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番外 残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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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

苏恒躺下的时候,沈含章又惊了梦,嘴里含糊的念着“景儿”,手脚胡乱的挣扎起来。她怀孕已经快七个月,苏恒怕她动了孩子,便不敢很按住她,只小心的将她圈了,在她耳边一遍遍低声唤道“我在,可贞,我在这里,不要怕,已经好了,已经好了……”

她渐渐的安稳下来,含糊的回了他一句“三郎……”

苏恒应了一声。她却再没了下文。

因为她怀孕的缘故,苏恒已经有些日子没有纾解过,被她折腾了这么一会儿,身上便有些热。然而这个时候离了他的怀抱,沈含章必然又要惊慌起来。他便只又把她往自己怀里按了按,圈住了她的腰。

睡不着的时候,就仔细的描摹着她的眉眼。

她挣扎了这一会儿,身上已经薄薄的浸了一层汗。汗水粘住了额上的头发,漆黑的发丝衬着苍白的面色,透出病弱和凌乱来,眉目越发清隽,引得苏恒有些得有些把持不住。

自然还是只能忍着的。

并不只是因为孩子,还因为,沈含章已经糊涂了一个月。

她一贯计较这些事。若等她清醒过来,知道自己趁她不能做主的时候轻薄了她,她必然要发脾气……发脾气也许还好些,若什么也不说便冷战上个半月,那才是真的折腾人。

苏恒这么想着,拂开她额上的头发,却亲了她颜色浅淡的嘴唇。

他相信沈含章会有清醒过来的一天,她是那么清明伶俐的一个人,不可能逃避一辈子……他咬着沈含章的嘴唇,一直尝到了血腥气,才惊醒过来。

而后便有些烦躁。

——相信什么的,其实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冬至祭祖,沈含章自然不能露面。

太后又问起来,说已经一个多月没见皇后了,她病可是还没好?

苏恒知道,母亲心里对沈含章有诸多厌弃。可是她这个时候的刻薄,未免过于不近人情。

便心灰意冷的道:“景儿才去不久,她还有身子……母亲若闲了无事,就多为景儿念念经吧。”

太后面色淡漠,道:“自然是念的,给大郎念的时候,我都有记着给景儿念。”

苏恒心里一凉,却终于没有再说出话来。

大郎、大郎。

长兄苏歆之死,让他永远亏欠着那么一个人。

永远无法在母亲面前,为沈含章多说一句话。

然而太后并没有就这么放过他,又说:“哀家今日听了些闲话,怎么皇后这病的,还有什么隐情?”

苏恒面色一寒,眯了眼睛,道:“朕倒不知道,母亲是个爱听闲话的。”

太后对上他的目光,眼里一惊,却仍是不动声色道:“虽是闲话,但哀家又不能堵了人的嘴,难免要听到一两句。”

苏恒不冷不热道:“哦。”

太后仍是不死心,见苏恒不肯问,便主动开口道,“说是什么,皇后疯了?”

她声音不大不小,话刚落下,邻近的几个官员就都僵了脊背。

苏恒心中恨恼,冷笑道:“母亲虽然宽仁,可以不能太放纵下人了。这谣言造到皇后身上……”

太后忙道:“不过是说些闲话。皇后一露面,自然就都没了。”

苏恒道:“那若是改日有人传言朕疯了,朕是不是也要挨家挨户去让人检验检验?”他随手从一旁掐了一朵梅花,揉碎了,道:“日后母亲不用把这些话传到朕耳朵里,谁再造谣,该砍头的砍头,该诛九族的诛九族。”

听了这些话的人,便都小心的把耳朵缩进帽子了。

太后瞪了苏恒半天,咽了口气,没再说话。

苏恒并没有回宣室殿。

命人将祭肉分给宗室后,直接去了椒房殿。

沈含章大着肚子,有些别扭的坐在拱月窗前,安安静静的缝衣服。

就像个好人儿似的,除了略微苍白瘦弱些,简直看不出还有哪里不对。

苏恒闯进去的时候,有些气势汹汹,她只抬头看了他一眼,便笑道:“谁又惹了你?”

苏恒说:“可贞……”

景儿已经死了。

可是他说不出口。他曾经试着,就这么血淋淋的撕开沈含章心里那道伤口,强行逼她认清现实……可是结果他看到了。

那次沈含章吐了大半盏血,一昏过去就是一天两夜。醒来后记忆也糟糕起来,时常前一刻说的话,后一刻便要再重复一遍。夜里也开始惊梦,安抚好了的时候,就跟水里捞出来的人似的。有一回还差点动了胎气。

他便说:“可贞,我很想你。”

沈含章面上一红,啐道:“我不是就在这里?多大的人了,说这些没头脑的话。”

片刻后,又道:“对了,眼看又到节令了,我挑了些东西,想赏给新息侯。”

苏恒气息略滞了滞,试探道:“怎么不先想着家里?”

