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吃亏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不过,如今我被禁足在椒房殿里,又有太后把着北宫门,与外间消息不通,就是想折腾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来。

自然,目下这种风吹便倒的体质,也由不得我折腾。

午饭过后,清扬把韶儿抱来我屋里。

小团子两只眼睛肿的跟桃子似的,清扬把他放到我床上,他就着往我腿上一趴,把脸埋进被子里就再不肯动。

我伸手抱他,结果他扣着我的腿不肯松手,后来干脆连腿一并缠上来。

我哭笑不得,便吓他道:“再不松手,就挠你痒痒了?”

他一面缠着我的腿,一面试图夹紧胳膊,终于还是不能两全,便闷着声,虚张声势道:“才,才不怕。”

我便戳他的腋下,结果他“哇”的便大哭起来,反而把我吓了一跳。

他哭出来了,便松了我的腿,往我怀里撞。被子暄软,他动作便不是那么顺畅,好不容易爬到我身上了,便大哭着开始诉苦,“韶儿来见娘亲,父皇不让见;韶儿非要见,他非不让见……”

清扬忙递上手绢来,我便给他擦着眼泪,笑道:“别哭了。再哭娘亲可就不喜欢了。”

——昨日我那种情形,确实是不该让他见的。

他一下子噎了声,咬着嘴唇,眼睛里泪水滚来滚去,片刻后就开始打泪嗝。

我不由就有些头痛,“可以再哭一小下。”

他摇头,泪水糊了一脸,却不肯再出声。清扬又拧了条湿毛巾给我,我给他擦了脸。他面皮白嫩,只轻轻一蹭便泛起红色来,配上那双桃子似的眼睛,看得我心里难受。我亲了亲他的额头,道:“不想哭了,那就笑一下。”

他一抿嘴,眼泪便又豆子似的落下来,却终于不打嗝了。我戳了戳他的腋下,片刻之后,他便咯咯的笑起来,蹭到我怀里,还带着哭后的鼻音,软糯糯道:“娘亲,韶儿想你了。”

——这脸变的。

我揉了揉他的头发,笑道,“娘亲也想你。”

他抿着嘴低头笑,又偷偷抬头看我,说:“父皇也想娘亲了。”

我含糊道:“嗯。”

他便有些着急,又说:“韶儿真的听父皇说了。”

他努力把眼睛睁大了,亮晶晶、黑漆漆,卖力的很。却让我越发酸楚起来。

他甚至能觉出我不喜欢秋娘来,我与苏恒之间是怎样的情形,自然也瞒不过他。他平日里不说,心里却未必不会难受。他才这么小,便要小心翼翼的周旋在我和苏恒之间。抓住一点苗头,便使尽十分力气。

……这些明明都不该是他遭受的。

我捧了他的脸,柔声道:“娘亲也想你父皇了。”

他便松了肩膀,又笑起来,转身向着清扬一展手臂,说:“韶儿这就去告诉父皇。”

我赶紧从后面圈了他的腰,把他拖回来,无奈道:“娘亲自己告诉他。”

他回过头,黑漆漆的眼睛纯洁无诟,一眨一眨,“真的?”

我不能骗他。大概也骗不过他。

我点头,“真的。”

他说:“那韶儿就不告诉父皇了——他昨日不许韶儿见娘亲,韶儿今日就不帮他。”

我无奈的揉了揉他的团子脸,看他的模样又从义正言辞变回了软糯讨喜,便决定也考较一下他的功课。

在娘亲跟前耍心眼儿的孩子,必须要罚的。

韶儿今年四岁,却已经启蒙。这中间倒也有段故事。

去年年底,苏恒命儒生在麒麟殿讲经,韶儿偷偷去听,让苏恒给瞟到,回来后就问他听到些什么。韶儿复述那些人的话,竟能说得八九不离十,苏恒心里惊喜,便要赏他。问他想要什么,他说要那个说话最多的白胡子老头陪他玩。

说话最多的白胡子老头,便是如今的国子监祭酒邓纯。跟南阳杜衡并称的名宿大儒。

虽说我至今仍觉得,韶儿当初大约只是想玩邓纯的胡子,但苏恒既然曲解成韶儿想拜邓纯为师,那么邓纯就是韶儿的启蒙之师。

邓纯身上并没有一般儒生那种不可冒犯的傲骨,反而诙谐可亲。他并不以韶儿的师父自居,只称他“小友”。也不是没有人弹劾他冒犯,只是苏恒不计较,他便也不当回事。

他其实也并没有认真教韶儿识字,只给韶儿讲些史书上的故事,偶尔说点道理。

我很赞赏他的作法,也曾几次命人传赏过他——韶儿毕竟还小。四岁就开始学五经的,可能会学成大儒,却很难长成明君。何况儒家最讲师承辈分,韶儿若从他那里受了学业,只怕日后朝中便没人敢再教他了。而邓纯年事已高,韶儿日后必然还要另觅太傅。

