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易听了,只低头思量一番,笑说道:“比着往年的礼可是不成,往年父亲不在,只选些精致新奇的物件,不过讨个巧罢了,今年却得慎重一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罢。”佩玉只笑应了,正要出去唤了小丫鬟进来。秦易方又嘱咐道:“贤哥儿的生辰既快到了,文哥儿的生辰也不远,你便一道预备了罢。”
正说着,揽月和弄云各提了一篮子金凤仙,嘻嘻哈哈掀帘进了屋来。一进屋,揽月大笑道:“今儿可算是解了气,我瞧着群芳园那几个小蹄子,便眼里进沙似的,方才倒知道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天不收你,自有报应。”佩玉笑骂道:“我的好妹妹,可别说了,还嫌着招的事不够,这才清净了一年多,可别又妆疯惹祸的,闹的院子里不自在。”弄云放下花篮子,开柜取了一副雕花描金的紫檀扇匣出来,笑回道:“今儿可没我们的错,揽月姐姐纵是个伶牙俐齿的,遇着那几个,也成了笨嘴拙舌的。就是庙里的菩萨,也有三分无名火,更别说我们这凡夫俗子了。”
秦易只抽了本《礼记》,无奈道:“既是去折花看鱼,何必跟着兰香蕙香她们计较,纵是她们无礼,看在王妈妈份上,也便罢了。”揽月冷笑道;“公子也非不知道,昔日里还没这院呢,那几个小蹄子便成天的装腔作势,今儿指使人折花,明儿在院子唱戏,若不是看在王妈妈的份上,谁爱忍气吞声的,都是家生子,谁比谁金贵。”秦易听了只得摇头一叹,他一个大男人,对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实在没放在心上来过。揽月怨气未消,绞着帕子道;“这倒罢了,不过是些小事,若计较却是我心胸狭隘了,扩了院子后,也不应付些面子情罢了。谁知那几个小蹄子是想着法作怪,装委屈,进谗言,不入流的把戏是精通极了。成天的指桑骂槐,十停倒有九停让我给遇上了,不是成心谁信?”佩玉起身,拉着揽月坐下,劝道:“好了好了,可别说了,若说兰香她们作怪,这倒不意外,那几个小蹄子本就是捉狭鬼。只这指桑骂槐的事,我可不信你是个寡言的,纵是说不过,可也让人气的牙痒痒,不然为何非来招你。”劝罢,又倒了杯茶,递给揽月,方笑道:“可别再气了,脸上挂了个油壶儿,可不都是我的错了。放了你们去玩,开开心心去,却委委屈屈回来,我可真成了周瑜讨荆州了。”只听了这一句,弄云掩嘴直笑,揽月也忍不住低头笑了。
几人正笑着,依竹捧了个青玉雕花桃叶盘,盘里放了几副银艾叶并一镂空石榴雕花佩,进来便笑道:“今儿可齐了,也不知有什么喜事?”又对着秦易道:“方才老太太命人送了东西来,我一并带来了。”秦易抬头看了一遍,笑道:“先收着吧!待端午时再取出来。”又笑问道:“菖蒲酒和雄黄酒可预备了?再命着小厨房这几日多做些粽子,散给院里的仆婢,其他的节礼赏赐仍依着旧例罢。”佩玉笑回道:“都预备齐了,该赏的例钱也备好了,只等发下去罢。”说着,又唤了个小丫环进来,命她去厨房传话。
那丫鬟方出去,又有夫人和二夫人命丫鬟送了东西过来,秦易打量着不过是符咒,香囊,玉佩等物,只笑着谢了,又打发了丫鬟一个银锞子。
秦易原有些懒散,本不欲走动,但看了一会书,心中实在有些郁积,便笑问道:“丹青水墨,可在府里没有?”依竹笑道:“方才我从前面园子里过来,见着水墨和剑赋,墨守三个,躲在坡上亭子里打双陆。至于丹青,却是没见着。”弄云笑道:“方才我们从西角门过来的时候,倒见着丹青往角门外去了,想是出府去了。”秦易只笑了笑,吩咐道:“既是忙着,便不唤他们两个,只让外院的仆役备好马车就是。”又看了一眼天色,望了望金錾花嵌宝石漏壶,见着时辰方到巳时,便笑对佩玉道:“我出府去散散心,中午便不回来了,若是老太太她们来唤,你自替我回了便是。”说罢,便差了揽月命人传话备车。依竹和弄云服侍着秦易换了身衣裳,在腰上系了一个金累丝荷包。依竹取了件湖色折枝兰草纹泰西纱的披风出来,又命人取了点心果脯,用黑漆描金海棠提匣装了,命人放进车里,预备着秦易路上所用。