沈含章笑道:“家里晚一刻也没什么。一来,生母胞兄,不可能跟我生分了。二来,有你和哥哥,沈家能缺些什么东西?舅舅那边就不一样。他是个武夫,有什么东西都散给了兄弟们,对自家的事又从不上心。舅母又去的早。我不替他想着些,只怕他年货都置办不齐。”

苏恒便上前蹭了沈含章,问道:“我记得新息侯长子很出息,改日给他个官?”

沈含章摇了头,“已经足够富贵了,你恩赐太厚,反而不好。”又说,“景儿也大了,我想让他跟舅舅学些武艺,也好强身健体。”

苏恒含糊的应着,哄了她放下针线,将刚呈上来的补品吃下去。

沈含章吃完东西,很快便累得睡过去。

苏恒等她睡熟了,便将红叶唤去西间。

他这些日子心力交瘁,渐渐烦躁起来,沈含章不在眼前,他目光里便是一派凉薄。近前伺候的人便都比往常小心了十倍不止,谁也不敢再仗着他的宽厚。

红叶跟了苏恒进屋,苏恒枯坐了好半晌,才问道:“皇后的印玺,可是你保管着?”

红叶忙道:“是奴婢收着。”

苏恒道:“你暂时代皇后行事吧。”

红叶吓了一跳,忙跪下道:“陛下,发生什么事了?”

苏恒道:“也不用你做别的,这两个月节令多,各处该有的赏赐、太后那边的供奉,可贞虽病着,却也不能落了这些礼。你记着到时替她颁下去就行。”

红叶道:“这些奴婢倒能做得……可是有一个人——”

苏恒不由警惕,眸色一深,“哪个?”

红叶吓了一跳,却不明白哪里让苏恒防备了,赶紧道:“平阳公主——公主跟娘娘交情深,从来都是手书往来的,奴婢纵然能模仿娘娘的笔迹,却未必瞒得过公主。”

苏恒暗自笑自己的多疑,道:“皇姐那里我来说。”

过了一会儿,又道:“日后无论谁来拜访,都一律挡下来。就说是朕的旨意便可。”

红叶忙道:“喏。”

冬至月二十二,边疆来了战报。

大捷,斩首三万,斩杀匈奴左贤王。

苏恒并没觉得有多惊喜,只平静的继续往后翻看。终于在第三行上,找到了自己一直在等的消息。

新息侯、大将军苏永,战死。

想到沈含章眼睛里溢着柔光,看似责怪实则与有荣焉的说着“我不替他想着些,只怕他年货都置不齐”时的神情。苏恒一时有些茫然。

他杀了她最仰慕亲近的舅舅。

可是苏永已经有了反心,他必须要在他真的谋反之前,将他除掉。苏永自己奋力一搏,鱼死网破不要紧。可是天下已经不起内耗,沈含章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也经不起连累。

可是原因仅仅只有这一点吗?如果苏永没有反心,他就能容得下他吗?

苏恒扪心自问,他很清楚答案。

他忽然又不希望沈含章清醒过来。

难道他要她清醒的看着他如何不留情面的铲除苏永的余党,摘净沈家的羽翼,而后一点点寒了爱他的心,从此再不能把他当自己的三郎吗?

他一直都很贪婪。天下和她,他都想要。少一个也不成。

那天夜里,一直到更鼓响起,苏恒才再次踏进椒房殿。

沈含章早已经熟睡。

苏恒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摸了摸她的嘴唇。俯身亲吻她的嘴唇、脖颈、锁骨,而后褪去了她的衣服。

听着她蜷在他的身下哭着说不行的时候,苏恒一边在她耳边温柔的说着情话,一边想,自己真的是禽兽不如。

苏恒并没有想到,在他下手之前,苏永的儿子,那个过去总是三天两头就来缠沈含章,腆着脸笑道:“可贞就替我向父亲说句话……”的懦弱少年,主动前来见他。

“父亲说,他一生夙愿便是平定边疆。接了皇上的旨意后,他很高兴,真的很高兴……”他似乎不想在苏恒面前露出软弱来,却控制不住的走了声,滚下来泪水。他停了片刻,平复自己的情绪,“父亲说,匈奴人骁勇善战,他过去虽然无往不胜,然而对上匈奴人,却也凶险,很可能便回不来了。”

苏恒漠然的想着,确实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活着回来。

苏永想必也料到了。他不过在为自己选择一个死法,是谋逆叛乱而死,还是与匈奴人力战而死……苏恒很清楚这个男人的弱点。

——血性。

因为血性,他不甘心在功成之后卸甲、在新皇手下小心翼翼的讨生活,所以他选择谋反。也因为血性,所以如果可以为自己选择一个壮烈荣耀的死法,他也会毫不犹豫。

“父亲说,我材质平庸,不堪大用。若他战死了,便让我将爵位、封邑悉数交还……”