不然众望所归,还有谁比邓纯更有资格?自然也不会有刘君宇那档子事。

不过话又说回来,刘君宇正是南阳杜衡的关门弟子,在当世名儒里,说话颇有些分量。若他不是刘碧君的哥哥,邓纯致仕后,由他教韶儿读书,也是件美事。

在这件事上,我也得有所考虑了。

韶儿跟我闹腾了一阵子。很快便蜷在我身边睡了过去。

空气越发的湿重起来,连拱月窗上的碧烟罗也泛起了潮,颜色如翠竹一般清鲜。

天阴沉着,殿内器物却更加鲜明。不知是谁折了枝白芍药来,供在窗边。油绿的枝叶攒着花苞,上面露水都看得清。花苞丰腴饱满,已可以想见绽放时的雍容姿态。

我望了一会儿,清扬很快便连玻璃花瓶一并捧过来,笑道:“是昨日小殿下命人折了,要给娘娘看的。今日本来想要来表功,结果一见娘娘,便哭得什么都忘了。”

我把花苞凑到鼻端,道:“小小年纪就这么多心思,弄得我心里怪难受的。”

清扬笑道:“殿下懂事,娘娘也能少操些心,难受做什么呢。”

我不好与她多说,摩挲了一阵,倒是想起一件事来,“这些玻璃器看着好看,却禁不得碰,若磕破了,不留神就能在身上割道口子。我记得都换上其他料子的了,怎么韶儿那里还有?”

清扬笑道:“娘娘把我问住了。”

我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不由也笑起来,“你才刚来,自然是不知道的。是我的错。你回去再留意检查一遍吧。”

清扬道:“我记下了。”过了一会儿又笑道,“娘娘对殿下的用心,该对殿下说出来。”

我脸上一热,便不做声。

清扬却恍然不觉,又道:“娘娘不说,我还真看不出这是玻璃的。怪道别人都管玻璃叫‘罐子玉’,这么细腻温滑,真与玉都无区别。我之前见的那些,竟都不值一提了。”

——顾家确实是与沈家并称的名门,但顾家出了个顾长卿,沈家却出了个沈君正,这就是区别了。

虽然哥哥自己也很无奈,但他确实是个擅长经营敛财的人。沈家家大业大,我手上便从来都不缺财物。稀罕的东西也许没有,然而日常用的物件,却样样都是精妙雅致的。

可我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奢侈的。真要说奢侈——我曾见过有人以金为线,搭着黑丝织成宫锦厚的马鞯送人的。被送的自然不必说,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最能投中平阳的喜好。至于送礼的——若不是平阳亲口告诉我,我还真猜不到会是刘碧君。

我依稀记得,这似乎就是苏恒南行祭祖回来后发生的事。

刘碧君一贯都是会做人的。在漪澜殿吃瘪,自然是梁美人故意给她难堪。

我说:“自然没有真玉那么贵重。这还是刚立朝那会儿拿来充门面的东西。”将花递回去。清扬便将花摆到柜子上,好让我抬眼便能看到。

外面雨声沥沥淅淅的响了起来。殿内越发静默。

清扬摆好了花,恰逢红叶送参茶进来。

我也她对上眼,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就那么相顾无言,清扬看了我们一会儿,笑道:“刚好殿下睡着。我这就去西间看看,可还有其他的玻璃器物。”

红叶道:“……你慢走。”说完又觉不对,湛湛红了脸。

清扬只是一笑,瞟了她手里参茶一眼,道:“人参当归汤?”

