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二十六章 太白经天处,金星凌日时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御书房内,秋风正凉,皇帝披着薄衾,头一点一点,似是昏昏欲睡。一旁的王总管手持着一本奏折,似是难以置信地又向皇帝望了一眼。

皇帝道:“你就念吧——再念一遍,免得是朝会上人多嘴杂,朕没听清楚。”

王总管应了一声,翻开折子继续念了起来。

“……太子登城泣曰:‘孤稚龄而忝居储君之位,本高坐明堂,享万民食。今国难当头,岂容苟安……孤行于野,但见mm谷稼倾颓无人收;孤过其乡,但闻哀哀悲声十室竟九空。强贼纵横,岂容苟安?岂容苟安?’城下众卒皆垂泪。后得太子亲制神火飞鸦助力,一举杀敌,众卒气盛,荡平贼寇,怀来旋安。流寇千人落荒四窜,怀来卫都指挥使同知韩言带兵追击之。”王总管高声念完,从怀里摸出帕子来擦了擦眼泪儿:“陛下,还真是险呐。”

皇帝微微抬了抬眼皮:“险什么,朕打仗的时候,比这更险的情境都遇着过,还没有那么多火器助力,朕不是照样打赢了?”

王总管笑道:“是是是,陛下见过的大风大浪,比奴才吃过的盐都多——这不是,太子他打小就没见过什么世面嘛,奴才替皇上为他担心呐。”

皇帝斜眼瞥了王总管一眼:“你这老狗,几时学会为太子说话了。”

王总管腼腆道:“老奴跟太子接触得不多,最最要紧的,还是担心天香公主,连带着心疼下太子。”

皇帝“哧”的笑出了声:“罢罢罢,你下去吧,念个本子都念出心眼儿来了。”

待王公公退下后,皇帝眯起眼睛,自己亲自将那本子拾起来看过一遍,又轻轻地放下了。奏本上的字迹刚劲有力,又规矩齐整,是张绍民的笔迹。他深知张绍民的为人,这个年纪轻轻却通晓为政之道的年轻官吏,从来不会把话说满。

本上五分,实则应有九分。但就这五分的笔墨,也为太子引来了雪片般的赞誉之声。诸多老臣纷纷上了贺表,赞叹太子临危受命,救国于危难之中,颇有其太/祖之风。他们纷纷忽略了那神火飞鸦的功绩,将一切功劳都归于帝国的法定继承人身上。

皇帝叹了口气,走到御书房的柜子旁,从里面摸出一个泥人来。

那泥人是新捏的,穿着一袭华服,面上的表情稚气而拘谨,怀里还抱着一块木头。

皇帝将那块木头自泥人怀里取出,随意丢到了地上:“他们都知道,你是我的儿子,知道我对你恨铁不成钢,但他们没几个人意识到:你,也是我最大的敌人!”他凝视着泥人的眉眼,怅然一叹,终究是放回了柜子里。

王总管是了解他的人,自是知道怎样巧妙地避开他的疑忌;张绍民是聪明人,也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碰他的逆鳞。除了他们二人外,已经百年不知父子相疑为何物的老朽文臣们,压根儿不会揣摩他的圣心。但事实摆在眼前,太子不再是当初那个木木呆呆的木鸟,同时,也向着本属于他的龙椅,近了一步。

“国师到——”

外面传来了通禀声。

皇帝合拢柜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又恢复了原本昏聩的神色。

对了,还有这样一匹狼,对自己的心思,也算一知半解。

“陛下,臣推算出今年将有大事发生。”亲眼瞧见皇帝将金丹服下,欲仙这才开始了正题。

“哼,这还用你说,察哈尔都险些打到京城了,连琼州府的娃娃都晓得出了大事!”皇帝闷声道。

国师摇头道:“陛下,察哈尔小小蝼蚁,不足为惧,只是这大事的一部分而已——贫道推演出来,今岁冬天,将有太白经天!”

“太白经天?!”皇帝一愣,“此话当真。”

欲仙笃定道:“贫道不打诳语,天象真真儿的显示着,就在四个月之后,将有太白经天的异象出现!”

皇帝敛容肃然道:“这可如何是好?”

太白经天,金星凌日,从来不是什么好事,要么国君有难,要么兵荒马乱,要么是大病之年,要么是水涝旱灾,总之,是恶事一件。

欲仙道:“既是太白经天,那就只肖届时将太白星君请下凡尘,邀他莫要乱走即可。”

“……”

皇帝顿了半晌:“国师此话当真?”

