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秦易出了府,只吩咐马车往城南去了,城南原就依山傍水,田连冈而盈畴,岭枕水而通阡,自也少不了修营别业,置田安居的世族别庄,只先帝和今上一样,对世族豪强的皆是宽严并济,似侯爷这般有能耐的,自是高官厚爵封赏着;若只依着祖上的功勋,混吃等死也就罢了,若还有其他心思,可不自找收拾。至于那些割据地方的豪强,京中的羽林军,神机营,还有南边的黑虎军,东边的赤蛟军,可都不是吃素的,安分守己的还好,不过隔三五月,便见着军队路过,一旦有点心思,只要露了蛛丝马迹,隔天便鸡犬升天了。几次梳理下来,城南的别业,不少换了主人,秦易的田庄,自也是这么来的,只是面积小了点,称不得别业。
行了一程,但见着绿柳拂风,彩蝶戏花,端的是山清水秀,风光旖旎。又行了七八里路,便见着一片葱郁竹林,掩着几间白墙黑瓦,却是已到了庄前。若说这一路行来,皆是黄土古道,独这村前的道路铺的青石板,沿着石板路又走了一段,便见着一青石拱桥,桥对面便是错落有致的青石小院,庄里来往的庄户,虽是布衣草鞋,但却极整齐,与一般农人的衣不蔽体,大不相同。庄中鸡鸣犬吠,阡陌交通,桑竹成林,秦易的车只到了桥前,便有一个穿着青色细布短打,抗着锄头的老者,上前问道:“客从何来?”
自有随车的仆从说道:“管庄的庄头可在,庄子的主家来了。”那老者慌忙放下锄头,趴在地上,问道:“来的可是靖平侯府的大公子?”秦易从车内,掀开细竹帘,笑说道:“老人家快起来,李野可在庄上?”老者抬眼看了一眼车内,慌忙磕头回道:“回公子的话,李庄头去荷塘了。”秦易下了车来,命着随身仆从扶了老者起来,笑问道:“老人家无须多礼,最近天旱酷热,林州高州又遭了灾,我惦记着庄里的情况,便过来看看。”老者不肯起身,只匐在地上回道:“托公子的洪福,庄子里的情形还好,虽然比昨年干些,但庄子里有去年公子派人来打的井,荷塘里还有十来亩水面,田里的庄稼也没耽搁,我们这些庄稼人,也没什么可孝敬的,只日日上香,求菩萨保佑公子长命百岁,高中状元,也算尽点子穷心。今日,见着公子亲来,老农少不得多磕几个头,也算了个愿了。”
秦易只劝说道:“可使不得,长者为尊,老人家快请起来。”说着,便让仆从搀了老者起来,那老人家推辞不过,便起了身来。秦易又命人寻了凳子过来,与那老者坐了,问道:“去年的收成怎么样?附近可有投靠的难民?家里有多少口人?日子怎么样?”那老者忙答道:“去年收成倒好,算来每亩地收了五六百斤谷子,庄子又是养鸡又是养鸭,手上也有些活钱使唤,我活了大半辈子,从没过过这样的好日子,都是公子给的。”见秦易又问起他家里的日子,老者笑的合不拢嘴,回道:“家里一共五口人,今年刚给儿子娶了媳妇,四月的时候才起了新房,日子红火着呢。日子好过了,来庄里投靠的人也有,今年来的大多都是逃荒的,李庄头都安置在庄西头,让他们帮着弄弄果树,看看牲口,倒也过的去。”正说着,一个精瘦的汉子跟着秦易带来的仆从,便跑了过来,先给秦易见了礼,又道:“原不知公子过来,只收拾了间干净屋子,暂让公子下歇。”秦易笑说道:“不必麻烦了,我只过来看看,你陪着我到庄中各处逛逛就是。”那庄头憨厚应了。
秦易自下了车,带着几个仆从,跟着那庄头,在庄中闲逛。那庄中,虽有屋舍,但来往庄户不少,虽被仆役撵开,但有庄中的妇孺,跟着看着,并不回避,更有那天真少女,见了秦易摸样,心里喜欢,便互相打趣嬉闹,倒让人哭笑不得。
一路行去,到了庄西,但见着田连阡陌,绿野千里,微风一过,禾浪如涛。秦易前世自幼在乡间长大,对农事也略知一二,见着田里的禾苗浓翠茁长,长势喜人,便知庄户们对着田地是极精心仔细,又见着不时有农人担水而过,便心知干旱到底对庄子也有影响。若是平地也罢了,可秦易这庄子有大半田地,都是梯田,若是天和日丽,自是风调雨顺,但这两年,旱情不断,虽说山下有井有河,山上也有泉水溪流,若真旱起来,山下倒罢了,只这山上的梯田,一旦溪水干涸,却极麻烦。
