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g恍恍惚惚，犹如梦中。头疼欲裂，全身燥热难耐，也不知什么时候枕头都变得湿漉，极其难受，胤g发狠似地将枕头扔到地上，抱着脑袋，伏在床上，在一声又一声的哽咽里沉沉睡去。

“爷，爷……”

胤g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天色朦胧，睡了一觉后，病痛似乎依然不在，全身仿佛被春风吹拂般惬意，胤g冷淡地应了声，坐起。

胤g洗漱完毕，见内侍捧来的青绒行服，愕然道：“这是？”

苏培盛侍立一旁，些许诧异，轻声道：“皇上将今年的木兰秋a定在了十月，爷与八爷都在随行之列，今儿个该出发了。”

十月……怎么可能……

胤g蓦地抬起头，再次问道：“苏培盛，现在已经十月份了吗？”

“回爷，今日是九月二十八。”

胤g的呼吸顿时凝滞起来。

自己昏迷的时候……不是九月十九日吗……这中间断隔的九日……究竟是……

“爷这些日子干了些什么？若敢隐瞒断不轻饶！”

……

木兰围场红叶还未退去，初雪就已降临，霜林叠翠，猎场龙旗猎猎。

王公大臣、八旗精兵，众人围内，一人着八蟒五爪蟒袍、穿鸳鸯补服、带青金石顶戴走到中央。其身后有四轮大炮，炮身前细后粗，底如覆笠，有五道箍，好不雄威。

那是康熙亲封翰林院侍讲——戴梓所造子母炮。此次于木兰围场行猎的重头戏就是试观子母炮威力。

但，这一切都不是胤g所注意的，胤g仅仅是偏着头颅，遥遥凝望落座远处的胤t。

那人直视场内、目不转睛，唇角的弧度似乎也稍稍小了些，眸色淡淡的，似笑非笑，但却极其认真。蓦地，胤g只见那人刹那间握紧双拳，双瞳翦水，像是闪着光，漂亮极了。

轰！一声冲天巨响，穿云裂石！

炮弹炸裂，片片子弹从天而降，锐不可当！

康熙猛地起身，激动地连声道好，甚至脱口而出了两句洋文。

众人欢呼滔天没海，威远将军，威不可挡！

胤g睁大眼睛，被神兵利器所感染，嘴角控制不住地弯起，再次四处寻找八弟的身影。

围场呼声震天，手臂婆娑，人影交叠，却怎样也见不到八弟的身影……胤g扶着心，闭上双眼，就仿佛那里生生地缺了一块……

待到得闲之时，胤g到马房亲自挑选了一匹背腰平直、性情温顺，个头又不高的幼马，再命人牵着自己的小马奔宵，回张三营寻找胤t。

初冬，草原莽莽苍苍，可也颇为寒凉。胤g发现胤t时，他正坐在草地上，仰望万里溪云，待感到有人接近，他才缓缓转身，望着胤g，眼里泛出了笑意。

“四哥。”

胤g心里一紧，眼眶不知为何酸涩了起来，强打起精神，胤g笑道：“八弟，既然到了围场，怎能不策马奔驰？你还没有自己的马，四哥为你选了一匹合适的。咱们……”胤g抿了抿唇，又接着道：“你还小，是自骑一匹，还是……”

胤g顿住，接下来的话，莫名地无法说出口……

“与四哥共坐一骑吧。”

胤g见那人眨着大眼，欣喜不已的模样，狠狠地揉了揉眼睛，接着用力、再用力地点头……

胤g一手搂着坐于身前的胤t，一手执缰绳，不敢让奔宵跑得太快。

怀里的八弟仿佛没有长大多少，还是矮自己一个脑袋。眼睛依旧是灵动而明亮；笑声依旧是清脆而悦耳；身躯依旧是那么纤细而温暖……

胤g手一收，抱得更紧了。

胤t喜欢坐于草地，仰望苍穹，俯瞰草原。胤g走到胤t身旁，默不作声地坐下。

“四哥，”胤t粲然而笑，是空灵动听的的嗓音：“弟弟每每遭遇憾事时，就喜欢看天、看地。看它永无尽头的模样，也就什么都忘记了。”

