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年关将至，宫内也越发忙碌喜庆起来。

康熙开笔书福，赐福苍生。钦天监择吉日行封印之礼，交泰殿内供案摆酒、点烛，官员捧宝印以封贮。坤宁宫内行祭灶神之礼，设案、奉神、备香烛，摆供品。

正月初一，康熙子时沐浴更衣、拈香行礼。贺岁大典完毕，乘舆回到乾清宫，登上宝座。皇贵妃领众妃六肃三跪三拜。皇子于殿外丹陛上行三跪九叩礼，各宫首领太监也在东西丹墀下随礼。

朝朝岁岁，无所更改，胤t，无所期待。

贺岁之夜，是家宴，也是御筵。

胤t遥望宝座之上的康熙，而立之年、年富力强、却有着难以掩饰的疲累。来回近百年的沧桑，帝王之威仪更甚以往，可那往日的雄心风采到底遗失在了何方？

是曾经不经意间遗忘？亦或现在根本不愿忆起？

胤t浅浅嗤笑。

年纪稍长的皇子日渐稳重，几个小的却是四处讨赏，然后揣着压岁钱，乐得合不拢嘴。胤k胤m喜滋滋地捣鼓好了大把的赏赐，才相伴到乾西五所，与哥哥一起闹新年。

同样的朱纬熏貂袄子，两个走在一起的娃娃就像是送财童子一般。

胤i早早来到了四所，刚刚断奶的胤i已经有了自己的谙达，身上的奶香却是迟迟不散，两年来被各种良方好生地补着，胤i总算白嫩了些，虽然大小病不断，可总能有惊无险。

胤i咯咯地欢笑，不如胤k胤m圆润活泼，但也煞是可爱逗人。

“胤i给九哥请安，给十哥请安。”

胤k胤m刚踏入四所，就听到了这奶声奶气的呼唤。

小十二站在院子中央，眨着大眼，身子微微屈起，忘了掸袖，更忘了屈左脚，这么不伦不类的请安倒是把胤k给逗乐了。

胤k摸摸小十二的脑袋，浅笑：“十二弟真乖，九哥也送你个大红包。”轻拍双手，屋外的何玉柱就捧着阗子白玉麒麟祥瑞手炉缓缓上前。

胤m诧异地瞪大眼睛，赶紧把胤k拉到角落，压低嗓子轻声地问：“还要送东西的吗？”

胤k似乎早就料到，圆溜溜的眼珠子转了两圈，唇角一扬，笑道：“那是自然，十弟你不会什么都没带吧？”

胤m抿唇，悄悄道：“九哥你还有东西不？借一样给弟弟。”

“自家兄弟，当然可以！”胤k点头，忽又莞尔，附耳道：“拿你那镂金嵌宝石金螺来换。”

胤m苦哈哈着一张脸，低头绞了好一会儿的手指，再看小十二眸子里的期待目光……若是拿不出东西，自己这哥哥的面子可不就丢尽了？

咬牙，胤m才不甘心地点点脑袋。

胤k再拍一下，另一个内侍也应声而入。

“十二弟，九哥十哥送你阗子白玉麒麟祥瑞手炉、全棕泥金四季花卉折扇。愿你全年福乐，冬夏无忧！”

小十二左看看、右看看，两眼像放出了光似的。

胤m扑哧一笑，气氛倏地欢腾起来。

胤g胤t坐在一旁，笑看玩得不亦乐的三人。

小十二一身大红色绸缎，被围在中间，倒像是吉祥物似的可人。

“太子殿下驾到。”

胤i一身常服翩翩而至、春风满面。

胤g胤t胤k胤m见之，立即左脚前移下屈打千。

胤i环视四周，见到胤i，施施上前，笑道：“小十二，二哥明明听说你已经开始学习礼仪了，怎么连请安都不会？”

小十二水汪汪的眸子颤了下，转头寻找着自己的八哥。

“小十二莫不是忘了二哥？”胤i微微皱眉。

“二哥……”伸手讨好似地扯着胤i的袖子，小十二紧张地脱口而出：“二哥……二哥给胤i请安！”

……

胤i含笑凝视胤t，胤t专注地看着胤g，胤g蹙眉端详胤i，胤k胤m相视一眼，偷偷地溜进了屋里，熟练地翻出玩具，乐颠颠地对峙起来。

元旦之夜，喜气洋洋。

时至深夜，大家满意而归，仅剩下胤g与胤t。胤g咧嘴一笑，径自爬上了炕：“八弟，今晚让四哥宿下吧。”

胤t含笑应下。

苏培盛恭敬地捧上一只福字描金漆点心盒，随即退下。胤t稍许诧异，一同上了炕，问：“点心，这个时辰？”

“八弟，四哥觉得，那人活在夜里，又不愿见人，但也是需要贺岁之乐的，”胤g将点心盒放到胤t手里，接着道：“四哥琢磨着，那些名贵的玩意儿，摸着也没意思，所以送些点心，让他也尝尝新春的味道。”