忙碌了一刻钟,可才算是预备齐了,依竹和揽月送着秦易出了垂花门,方自朝湖边去。弄云提了竹篮,自回了房间,折腾花汁儿。只佩玉是个闲不住的,使唤着小丫环们打扫屋子,整理陈设,又见着房间里帐幔铺陈与着时令不合,又取了钥匙,吩咐淡烟带着几个小丫环,另取了新的过来,给屋里换上。
见着淡烟出去了,佩玉方揭了香炉盖,取了一旁的雕花金勺,正要添香,却有人在身后笑道:“真真是懒到家的,几日都不见你走动了?”佩玉听着声音耳熟,忙转头一看,见来人穿了件蓝色暗花绫勾莲纹襦裙,外罩件白地如意吉祥纹背心,生的是荷粉露垂,杏花烟润,自有一番可怜可爱之处,只恨着衣服的纹样太俗气,竟生生折了三分秀丽。佩玉只笑说:“何曾不走动,昨儿我去找你,木香说你去西府了,直叫我落了空儿,今儿你倒说起我来了。”那丫鬟笑道:“说来竟是我的不是了,竟没等着你过来,今儿我过来,却也扯平了。”佩玉笑着对丫鬟说道:“这府里上上下下,丫鬟婆子,哪个不知道玉兰姐姐是个大忙人,整日就没有落脚的地儿,怎么能说扯平呢?倒是我可欠了人情了。”那玉兰笑骂道:“好你个佩玉,看着老实,却也是个巧舌如簧的,拐着弯说我呢?”佩玉笑道:“我素来是个笨的,可说不出什么好听话,若是玉兰姐姐想听好的,我这就唤了揽月过来,保管着妙语连珠。”玉兰听了直笑地连连摆手,直道:“别,我可算怕了,不过说你一句,倒引了一车的话来,若是揽月再来了,我也没的路了,只聋了才罢休。”佩玉听了,只用帕子捂了捂嘴直笑,待笑过了,才发问道:“好了好了,素日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今儿过来可有什么事?”
玉兰向佩玉笑道:“上回送我的紫茉莉粉,我用着比外面的还好,你这还有没有,匀我两盒。”佩玉走到了桌子边,倒了两盏茶,含笑道:“倒还有两匣子,你要就取一匣子去。”说着,便自取了一个珐琅绘瓷画匣子,递给了玉兰。玉兰接过匣子,打开看着里面整整齐齐的放着四个小瓷盒,笑问道:“说来,这紫茉莉粉,往日里用的,上进的,宫里的,前月,兰香还分了我一盒海上来的,偏生都没有你给我的细爽?”佩玉自笑道:“我倒也不清楚,只知道是什么作坊的祖传秘方,每年只出几匣子,正经的行当却和这脂粉无关。”玉兰笑道:“难怪兰香那蹄子托人寻了半月,也没个着落,只得一匣海上来的。”佩玉笑道:“原就是别人送的,别说托人去寻,就是我们这院里的也不知哪找去。再说着,她们那里,什么没有,倒稀罕这粉作甚。前儿,我还听小丫头说,兰香她们同贤哥儿闹,别说胭脂花粉,就是翡翠白玉的物件,都碎了不少,还嫌声音不好听,”玉兰听了只接口道:“可别说了,别说平日里闹腾了,上个月张妈妈领了夫人的吩咐,去看贤哥儿,见着一屋子丫头闹得不象话,便说了几句,谁知却被兰香几个给顶回来了,还在贤哥儿那作势,告了张妈妈一状,可把张妈妈给气坏了,转头就要去夫人那讲理,亏得桂叶和紫苏给劝住了。”佩玉递了杯茶给玉兰,笑说道:“可是上月,兰香砸杯子那天,怪不得,那天揽月遇见她,水火不容的,竟没起口舌。”
玉兰接了茶,只用了一口,笑道:“今儿过后,便是想听着她们括噪,怕也难了。往日里,她们折腾小丫头,糟蹋东西也是常有的事,今日偏让侯爷给遇见了,可不是自招的祸来。侯爷可不是夫人和老太太,念什么旧情,讲什么慈悲。不说远的,就说近的,我听周妈妈说,侯爷在南边,可是杀人不眨眼的,要不怎么那些蛮夷年年闹腾,侯爷一去就不闹了,还不是杀出来的清净。兰香她们几个,本就是放肆惯了,咱们看惯了还好,可落在侯爷眼里,就成了不分上下尊卑,一人挨了十棍子,撵出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