胤g抬起头，壮丽的美景使人失神。

“若是步入了绝境，弟弟就不再看天了，天太浩大、太辽阔，引人嫉恨……这个时候，弟弟喜欢弄草、弄野草。无论多么剧烈的折腾，只要留下零星，野草就能复苏……并且生生不息……”

胤g注视八弟，胤g不懂，为何八弟会有如斯感慨？那双眸子就像这天空一般，空旷、苍茫……

胤t闭上双眼，给胤g一个烂漫的笑容。

“弟弟累了。”

胤g诧异，八弟的笑、八弟的话语，就像是一场美丽的错觉。再一看，八弟低垂着脑袋，竟已睡去。

胤g赶紧叫侍卫拿来自己带着的黑狐裘大氅，披在胤t身上。

好奇地端详地上的野草，胤g拔下一株，细细把玩起来。

坚韧、倔强、不屈的野草……

傍晚的风骤然冰冷，胤g的心却含着暖意，不知为何，内心的彷徨与愤慨不着踪迹地缓缓退散，只留下一片祥和。

身边的小身子颤了颤。胤g不免担心，难道是冻着了？还是得派人回去拿更暖和厚实的大氅才行。

胤g刚要吩咐，却见那瘦小的人向自己这边凑近，蹭了蹭，随即小手一拉，将大氅的另一边披到了胤g身上。

胤t闭着双眼，始终不曾睁开。

胤g用力抿了抿唇，左手拥着胤t，把大氅拉平整，将两人紧紧裹好。

两个人的温度，竟然胜过了万家灯火……

不知为何，胤g想陪着八弟，就这么一直伴到天荒地老……

围猎即将结束。

张三营行宫里，宫人们早已着手准备着盛大的庆功宴、饮酒歌舞、摔跤比武。

胤g想了很久很久，邀请八弟傍晚相聚。

“四哥。”

见八弟淡笑而来的模样，胤g牙间顿挫，忐忑地有些不知所措。

现在，四哥问你……

你只要说一点就行……仅仅是一点点都行！

“八弟……四哥近日好生糊涂，忘了很多事……”

胤g紧张地盯着八弟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

你只要说一点点就行！

不……

甚至应一声……或者是点一下头，四哥就不问了……

“四哥？”

仅仅是一个颔首就可以……

哪怕……

哪怕就是摇头都行！

只要不转移话题……

四哥就当那事没发生过……四哥就忘了那件事！四哥就再也不提了！！

“四哥莫不是病还没好？那么今晚可不能出去玩了……”

八……八弟……

胤g猛地拉住胤t的手，喘着粗气，浑身战栗不已：“四哥……四哥只是想知道真相！四哥不是不通理的人……你告诉四哥，四哥绝不怪你！”

“四哥要求的不多！你只要点头或摇头，告诉四哥这事和你有没有关系就行！”

“……四哥？怎的说胡话了？弟弟这就差人传太医来！”

胤g只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呼吸，心口被人用刀砍了一下又一下，疼得不能承受……倏地甩开胤t的手，胤g转身，蓦地，泪水翻涌不息，却怎么也停不了。

胤g咬牙，闷头跑出行宫，骑上奔宵冲进茫茫草原。

风如刀，刀在割。

胤g策马奔腾，直到被风给刮地生疼。

这颗心既然已经裂开了，倒不如干脆让风给割零碎来得痛快！

不知是过了多久，胤g慢慢停下，翻身下马。见满地的野草，胤g低吼一声，俯身，下了狠劲儿一株株地拔起。

多么剧烈的折腾，都能复苏的野草！爷倒要看看，就这样，野草还能怎么复活！

“四哥。”

胤g恨然，为什么这种时候还能想着他！

四哥对你不好吗？四哥不够疼你吗？四哥难道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四哥，怒极伤身。”

胤g诧异地呆视那只拦住自己的小手，呼吸声渐重，眼眶也酸涩得无法忍耐……

“四哥想问什么就问吧。”

胤g看眼前的胤t轻喘薄汗，只觉满脑子浆糊，下意识地开口。

“我为什么会失忆。”