胤t缓缓摩挲盒子边缘，嫣然，点头。

子正时分，雍正方醒。

漆金盒盖之下，粉枣、橙糕、玉露霜、梳儿印、酥黄独、松子海Αg逄鹣闫姆矫稚啥兰

雍正轻轻拿起一块玉露霜，细细咀嚼，酥软丝滑，薄荷清香涌入口中、泛上胸腔、淌进心窝。雍正一夜未语，仅是仔细地品尝糕点，直至鸡鸣破晓、曙光入薄晨……

胤t安静地对视。

即使抛却浮生种种，这人，却终究无法拈花一笑、云淡风轻。

时光流逝、悄无声息，不经意间，这人……已然承受了多少？胤t不知。胤t只知道，经年累月的痛与早就不属于自己的甜，已经划伤了那颗半百雄魂，破碎了那份青云之志，使那曾经铁血绝情，杀伐决断的一代帝王长久凝噎。

为……一份新春的味道……

元月喜庆之气浓郁不散。

初九，小十四在无比的期待之中，呱呱坠地。

方到三朝，胤g胤祚胤t便早早地带着各自准备的贺礼，前去看望。宝宝的皮肤还有些皱，全身都是粉红色，身体像圆筒似的，四肢又短又小，张着嘴便甜蜜地呼呼睡去。

过百日关，上赐名胤祯。

胤g乐呵呵地逗弄着已经长得白白嫩嫩的大胖小子胤祯。同样的音调，就仿若是同样的名字、相连的生命、不离的一生。胤g轻轻地抚弄胤祯，胤祯粲然而笑。

流水落花春去，光阴似水长流。

胤g十岁之生辰，宫里小小地庆贺了一番，宴会完毕，胤g便匆匆地赶回乾西五所，推开门扉，嬉笑欢乐之声扑面而至。

胤k胤m胤i嬉笑打闹，追逐玩耍，见到胤g时，才草草行礼，然后拉着胤g加入。胤g左顾右盼，却没有发现胤t的身影。

戌正已过，胤k不时地探出脑袋，张望大敞着的门。

散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正玩闹的三人蓦地停下站起。胤t巧笑而来，右手却牵着一个三人从未见过的奶娃娃。

粉雕玉琢的娃娃小步小步地走近，眸子里闪着水润的光芒。

胤t一一指点：“十三弟，这是九哥、十哥、十二哥，还有……四哥。”

“九哥、十哥、十二哥、四哥。”胤祥糯糯地开口，声音绵软甜滑。

胤k胤m两人素来外向，很快就与胤祥熟络起来，一时，欢声笑语不断、不息……

临别，胤祥径自小跑到了胤g身前，低下头在身上四处寻找了好一会儿，却依旧两手空空，胤祥嘟着嘴，蓦地，胤祥一眨眼睛，垂下脑袋，将脖子上的长命锁缓缓拿下，递给胤g，明亮的双瞳泛着纯净的笑意，脆生生的开口：“四哥，十三弟为你贺生辰！”

胤g微微一愣。

长命锁，百日戴上、成年拿下，辟灾去邪、除病赐福、锁住生命。

“咦？”胤g诧异地触碰脸颊，是濡湿的。胤g莫名，用力地抹了又抹，泪水却顿时泛滥起来，流淌不止，又抑制不住。

泪是属于胤g的，它从胤g的眼眶滴落，打湿胤g的脸庞。

泪又不是属于胤g的，胤g停不了，止不住，藏不掉，更逃不走。

泪，属于那学不会清风一笑、掩不去满手血腥的冷面阎罗。

胤祥吓了一跳，伸出的手微微犹豫，却始终没有缩回。

胤g缓缓摘下自己脖颈上了长命锁，轻轻地给胤祥戴上，再接过胤祥的长命锁，挂在自己的胸前。

不知为什么，胤g想要这么做，只知道，若是不这么做，自己将会后悔，后悔一辈子……

岁月是沙，轻易消失无踪。

又是春节，却无处可见喜庆的红色。

太皇太后崩，葬孝陵之南，曰昭西陵。谥曰孝庄仁宣诚宪恭懿翊天启圣文皇后。

胤t默然，康熙费尽心力，用竭灵药，也仅仅是将太皇太后驾鹤仙去的日子挪后一年罢了。人定胜天，改得了命，却挽不回逝去的魂灵。

尖细的嗓音耳边回荡。

“八爷，皇上传您去乾清宫。”

胤t凝神，草草整理完毕仪容，便随梁九功而去。

空荡乾清宫内，康熙一身苍白素服，胡子拉碴，精神全无，双手颤抖着抚额，背也些许佝偻，仿佛一日之间苍老到了前世死亡前的瞬间。

听到脚步声，康熙才僵硬地一颤，面上的泪痕不多，却从未干涸。

“胤t，你说……重生的意义是什么？”

胤t走到康熙面前，缓缓道：“重生……就意味着，死第二次。”

康熙猛地抬头，一股浊气噎在咽喉，窒息难忍，大口喘息，康熙强行呼气，陡然间眼睛一闭，仰首狂笑起来。

“胤t！你说的不错！重生又怎样？！俱是活来又死去！”

康熙倏地站起，走到胤t身前，沉声道：“既是俱死，倒不如扫尽前世之痛！你说的对！朕老了！可朕不服！！！”

“朕要改尽前世！诸子夺嫡、征噶尔丹……还有你！无论前世今生，你都必须陪着朕身边！这就是命！爱新觉罗·胤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