。二太太方让人送了道长出去,又让随身的通房丫鬟瑶华奉上谢礼不提。
老太君见着贤哥儿好了几分,方对着大儿媳说,“我瞧着贤哥儿屋里都是些丫鬟婆子,要将养着也不方便,易哥儿的院子倒宽敞些,也有几个伶俐的仆童侍侯着,倒不如将贤哥儿移到易哥儿院子里,也省得耽搁了易哥儿温书。”“大公子素来是个懂事的,不象我那贤儿一味的胡闹,招了这番苦楚。”夫人含泪道,“也亏得今儿大公子稳重,不然我也活不了了……”话未说完,便又伤悲起来。
又说了一阵,二太太禀了老太君,唤了几个干净的小厮进来,将贤哥儿移到了静松院。静松院内丫鬟婆子收拾了一处雅阁,又命了几个才八九岁的仆童好生侍侯着,秦易自是无话。只是这夫人虽然放下心,却有几分怒火难熄。回了自己院子,唤来二太太,仔仔细细的询问了贤哥儿屋里的丫鬟和随身的小厮,竟是将贤哥儿中邪的始末查了个清清楚楚。
原来这秦府宗学原是侯府家学,后来老侯爷怜悯亲友,便让一些同宗族人并着亲戚子弟,也入了学。起先还好,虽有些龙蛇混杂,但管事的还能依着规矩管束。老侯爷过世后,这家学改了宗学,便交给了几个尚有文名的族人管束。这些族人虽有几分文名,却是功不成名不就,一味的酸儒。这宗学的大权便落在几个外门亲戚手中,也不管什么地方,什么下流人物,都往宗学里塞。
去年,这宗学里进了个新学生,家里原有几两银子,先在书院里学了些不好的习惯,又打了先生,竟是没个书院肯留他,不得已,家里人便求到了那几个外门亲戚门下,给了不少银子,进了这秦府宗学。那学生说来也姓秦名贵,进学后安分了几日,得知了贤哥儿是侯府嫡子。他也是个伶俐人,起心奉承贤哥儿,又因着他素来是个贪花好色的,又不安分念书,在学里倒搅了一伙人跟他胡闹。他一心讨好贤哥儿,但是侯府家大业大,什么没见过,他寻来的宝贝玩意,在贤哥儿看来只是寻常事物。也不知他后来起了什么心思,竟引得贤哥儿小小年纪便去了什么教坊之地瞎混。因怕着被府里的夫人们知道,平日里谎说在学堂念书,实则跟着那秦贵出去胡混。小厮们想着贤哥儿是个喜新厌旧的人,又怕太太夫人责罚,便没有禀告府里。贤哥儿跟着胡混了一段时间,也觉得无味了,便收了心思又认真进学起来。那秦贵见着贤哥儿一段日子不曾理他,怕远了情分,绞尽脑汁想着主意讨好贤哥儿。昨儿个,那秦贵浑说在泉枫山上的破庙里遇着一件奇事,好说歹说引得贤哥儿跟着他逃了课,两人结伴去了山上,回来时倒好好的,那知今日竟出了事。
夫人是气得不行,下令将平日跟着贤哥儿的小厮仆从都撵了出去不说。又让人却探听那秦贵是何家子弟,却得了消息,那秦贵今天刚没了。这又是一阵后怕,二太太见着夫人恼怒难休,心下一想,有了主意,便对夫人道:“姑妈且息怒,万没想到这宗学里竟是如此乌烟瘴气,素日念着是老侯爷的恩德,却不想倒便宜了那些不知足的货色,连累了贤哥儿。今儿出了这事,不如仍旧将那几个饱读诗书的老儒留下,在府里置个家学。那宗学里的一干子没脸皮的外门亲戚都寻个事打发了,再聘些先生改成私塾,这样也不用拿府里的银钱养出群没脸皮的东西来。对外,只说是为了给贤哥儿祈福便是。”“这样倒是很好,待我明日回了老太君再说。只是那些外门亲戚是不可留了。”夫人转怒为安。
过了片刻,她方道:“贤哥儿搬到大公子那住着,虽说大公子身边的仆从吃用一应不缺,但到底我有些放心不下。若是安几个人过去,又怕大公子嫌我生分了。到底今儿是托了他,才保住了贤哥儿一命。前些日子,我得了一些药材,都是上进之物,你让人给大公子送去。”“大公子自然是懂事的,素来便爱护几个弟弟妹妹,有什么好东西也不忘了他们,姑妈尽管放心就是了。再说这几十天,贤哥儿跟着大公子,有大公子看着,自然也会收了性子。”二太太在一旁劝慰道。“若真是如此,我也安心了。”夫人如是道,二太太在一旁应着,又见着一个丫鬟进来回道:“老太太让人传话说,今儿闹了大半天,实是累了,就不烦夫人过去了。”夫人自是无话。