欲仙自信满满:“贫道说了,贫道不打诳语。陛下,臣原本劝陛下修接仙台,除了要为陛下向太上老君请仙丹,也是存着这一份心思,要消弭太白经天的祸事。”

皇帝沉吟起来:“接仙台啊……”原本他一心修建接仙台,后来因着察哈尔打过来,这才不得不中断,而现在察哈尔仍在犯边,重提接仙台,似是不大妥当。

欲仙道:“对,接仙台。倘若陛下早早接受臣的建议,早些修建接仙台,兴许可以免了察哈尔的刀兵祸事呢——”

“……朕想一想吧。”皇帝无奈叹息。

欲仙顿了下,借着道:“金星凌日,金星为臣,阳明为君;太白少阳,阳明太阳。金星凌日,乃是以臣犯君,以少凌长,陛下,不可不上心。”说罢,他一欠身,退下了。

皇帝直勾勾盯着欲仙离开的背影,右手捏紧了身上的龙袍:“好吧,朕,会好好想一想……”

怀来卫所的校场上,传来了女子惊天动地的呼救声。

“哎呀,不行啦!”

“有用的,快来救命救命!”

“姓冯的,我要、要掉下去啦!”

偌大的校场上,惊慌失措的士卒们纷纷挤在四处的角落里,盯着场中一匹横冲直撞的黑马,以及马上小小的左摇右摆似乎随时可能被颠下来的黄衣少年。

校场四周陈列的斧钺刀叉尽被这马蹬得蹬,踏得踏,四下一片凌乱,草垛散了满地,那马横冲直撞,费劲全力想要把骑在自己脖子上的人甩下来。

方才还在卫所正堂里商议戍卫换防之事的冯素贞匆匆跑了出来,一众僚属也都跟着跑了出来,见此情状均傻了眼。单世武重伤方好,是强撑着身子来卫所视事,看清状况后他脸色更白了,立时喝问道:“怎么回事,这不是从鞑子那里俘获的烈马吗?谁把它放出来的?”

旁边有人忙不迭地应道:“是这位公子自己把它放出来的,说要试试驯马!我们拦过了,没拦住啊……”

冯素贞叹了口气,道:“可有长弓,借长弓一用。”

立时有人递上了长弓和羽箭,单世武道:“驸马小心,现下射箭,恐怕会误伤了公主,待我找几个力士去将那马匹逼停杀了。”

“来不及了!”冯素贞没接羽箭,左手将弓横持,右手扣弦,冲入场中,向着那黑马空弦一拨——

降魔琴的功力入耳,那马儿立时不再焦躁四窜,却步履乱了起来,眼见得要倒,马背上的天香“哎哟”一声呼叫起来。冯素贞甩弓一纵,将天香从马背上揽走,两人扑摔在校场附近的草垛上,又在泥土地里打了好几个滚,才缓解了冲势。

不过一瞬的工夫,那马长嘶一声,瘫倒在地。

冯素贞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袭白衣已被沾染得满是尘土,发髻间还插了几根杂草,想她从小娇养于室,便是习武也是穿花拂柳宛若仙人,几时狼狈成这般。她心中有火,却不得作怒,只得冷冷地瞥了身后那罪魁一眼,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那罪魁并不比自己好几分,只是她一向穿得灰灰黄黄,很是耐脏,倒是比冯素贞看着整洁许多,只是一张小脸满是灰土,而且,那小脸上丝毫不见半点愧疚,竟满是贱嘻嘻的笑容。待她拨开眼前的灰土,看清冯素贞的惨状后,更是变本加厉,不顾形象地箕坐在泥土地上,捶地大笑:“姓冯的,头上草标,价值几何啊?”

冯素贞压着心里的火气,对着单世武道:“这马只是晕过去了,马是好马,待它醒了,找个善于驯马的好生□□一番。察哈尔正是为了马匹和我们闹了起来,既得了好马,还是不好浪费。”

单世武忙应了声是,吩咐人收拾残局去了。

“g,驯马,我要看……”身后响起了天香的声音,冯素贞咬牙回身,把那小小只的罪魁从泥里拎了起来,直直拎到了校场一旁的耳室中,从茶壶里倒水浸湿了帕子给她揩脸:“闻公子,烈马好玩吗?”

方才摔下时候,天香被冯素贞护在怀里,没受大伤,但到底摔得侧脸上肿起来一块,被帕子一蹭,顿时疼得龇牙咧嘴,只冲着冯素贞讪讪地笑:“我是看那马不错嘛,想牵出来骑骑。”

“你平素多是骑驴,真当骑马跟骑驴一样简单?”冯素贞斥道,“明明是你拉着我来卫所说要给剑兄上军籍,一转眼的工夫你人就不见了,闹得人仰马翻,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

天香耷拉脑袋不说话,心里却腹诽道:前世本宫骑马骑得多了,哪里知道烈马这么难驯;还有,说是陪我来上军籍,谁知道你们说着说着就聊起政事来了。

“今日里幸得我在这里,若我不在,谁能救得了你?”冯素贞继续斥责。

天香嘟着嘴,心底暗忖:你这不是在吗?唠唠叨叨,比我这个多活二十年的还饶舌。

冯素贞见她不说话,冷哼道:“怎么,在心里骂我呢?”