看过了田地,秦易又去看了看果林,十来亩林子,全是果树,眼下树苗还未长成,林子里满是鸡群,这林下养鸡的法子,是秦易前世看来的,这法子养鸡省地,管理方便,秦易只略提了一下法子,都是庄户们摸索出来的,眼下看来情况还不错。
一边走一边看,庄里各处的情况,秦易都一一记下,待到了中午,秦易已是将庄里转了个大半,见着阳光酷热,那精瘦的庄头忙殷勤道:“眼下已到了午时了,这烈日炎炎的,公子不妨去荷塘看看,尝尝庄子里养的渔货,赏赏塘中美景,可不是清凉自在,合了书上说的什么绿荷卷,萧萧竹。”秦易取笑道:“绿荷舒卷凉风晓,池畔卧听萧萧竹。先前在府中,你可只识得一筐的字,眼下来了庄上,却是连诗都无师自通,可见此地是人杰地灵。”那庄头拍额笑道:“可不是这两句,我常听着借住庄上的书生念叨,说什么无肉无竹的,听着词好,意思我是不知道,反正可不都是书上有的。”秦易只笑骂道:“我只听说过‘一字师’,今儿却见了‘数字师’,明儿,你可不得习个‘千字师’,可莫忘了谢师礼,也别谢那书生,只谢那造字的仓颉,没了他可只有无字天书可听了。”那庄头原是秦易母亲的陪房所生,姓李名野,自也随秦易读过两年书,虽不大长进,但也知些典故,听了秦易这麽一说,知是秦易取笑他,只呵呵直笑,在前引路。
穿过一片茂林修竹,过了几棵虬枝老怪的松树,沿着青石板路,弯弯沿沿到了尽头,下了青山石砌的石阶,便见了一顷碧波,十里桑林,杨柳青青,烟笼雾绕。说是荷塘,却开渠引流,竟如湖泊一般。水面一片荷叶菱花,近处有一水阁,古朴自然,却无朱漆匠雕,只暗黄木纹,隐隐有趣。
待秦易进入水阁,才见着里面是一明一暗两间屋子,前面一间八仙桌子,几张竹制椅子,迎面挂了张三星图,旁边的粉壁上泼墨写了些歪诗,秦易细看了一下,见是些泪难收,恨悠悠,记多情的无病呻吟之作。李野又来请示摆饭,秦易只寻了椅子笑道:“原是难得过来一趟,也不必折腾了,只寻些新鲜菜果遍是了。”又笑问道:“村中可有佳酿?”李野笑回道:“村头有个杜老汉,善以竹露酿酒,小的尝过,虽不如那些名酒,倒也有股子野香。”秦易笑道:“买碗酒来看看,这村郭野酿有何殊味?”李野自领命去了,不一会便捧了一白瓷壶过来,又有仆从进来摆饭,不过是些家常野味,独一道竹笋,一道桂鱼,和一罐山珍鸡汤,别有风味,与其他不同。秦易取了瓷壶,斟了一杯竹露,见酒色清亮,香气纯醇,却有独特之处。烟波倒影,香蔓重湖,秦易推窗凭眺,见远处有一少年书生,年十六七岁,着了一身平素纹雪灰色长袍,只朝着水阁过来了,走到近处,秦易见他面如冠玉,文雅风流,偏生不似一般酸儒,自有一股朗月清风的气质。因而,唤了李野进来问道:“湖边有一书生,气宇轩昂,不似一般人物,可有来历?”李野只躬身答道:“那书生姓齐名轩,是村西坡上齐大牛家的远方亲戚,听说是进京赶考,凭居在庄北,才学如何,小的不知道,但那书生倒有一手好医术,开方诊病,是药到病除,只这脾气不大好。”
秦易听了李野的回答,只一笑道:“高人雅士,自然有些脾气。”便放了杯盏,只吩咐李野命人收拾了。
待得秦易出了水阁,那齐轩早走到了荷塘水边,伸手摘了几张嫩绿荷叶,赞道:“青荷小小初凌水,梗直中虚不着尘。”秦易听了,笑回道:“ 为道人心本然处,直虚原与物为同。”齐轩手执荷叶,回首笑问道:“何为本,何为同?”翠袖新荷,衣带当风,飘飘若神仙中人。面如冠玉,唇若涂朱,言语有凌云之气,举止有竹下之风。两人四目相对,一时竟皆出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