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太一僵，自觉刚刚说漏了嘴。

程母看了一眼程老太，嘴唇动了动，说道，“阿贞现在就在隔壁你哥屋里呢，你阿奶记不得了，说胡话呢。”

“是么？”程少胤的脸明明还很稚嫩秀气，可这沉下来的声音，竟是叫程老太心慌的紧。

程老太狠狠瞪了一眼程母，站起来就往隔壁过去。

她看到周贞坐在她大孙的床上，拿起扫帚就冲过去打。

周贞坐在那儿，十分虚弱，她看着程老太朝着自己冲过来，不自觉挺直了脊背，开口时声音有些发抖，可越说神思就越清明。

“阿奶，你要是碰我一下，我就去小叔读书的书院里，告诉小叔的夫子和同窗，就说他苛待寡嫂。”

“不要脸的贱蹄子！一张嘴尽在那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程老太红着眼扑过去。

跟过来的程母听到了周贞的话，想起了之前周贞说的那些，想到小儿子可能因为婆母的行为影响考学，一下子上前拦住了程老太，结果两人一下子滚在了地上。

周贞靠在床边，看着这一幕也是愣了一下，程母一向在程老太面前伏低做小，从未有过这样与程老太拼命的时候。

或许是因为程少胤真是程母的命，为了他，她可以拼命。

周贞心情复杂，她上辈子没有孩子，但她忍不住想，如果她为了自己的孩子，一定也能豁出命去，她也会想要给自己的孩子最好的一切，包括姻缘。

她忽然理解了程母的慈母心，可想起上辈子自己在程母手底下那些艰难受磋磨的日子，不自觉身体发颤，如今只觉得程母过分苛刻。

上辈子，她和程少胤是两个人的事，怎么错就全在她了？！

一直到后来程少胤高中状元，她这个人就是左右被嫌，就像是多余出来的一样，所有人都觉得她配不上程少胤，可她总想着，只要程少胤不嫌她，再苦再累，她都能受着，她不在意旁人，她只在意程少胤。

可后来，他还是辜负了她。

程少胤过来时，看到的就是嫂嫂坐在那，脸上没有笑容，浑身就和冰块似的，透着一股悲绝和难以言喻的痛意，没有了往日里温柔的样子，他心里忽然也跟着抽痛了一下，有些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难过。

那些难过就像是浓稠的墨汁，搅得他的眼前都黑了。

他低头看着撕打在一起娘和阿奶，从未见过娘和阿奶这样的场面，一时僵住了。

程母不敢对程老太怎么样，可程老太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刚刚在外面被村里人笑话，现在儿媳竟然敢这么阻挠她，火气大的扯着程母的头发就骂。

那些骂声难听的不得了。

恍惚之间，周贞忍不住又想起了程母曾经骂她的话。

她说：“周贞你个不要脸的娼妇，勾人勾到少胤身上了，你平时没在外面少勾人吧？青山村的鳏夫是不是都被你睡遍了？！你给我儿灌了什么迷魂汤，让我儿非你不娶？！早知道你这么贱，当初买了你进门我就应该立刻掐死你给我大儿子到地底下做夫妻去！留你一条贱命还在到处乱骚！你骚的味儿都飘出十里地了！”

周贞觉得，因果轮回，果然是有报应的，程母为了给她抓药承受这些，是她怎么都想不到的。

如今在程老太手下伏低做小的程母，又何尝不像是前世在程母手下伏低做小的她？

她若是现在对程母落井下石，又和上辈子苛待自己的程母有什么区别？

不如当个迟早要分开的陌生人，别把好不容易得来的一辈子花费在对付程母和程老太身上。

她只想好好活着，不受委屈，离开程少胤，这辈子过好了。

“阿奶，娘不过是想给嫂嫂买药喝。”程少胤回过神来，蹲下身将程母拉了起来，拉在身后，他如今年纪还小，不过十一岁，身量也不高，挡在程母面前，十分瘦弱。

程老太见自己乖孙帮他亲娘不帮自己，一下拍大腿哭了起来。

“我命苦啊，把你们一个个拉扯大，现在不过是想省着点钱给孙儿读书，我做错什么了，我气得胸口都喘不过气来了！你们没良心啊！”

程少胤自小就被送去读书了，从前他印象里的阿奶慈祥和蔼，根本不是这样的。

所以他有些无措，俊秀的脸上，一双眼里都是迷茫。

他茫然地看了一眼四周，目光最后落在了床上的周贞身上，他想喊嫂嫂，张了张嘴，又喊不出来。

无助得像是一个小羊羔。

周贞歇了会儿，也暖了点身子，又了力气，见到这里，便捡着程老太爱听地说道，“娘也是为了我好起来，为了这个家好，娘一定不是有意的，阿奶身子不舒服，小叔自然要去镇上买些药回来，最好还要买些补药，阿奶年纪大了，要补一补。”

“为了我乖孙，我不要吃药，钱都留着给我乖孙读书用！”程老太回过神来，瞪了一眼周贞，她转了转眼珠子这样想着，她都不要吃补药了，周贞还有什么脸面要吃药！

周贞只好拿程少胤来说话，“若是阿奶身子养不好，小叔作为阿奶的亲孙子，便要留下来侍疾，若是什么也不管，恐怕要遭人话柄，我还听说……”

“听说什么？”

话听到一半，程老太有些着急地追问。

周贞看了一眼程老太，语气柔和，就当她是个街口遇到的陌生老太，“我听说有的读书人因为家里长辈去世还要守孝三年考不了科举，由此可见，家中长辈身体安康与否对考生极为重要，当然，我和娘还有小叔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不管阿奶的，阿奶是家里的主心骨，最重要了。”

程母看了一眼周贞，忙附和她，跪了下来，态度软和，“娘，就让少胤去替你们抓几副药好好养养，刚刚是我不孝，我以后再也不会忤逆你了，娘，您消消气。”

程少胤没看程母，眼睛直直地看着周贞，他想着，这些事情，嫂嫂怎么会知道呢？

“少胤？”

程母见小儿子没反应，忙叫了他一声。

程少胤眼睫轻眨了一下，垂下了眼睛，嗯了一声，“我这就去给阿奶和嫂嫂抓药。”

程老太刚才听着周贞说的话，不明白她说的那些和读书人到底有什么关系，这家里死了人还不让人考学了啊？！

她仔细一琢磨，觉得周贞肯定和韩云在糊弄她，周贞一个没读过书的，怎么会知道这些？还不是胡诌的！

程老太抓住了程少胤，“少胤，你别听周贞那小贱人说的，她大字不识一个，敢在这糊弄人，阿奶可没她想的那么没见识，她就想要钱买药！你给我抓药可以，这是孝心，给她不行！她可不算什么长辈，就是给你哥买来的媳妇而已！”

程少胤忍不住往周贞的方向看了一眼。

周贞一下子就对上他此时还显得清澈的眼睛，曾经做了几年夫妻，她立刻明白他想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