天香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冯素贞哑然失笑:“算了,不说你了。我们早些把军籍上了回去吧,你这一闹,可给怀来卫添了不小的麻烦。”

单世武派人来送了热水和干净的衣裳,二人简单收拾了下,这才又回到了正堂。

“军籍好上,不知这位侠士姓字名谁,是哪里人。”单世武口气如常,似乎方才什么都没发生。

天香道:“他叫一剑飘红,哪里人我也不清楚,大概京城人士吧。”

单世武犯起了难:“这,他是姓一还是姓一剑?”这么个名字,在行伍里不说独一无二,也算是鹤立鸡群了。

天香挠了挠脑袋:“他就叫这么个名字。”当初她替他去考科举,也是直逼得那书吏承认百家姓里有“一剑飘”这么个姓,还真没想过这名字有什么不妥。

冯素贞对天香道:“替他取个名字吧。”

天香摇头:“这姓名是父母给的,我怎么好做主。”

冯素贞道:“天地君亲师,你是公主,是君,自然有权替他更名。”

天香嘻嘻笑道:“我那点儿墨水,取个外号还成。你是状元,你来帮他取个好听的名字吧。”

“这样……”冯素贞认真地考虑了起来,她捏着下巴,一脸沉思。

天香端起茶盏,小口啜饮着,欣赏起冯素贞的侧脸来。她的驸马,长得可真好看啊……

她回想起方才自马背落下时,自己被冯素贞紧紧搂住,一不小心,就觉得脸上有点热。

“脸红?”一旁忽然有人问道。

“咳咳咳,谁,谁脸红了?”天香呛住,慌忙把茶盏放下。

冯素贞莫名其妙:“我是说,严凛泓,这名字如何?严,乃一剑反切而得的字音,凛泓,则为极冷极深极远的水,窃以为,正合其人其性。”

天香这才意识到冯素贞正认认真真地取着名字,忙一口应道:“好好好,就这个名字——那单都督,有劳你了。”

单世武含笑应了。

欲仙宫内,菊妃正焦躁不安地来回踱着步子,见到欲仙回来,她急忙上前一叠声地问起来:“怎样怎样?”

欲仙拈指笑道:“娘娘莫要急,老道既然夸下了海口,就定然不会叫娘娘失望。”

菊妃仍是忧心忡忡:“那个呆傻木鸟,本以为将他赶出宫便让他翻不了身,哪想到一不留神,就被他弄出了个大名堂来!”

欲仙笑道:“娘娘,这可未必是坏事。一个成了人的太子在外面瞎折腾,再有一个乖巧的小儿子在身边尽孝,这对比一眼就看出来了。不过咱们这策略可就得调整了,他既然能折腾,且让他在外面折腾去吧。”

菊妃左思右想,现在她身边没有人出主意,一时间觉得国师说得有几分道理,只得听了,打算回去带着小皇子去皇帝身边好好地读几日书。

从怀来卫出来,天香二人一路朝着小院走去,才晓得,竟不知不觉在怀来卫所耽搁了一下午的光阴。

推开门,一袭蓝色劲装的一剑飘红正在院子里候着。

他并不知道天香将自己叫来是何吩咐,只是她叫他来,他便岿然不动地在院子里等了一下午。秋风已凉,落叶翩然,正好衬托着他一身的肃杀和冷清。

前生的一剑飘红最后结局如何,天香并不知道。她只知道,在前生她最需要他的帮助,需要他帮自己去拯救自己爱的“那个女人”的时候,他消失了。

那以后,在前生的那二十年里,天下只有声名赫赫的张阁老,却再也不曾听过杀手一剑飘红的名字。

这个曾经在她的生命中浓墨重彩出场过的英伟男子,在刀光血影里度过了一生,最后,也没有找到适合他自己的舞台和归宿,终于如任何一个凡人一般,生老病死,湮没于历史的尘埃中。

“闻臭,你叫我来,是有什么事?”他开门见山地问道。

冯素贞低声对天香道:“我去看看太子和宋先生。”说罢,她步履轻快地进了房间,将小小的院子留给了这两个人。

天香走近一剑飘红,仰头望着他线条冷硬满是棱角的面容,恬然一笑:“剑哥哥,我有东西给你。”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簿子,连同新办好的路引,一并交给了一剑飘红。

一剑飘红皱眉:“这是什么?”

