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些难,可若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萧慎定定地看着程慕歌。方才他听程慕歌与杜衡一问一答时,便盘算着告诉她自己的身份。
朝廷里站在自己这边的都是文官,除了怀远将军傅明德与昭武校尉顾承宗,几乎都是纳兰仪的人。
眼下若是能将程慕歌收入囊中,一来可以借此机会打击梁劲,二来也能让自己多出一个可用之才。她身边的这位青衣少年也不是池中之物,或能重用也未可知。
听着萧慎的话,程慕歌也是一惊,这人好大的口气!与慕容初对视一眼才开口道:“公子莫要胡说,除了当今圣上,谁敢与梁大人作对?公子小心隔墙有耳。”
众所皆知,梁劲背后是纳兰仪,就算是小皇帝想扳倒梁劲,也得顾及纳兰仪。这人除非是皇上,否则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妄下海口。
慕容初此时却是明白过来,眼前的人应该就是小皇帝了!民间传闻小皇帝身边有个戴着面具的侍卫,而这位公子身边正是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人。
言谈举止,外貌特征,无一不符合皇帝的身份。若说是巧合,也未免太巧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校武场周围已经没有人烟,静默的时候传出了几声兽类的嚎叫。
萧慎被程慕歌与慕容初盯了许久,浑身不自在。“站在你们面前的人确实能扳倒梁劲。”杜衡不明白这群人站在这里的意义,难道盯着就能看出萧慎是皇帝?
还真是小皇帝!慕容初内心有些挣扎,偷偷瞥了一眼程慕歌,也是一脸茫然。
这也算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了!可是眼前的人是小皇帝,自己能不能按计划继续下去,最大的希望就在他的身上!
程慕歌也猜到可能是这样的结果,但真正说出来却有些手足无措,这比前几日让她选择解毒还是科考更难!
为了掩饰自己的愤怒,程慕歌低头拱手向萧慎行礼道:“草民……”“不必了!”萧慎拦住向他行礼的程慕歌,“提防隔墙有耳!”萧慎也学着程慕歌的话打趣道。
程慕歌与慕容初却隐忍不发,默不作声,只低头盯着自己面前的地面,两个漆黑的头顶对着小皇帝。
“程慕歌,朕给你一个机会,能挡得住杜衡十招,朕就亲封你一个武状元!”萧慎目光炯炯,盯着程慕歌。尽管天色渐沉,程慕歌也能感受到那一束灼热的视线。
萧慎也是在赌,若是可以扳倒梁劲,自己也好在军权方面伸展些拳脚。
十招?
杜衡猛地抬头看着萧慎,眼中是浓浓的难以置信!虽然自己在江湖上没排上什么名号,但是这一身功夫却是深得师父真传!哪怕萧慎对上也难说,对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能打三招便是能耐了!
“好!”没想到程慕歌闷声应下了。
对方一看便是练家子,虽然不知道武功如何,也不至于敌不过十招。小皇帝未免太过轻敌!
比起程慕歌的自信,慕容初却有些担忧。慕容初虽不太会武功,但是对武功却有着天生的敏感。对于杜衡,他却没有把握。
不过,程慕歌紧握的拳头落在慕容初的眼中,慕容初微微定了心。程慕歌独自一人习惯了,不知道师傅曾经对慕容初说过,程慕歌不能激。现在看来,十招不定谁输谁赢。
夜幕下,校武场的周围没有灯火,又远离皇城,一片寂静一下,隐隐有些阴森。
杜衡将手中的剑放在一旁,赤手空拳地站在校武场上,目光凌厉地盯着同样赤手空拳的程慕歌。青铜面具阴森可怖,月光下泛着森森寒光。
萧慎坐在监考席上,那里正是白天梁劲坐过的地方。夜色深沉,伸手不见五指,即使近在眼前也看不见对方的动作。他要的只是结果而已。
或许是老天故意,今夜无星无月,阵阵凉风吹着,若非是这场武试,倒是可以休憩一会儿的。
校武场真正的比试台是一个圆形的台子,大小正好够两个人舒展身手,各占一半。
一阵破风的声音直冲面门而来,程慕歌侧身闪过,顺势一个手刀劈了下去,力度之大让杜衡微微诧异。
程慕歌这是要下死手?杜衡愣神之余,转身擒住她的胳膊,将她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除了偶尔传来的飒飒破风声,校武场里沉寂得如同冻结了时间。
随着“嘭——”地一声响,慕容初箭步冲向台上,身后的萧慎却步伐轻盈地掠过他,先一步落在了台上。慕容初的脚步顿了一顿,才又上前。
“如何?”萧慎急冲冲地问道,杜衡站在一旁,冷然道:“九招半,他输了。”语气不如先前那般淡然,萧慎听出了他的冷漠。心中不禁疑问,出了什么事情?