他献上的东西很多,几乎就是苏永留下的全部家底,包括那十万赵勇。

斩草除根。

苏恒知道,这个看似懦弱的男人,也许比所有人都更聪明。

可是他最终还是下不去手。

他让苏远袭爵新息侯,留在长安就近监视。

苏远便也越发让人放心的平庸无能起来,甚至在苏永的丧礼上喝醉了酒,让苏永的旧部寒透了心。从此成了孤家寡人。

沈家自然也嗅到了风声,二月里,选补官吏的名录递上来,竟然无一个沈家子弟。苏恒召来吏曹尚书邓博询问,邓博回答,是沈君正将他们都撤了下来。

苏恒默然,没有再追问下去。

其实他还不想这么早打压沈家,毕竟沈含章目下的状况,正需要沈家的支撑。但他又觉得,沈含章只需要依靠他一个人就可以了。他无论如何都会护住她。

苏永风光大葬的时候,沈含章状况也恶化起来。

她这一胎怀的辛苦,瘦的只剩一个大肚子。不到九个月的时候,身上便浮肿起来。这会儿更是戳一下便留一个窝儿。

精神状态也不稳定起来,一夜里就要惊梦两三回,白日里也恍恍惚惚,时常莫名其妙便落泪,问她时却不肯说清楚缘故。

她第一次晕厥之后,醒过来便有些仄仄的,不大爱跟苏恒说话。

她一向敏锐,纵然糊涂着,但也并非人事不知,该明白的事她也都在意着。

苏恒哄着她,缠着她。渐渐就慌张起来。夜里睡不安稳,便睁着眼睛用力把她抱在怀里,一直到天明。

这么折腾了七八日,苏恒终于也跟着病倒了。

他很清楚,沈含章再不清醒过来,只怕他也要疯掉了。

然而他才一日没去椒房殿,那边便匆匆递来消息,说太后亲自驾临椒房殿。

苏恒赶过去的时候,椒房殿下人们跪了一地,太后端了杯茶,静静的品着,一面等他。

见他来了,茶杯往桌上一摔,怒道:“跪下!你父亲是怎么教你的?哀家养你这么大,就是为了让你……”

苏恒平静的打断她的话,道:“可贞怠慢母后,儿臣替她赔罪了。”

他不想听到“疯女人”这三个字,一点都不想。

沈含章好好儿的,就算现在不是,以后也必定是。他是皇帝,她就是皇后。有他一天,便也有她一天。

大概是他枯木死灰一般的脸色吓到了太后,太后霎时便红了眼圈。

一场戏演了一半,便再没敢继续下去。

她屏退了众人,语重心长的拉着苏恒的手:“娘也不是想逼你,可是你看她现在的状况,莫说母仪天下,就是……”她哽咽了一声,“你也该为她肚子里的孩子想想。”

苏恒道:“儿子听凭母后做主。”

太后便叹道:“碧君也等了你这么些年。”

苏恒悚然而惊,霎时清醒过来,道:“母后要儿臣填充后宫?”

太后愣了愣,接话道:“哪家皇帝像你似的,就守着皇后一个人?这种事,就是放在普通人家,正房也要担个‘不贤’的罪名。”

苏恒道:“那便挑拣挑拣,先选十个人吧。”

太后被堵了一下,好半晌才道:“自然是……要多选几个的。”

苏恒一次抬了十个人进未央宫,然而纳妃半个月,却一直独宿着。

沈含章眼看就要临盆。他想,至少在这个时候,他不能做出背叛她的事。

再一次听到太后驾临椒房殿的消息,苏恒刚下早朝。

他赶过去的时候,看见沈含章满身的血,眼前便有些发晕。

他说:“母亲若要儿子死,只要一句话,儿子立时便自行了断,不敢有半句分辨。母亲不必这么大费周折。”

太后震惊的望着他,他上前将沈含章抱到床上去。然而沈含章仿佛死去一般,目光空洞,没有半分抗拒。他小心的摸着她的脸,确认了血不是她自己的,才略略能回过神。

他轻声叫道:“可贞。”

沈含章目光颤了颤,片刻后,漠然的闭上眼睛,翻身背对着苏恒。

苏恒脑子里响了一阵雷,声音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你对她说了什么?”他几次开口,却都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为了妻子和母亲反目成仇,他尚没有这样的家教。

最后只是把手覆在沈含章的胳膊上,俯身低声道:“好好休息,朕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那天夜里,沈含章临盆。

她生得艰难,产房里传话,问留大人还是留孩子。太后张嘴就喊:“留孩……”苏恒却已经闯了进去。

里面瞬间只剩沈含章一个人虚弱的□□。

“大人孩子有一个出了意外,你们就都陪葬吧。”苏恒说,“你们不妨试试,是你们主子厉害,还是朕歹毒。”

太后向后退了两步,一时没站稳,倒在了椅子上。

刘碧君跟着进去,听了这话,不觉黯然。

苏恒头也不回,只道:“送太后回长信殿。”他握了沈含章僵掉的手指,任她把指甲掐进他的手心里,对刘碧君道,“——你也不必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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