“你的户籍。”

一剑飘红翻看了一下:“严凛泓?军户?”

天香点点头:“失河套而社稷危,失幽云而天下败,辽东不稳,中原难安。剑大哥,你喜欢杀人,不如去辽东,那里才是最需要你的杀气的地方。保家卫国,弹剑奏歌,方是男儿本色。顾承恩现下是在察哈尔杀敌,但过几年,他势必会转战辽东。我现在把你编在他军中,是间接着为你定了你的后半生。你愿意去就去,不愿意,也无妨。我不说什么建功立业的虚话,至少,这一世,不要枉过,你这一身武艺,不应该浪费在阴谋和暗杀之中。”

一剑飘红沉默良久,把那些东西揣进了怀里:“好,这既是你所希望的,那我就去宣化,投军杀敌。”

天香一笑:“既然如此,那临走之前,容我为你梳一次头吧。不然,你这副模样,不像是投军的,倒像是寻仇的。”

一剑飘红一愣,有些无所适从。

天香笑着推着他在台阶上坐下,帮他打理起了乱糟糟的头发。

侠客的头发粗梗杂乱,天香打起前生为皇侄梳头的十二万分精神,细细地将一剑飘红的头发一缕缕地梳通,挽成了大方简洁的男子发髻。她帮一剑飘红解开了披风,让他站起来,在院子中打了个转。

天香笑道:“这样就少了几分江湖气,变得英武很多了。”

一剑飘红垂首看着她,默不作声。

天香道:“行伍不比江湖,不是一个人逞英雄的地方。剑哥哥你从来都是独来独往,望你参军后,体恤他人,服从军令。”

天香一句句地叮嘱,一剑飘红随着她的嘱咐而频频颔首。

不知不觉,夕阳西下了。

一剑飘红解下身上的佩剑:“我要赶着城门落锁前出城去。我这剑是杀人的剑,不是杀敌的剑,这剑送你,防身用。”

天香坦然接过那剑:“好,我收了,也算是大哥留给我的念想。”

一剑飘红深深望了天香一眼,转身离去了。

天香望着他的背影,呆了半晌,听到身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公主,他对你,仍是有情的。”

天香回过身,看到冯素贞站在廊下,老气横秋地揣着手,红彤彤的夕照洒在她脸上,映着她似笑非笑的神色。

天香嘿嘿一笑:“当然啦,他是我义兄嘛。”

冯素贞背着手向她走来,沉沉问道:“说到义兄,公主的另一位义兄——张兄的奏本送出去有十天了吧。”

十天,怀来和京城之间这短短的距离,够最快的骏马跑上十几个来回了。然而,那一封奏本送出去,如石沉大海般,没有得到皇帝的任何回应。

天香平静道:“其实我心里,对这情形,也有几分预料。”

她看着随着西沉而渐渐失去光芒的日轮,低低叹道:“若是这历朝历代每对皇帝父子都相亲相爱、互不猜忌的话,也就不会有那么多太子没能一帆风顺地登上龙椅了。”

痴了愚了嫌他不争气,精了慧了又要避忌,这太子,还真是难当。

冯素贞轻轻拍了拍天香的肩膀:“会好起来的,只要太子自己有心有力,这世上没什么是他的阻力。”

天香扬起明媚的笑脸:“那也得靠你和张绍民一同帮他才是。”

冯素贞认真道:“若公主不弃,绍民定然庶竭驽钝。”

天香“噗嗤”一笑:“若驸马不弃,我这公主自然也没什么好弃的。”她目光游移,忽然看到西方天边的一颗星,立时惊呼起来:“驸马驸马,你看,那是不是启明星?”

冯素贞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轻笑道:“公主,这个在东方时,在黎明时分叫启明星;现在在西方,而且是黄昏时分,就不能叫启明星了。”

天香好奇道:“那应该叫什么?”

冯素贞却避而不答,反而笑眯眯问道:“宋先生名讳叫什么?”

天香道不明就里:“宋先生不是名讳叫宋应星吗?”

冯素贞点头:“宋先生名应星,字长庚,”她十分自然地擎住天香的手腕,朝着西方天空的那颗明星遥遥指道,“眼下的那颗星,就叫长庚,它也是启明星,也是太白金星。”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农家娘子美又娇恣意风流重生后我回苗疆继承家业至高降临嫡女娇妃她的4.3亿年女配她天生好命我收了幼年大佬们做徒弟命之奇书重生后成了大佬心尖宠
相关阅读
小炮灰今天成首富了吗错把男反派当女主末世之地球疯了学习使我快乐![综]总有昂贵物证找我报案团宠妹妹六岁半造纸纪神秘老公,宠爆了!重生后我躺在皇叔怀里做团宠重生只为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