红叶懵懂点头,清扬想了想,道:“鸡子最补,鸡汤、鱼汤也很好。”

红叶又懵懂点头,清扬笑了笑,对我行过礼,便离开了。

红叶很快又红了眼圈,沉默了片刻,对我说:“奴婢去炖鸡汤……”

我忙道:“你去请皇上来吧。”

她睁大眼睛看我。她那双眼睛黑瞳温润分明,眉浓而长,清秀里又不乏英气,生得极好。却让长刘海挡去了一半。

那是我的无能让她遭下的罪。

我说:“你说的没错。我与皇上那么多年的夫妻,还生养了三个孩子,彼此间都是不一样的。不该生分了。”

红叶愣了片刻,忙垂了头掩饰泪水,笑道:“嗯,奴婢稍后就去。”

韶儿在我身旁翻了个身,小胳膊扣住我的腿。睡得鼻子里冒泡泡。

我与红叶低声话着家常。

此刻暂时没了心事,我终于能稍稍的想一下前两日的事。

——苏恒恨我。

连我对他也是怨大于恨,他对我却一副恨不能拆吃入腹的姿态,未免反常。

我记得上一世这个时候,他也先来椒房殿折腾我。我不过叫了一声“三郎”,他手上便轻软温存起来——他虽然有诸多对不起我的地方,但终究还是念着沈家的功劳和我们昔日的情分,不曾折辱过我。又在我被废之后,渐渐提拔重用沈家。

所以我才忍辱含垢多活了十年。

我以为只要我活着却不见他,他心里便必然有一个角落惦记着我,哪怕只是愧疚。这一点与众不同,可以让他在看见韶儿和婉清时,多一分怜惜。不至于为了刘碧君的儿子,伤害到他们。

……自然,结果还是我算错了。

——也许他确实早就开始恨我了,只不过上一世忍了下来。不曾表露出来

可是,这一回又为什么不能忍了?

我并不记得自己比当初多做错些什么。

想得有些头疼了,便伸手扶了额头。

红叶忙收了闲话,道:“哪里不舒服了?”

我摆了摆手,道:“有些累。你去清扬那边看下,韶儿房里也没多少东西,她去的未免久了些。”

红叶这才回味过来,面上一着急,道:“小姐让她去查太子房里的东西?”

我拉了她的手腕,押着她坐下来,道:“小声点。我不过是让她去看看,别留什么玻璃器物伤了人。日后她在韶儿房里照应,这些事迟早都是要插手的。”

红叶道:“可是我已经把簿子给了秋娘,她要核对东西,必然跟秋娘对上。秋娘那个……”

——秋娘那个霸道贪婪的脾气,她管着的东西,谁想插手进来,都得先剥层皮。若再知道清扬是来夺她位的,断然不会善罢甘休。只怕这就要闹腾起来。

红玉担忧得很有道理。不过她这个爱护着人的脾气,却很需要改改。是我让她把账簿、钥匙给秋娘的,这些事我怎么可能想不到?哪里需要她来操心了。

我说:“清扬是我的表妹,又是皇上亲自派下来的,何等尊贵的身份?吃不了亏的。不信你去看看。”

韶儿哼哼了两声,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睁开眼,道:“娘亲。”

红叶见韶儿醒来,自然不能再多说什么。胡乱对我行过礼便去了。

韶儿揉着眼睛,道:“娘,我想尿尿,姨姨去哪里了?”

他目光黑而湿,手指间露了条缝,眼睛就从指缝里胡乱扫着。对上我的眼睛,脸上立时便红透,垂了头,道:“娘,让姨姨回来好不好?”

我揉了揉他的头发,道:“你秋姑姑也不会吃亏。”

——一个背后站着皇帝,一个背后站着太后。谁敢让谁吃亏呢。

韶儿小粉猪一般,一撞便把头埋进我怀里,胡乱拱了一会儿,信誓旦旦的表白道:“只,只要娘亲不吃亏就好了。”

我笑着勒了他的肚子,将他抱起来,道:“你再在娘亲跟前说违心话试试。”

他大眼睛忽闪忽闪,咬了嘴唇呜呜呜的道:“不敢了。”

我笑着弹了他一个脑瓜儿,将他放到地上,命青杏儿领了他去找清扬。

——还是得让他亲眼看看的,秋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重生后我回苗疆继承家业她的4.3亿年嫡女娇妃替身的我跟正主在一起了至高降临弥天记重生之为妇不仁重生后成了大佬心尖宠命之奇书农家娘子美又娇
相关阅读
后宫上位记重生辣妻:傲娇总裁,惹不起!恶毒女配不撩会死[穿书]极度狂热[足球]掌心里的小小人[综]误入正途战起1938靡靡之音[综]舍我其谁在最傻的时候遇见你
作者茂林修竹其他书
独一无二 重生之害人不浅 论穿越女的倒掉 论太子妃的倒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