却说着那贤哥儿在静松院的雅阁住着,起先几日尚畏着秦易几分,但日子一长那任性妄为的性子,又冒了出来。先是挑着饭菜不合口味,那秦易原就爱惜身子,深谙养生之道,饮食倒比府里清淡一些。贤哥儿嫌着饭菜不合口味,秦易也没多说话,只吩咐了下人依着贤哥儿的口味,另做了饭菜。贤哥儿见此,越发有些放肆,又因着被困在屋里,又见不得母亲姐妹,只得拿侍侯他的几个仆童出气。
许是冬天快来了,天上飘落绵绵的絮雪,给天地间披上一层迷蒙的外衣。雪下的并不大,湖面上还未结冰,只是许多花木上点缀着几簇银白的花苞,远望去倒似一幅烟雨春华图,美的不似人间。几个才梳了双鬟的小丫环,嬉闹着在院子里的花木下堆起了雪,心灵手巧的丫鬟,用薄薄的落雪,堆出了许多可爱的小动物,有喵咪,有兔子,还有的索性堆起了一座座小房子,给这院里又添了几出景致。
这冬天一过,便又是一年,念着再过一年,便是大比之季,纵是秦易向来闲散,也不得不将大半心思都用来温习书卷。偏又要顾着贤哥儿一些日子,只得将一些书籍搬到了雅阁里,颇有些束手束脚。这雪一下,听着几个小丫头在院子里嬉笑打闹,到引得贤哥儿不安分起来。
“你且去群芳园,问着兰香将我的大毡拿来。”贤哥儿对着一个方八九岁,相貌清秀的小厮。“哥儿可是冷了,不妨再加几块碳罢。”那小厮陪笑道。“你到是管到我头上了,信不信待我回了二嫂子,将你撵出去。”贤哥儿显是动了性子。秦易靠在一旁榻上,只翻着书看,却是一言不发。“哥儿且莫动怒,实是夫人太太吩咐了,哥儿的身子还未大好,见不得风。”那小厮讨好道。“我只叫你取东西,什么见不得风,谁想听你胡扯。”贤哥儿赌气道。“好了。”见着这越闹越不象话,秦易开口喝住。“哥儿既是吩咐了,不去办事,在这饶什么话,难不成是要挨上顿板子不成。”那小厮方领命去了。秦易才对贤哥儿道:“你可知道错了?”
“我错什么,不明白哥哥的意思?”贤哥儿带着几分不满地回道。“既是主子万没有和下人置气的道理。你往日年纪尚小,也就随你去了。可如今看来,不管是不成了。”秦易从一旁取了一盏茶,且品了一口,见着贤哥儿神色渐缓,方又道:“如今我也不罚你什么,你既是见着几个仆童不顺眼,我待会就吩咐下去,让他们不管有事没事,都别在哥儿眼前出现才好。”这话一出,贤哥儿顿时涨红了脸,显是被说到痛处。他低下头想了片刻,方才说道:“这事原是我错了,哥哥且饶了我这一回。”秦易见他已知了错,又念着他的年纪还小,放在前世,恐怕还在上小学四年级,便温声道:“我知道你在这房间里呆久了,心里不自在,可这也是为了你好。再过不久,就是年节了,父亲也快回来了。想必他一回来,是免不了要考考你的文章,现在还有一段日子,你且静下心来念一念书也是好的。”贤哥儿听了秦易这一席话,自是明白秦易是为了他好,先前原有的怨气也自然消散了,对着自己这个哥哥更是又敬又畏,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自是低头应了。
秦易见着贤哥儿听进了话,便略放了心,将手中的茶盏放回原处。刚想起身,去取大毡的小厮回来了,那小厮不但拿来了一件大毡,手里还提了个食盒,他殷勤地谄媚道:“去的正巧,哥儿房里的姑娘正念着哥儿呢!听着我是去拿东西的,还特意让我捎了一匣子哥儿爱吃的点心过来。”“谁想吃什么点心,哥哥这还曾少了我不成。”贤哥儿说着,自是去一旁的书架取了本诗家词话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