“四哥的身子里，存在另一缕魂魄。”

“之前为何不说？”

“帐外有人。”

一阵沉默。

“你……你是谁？”

“爱新觉罗·胤t，是四哥的八弟。”

胤g猛地抬头，直直地看向胤t，泪珠大颗大颗地往下落。倏地转身，胤g用力地抹掉脸上的泪。

在八弟面前怎么能哭呢？自己哪里还有做哥哥的样子了？！

胤g好不容易止住哭，眨着通红的眼睛看着胤t，轻声问：“那……八弟知不知道，在我身子里的是谁？”

胤t未答。

“不说这事了，咱们回去吧！”胤g拍拍身上的灰尘，犹豫了片刻，还是主动拉起了胤t的手。

八弟的手心……依旧有着那令人舒心的暖意。

“那人的事必须那人决定。但，四哥若信得过弟弟，弟弟倒是可以代为传言。”

胤g没有回头，只是牵着胤t一步一步稳健地向马匹走去。

“四哥信你。”

庆功宴很快结束，王公大臣、八旗精兵，浩浩荡荡地来，浩浩荡荡地去。

回到乾西五所的胤g很是不安，踌躇了许久才再次开口：“就快酉初了，我不用做些什么吗？”

胤t摇头，带着令人安心的笑容，道：“弟弟会为你转告的，弟弟也备好了笔墨，那人若是愿意，必会动笔、表明自己身份。”

“嗯。”胤g点头，坐在高低炕上，逐渐睡意朦胧。

胤t同坐一旁，静静地注视胤g。

不过片刻，雍正倏地睁开眼，旦见身旁的胤t，就一声不吭地右拳招呼过去。

……

胤t轻咳一声，不在意地抹去嘴角的血迹，淡然道：“果然这一拳不下手，雍正皇帝便不甘心吗？”

“只为了看他能做到什么地步，你居然狠心至此！！！”

“哈哈哈……”胤t蓦地狂笑出声：“不然怎么对得起君父所言‘柔奸成性’，皇兄所评‘心术险诈’！！！”

“混账！”雍正暴怒而起，举起右手又要动手。

胤t一个闪身，右脚踹出，将怒不可遏、几乎失去理智的雍正撂倒在地。

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胤t全失仪态，愤然咆哮：“爷不想再伤！爷再也伤不起了！明明是将我改名除籍的敌人！却偏偏跑进了我那颗早就破烂不堪的真心！爷承受不起他的背离！爷担不起那种痛！若他要做我的敌人，那就该早早的在我能承受的时候离开！！！”

“即使动手，也只有他有资格！”胤t咬牙，摔门而出：“桌上有纸笔，你自己决定！”

……

胤g睁开眼，内室里看不见胤t的身影，急匆匆地跑到外屋，才见到那人坐在台阶上的背影。失落的、萧寂的背影……

听到了脚步声，胤t深吸了口气，缓缓起身，看向胤g，展颜、微笑。

“八弟，”胤g一路小跑而去，拿出宣纸：“那人什么也没写！”

胤t稍稍诧异，默然良久，忽地开口：“四哥，失忆之事……没有向任何人提起？”

胤g径自坐在胤t身旁，轻声道：“八弟做的隐蔽，想来是无法启齿之事。四哥怎会让八弟陷入困境……八弟？”

胤g不解地看着胤t双手捂脸埋入膝上，一动不动。

渐渐地、悄悄地，哽咽声断断续续……

“八弟？”胤g小心地上前，学着之前胤t所做，轻轻地拍抚那不住颤动的背脊：“莫哭。四哥总是站在你这边！”

“四哥……”

胤g抱住那纤细的身子，将胤t搂在怀里：“四哥在。”

“对不起……”

此刻铭记、不忘、悠远漫长……

如佛语，兆载永劫……

后来，胤g曾纠结着询问：“八弟……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胤t思考良久，浅浅莞尔：“对四哥来说……”

“对四哥来说，是好人。舍不得四哥受苦就自己担着，知道四哥受了委屈会出手报复，疼着四哥、护着四哥，而且……永远不会背叛四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