慕容初的心头却闪过一丝窃喜,然后涌上心头的是阵阵担忧。杜衡下手太重,程慕歌躺在地上,虽然看不清神色,慕容初却能感受到她在发抖。
一阵钻心的疼痛从后背传来,扎在程慕歌的知觉里,像是千万根针扎在身上。但这样的疼痛却盖不住程慕歌的恨!
怎么能不恨!萧玄的昏庸无能害死了爹爹,爹爹一向清正廉明体恤百姓,萧玄却仅凭那些狗官的一面之词,查也不查便定了爹爹的死罪!
若非老皇帝昏庸,爹爹便不会死,今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祖母不会死,哥哥不会失踪,她与娘亲也不会如今日这般!
“慕歌……慕歌……”慕容初温柔的声音传入程慕歌的耳中,“没事吧?”慕容初摸索着扶起程慕歌,方才她一直躺在那里把他吓得不轻。
“她没事,”杜衡冷冷的目光锁在程慕歌的身上,声音也低了许多。方才他下手确实重了些,不过一个武将若是经不起这些那也没有必要留着了!
听到杜衡清冷的声音,程慕歌才回过神来,冲着杜衡声音的方向道:“杜统领,草民求胜心切,方才多有得罪,请统领海涵。”
杜衡毕竟是无辜的!是自己没有控制好情绪,不应该迁怒于人,在比武中招招致命。
听得莫名其妙的萧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既然结果如此,自己金口玉言说下的话,便不能反悔,只好放弃程慕歌这样的人才。
出乎意料的是,情绪有些变动的杜衡居然开口了,只听他道:“皇上,臣以为程慕歌可用,请皇上三思。”
就连程慕歌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杜衡不是被自己激怒了吗?怎么会突然帮她说话?
这话正中萧慎下怀,萧慎便卖了个关子到:“你二人先回去吧!朕再做定夺。”程慕歌是个人才,不用实在可惜。
杜衡觉得能用,那定然是要留着的!
“阿初,我是不是很没用?明知道爹爹是被皇帝害死的,我却还要借助他的儿子才能报仇……”
慕容初背着程慕歌,脚步深深浅浅,坚实有力。耳畔是程慕歌低声的呢喃,暖风吹拂着他的耳朵,痒痒的。
借敌人之手报仇,放在谁身上都会痛苦不堪的吧!何况慕歌还是个女子,如何能不自责?
伏在慕容初的背上,程慕歌听到他传来的闷闷的声音:“慕歌也是不得已啊!若是可以,当然不必如此委曲求全,所以慕歌怎会是没用呢?”
背后的人脸上渐渐温柔了下来,这样的慕容初总是让程慕歌宽心,阿初……未免太惯着她了!
渐渐的,穿过漆黑的京郊,看见了皇城的灯火。
“放我下来吧!”程慕歌轻轻拍了拍慕容初的肩膀,示意他将自己放下来。
慕容初却忽然轻声笑了出来,声音柔柔的道:“若是我背着你进去,不知道会让多少都城女子心碎。”手上却乖乖地放下了程慕歌。
华灯初上,灯火通明,都城还是和当初一样繁华。走在路上的人恐怕不会记得十多年前有个陆家被皇帝抄了家,断了后路吧?
回到迎来客栈,小二已经将慕容初的房间收拾的干净如初。看着程慕歌回房后,慕容初凝视了许久才又回到自己的房间。
程慕歌要了桶水,关上门,将自己浸在水里,背后时不时还传来一阵刺痛。
杜衡……为什么要帮自己?
闭上眼睛靠在桶边上的程慕歌回想起杜衡的举动,很是不理解。
自己明明在比赛中处处下狠手,他也感受得到,回击也是不落下风,几乎是拿命在搏!他怎么会替自己说好话?
同样疑惑的,还有远在皇宫的萧慎。
“说说看,为什么替她说话?”萧慎一身无爪盘龙衮服坐在书房里的椅子上,凌厉的目光落在杜衡的身上。
杜衡的身上是一件秀金鹰袍,黑色布料上,那只金边红眼的赢栩栩如生。
比武之前,杜衡没想那么多,萧慎的目的他知道,可是十招未免狠辣,自己是想要放水的。可是程慕歌招招致命,直奔命门而去,让他颇感愤怒,回击的力道用了八成,能在这样的情况下生生抗下九招半,程慕歌的武功不容小觑。
站在宽大的书桌前面,杜衡对上萧慎的视线,清冷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皇上要的不是武林高手,而是可以重用的武将。不但要有武功,更要有谋略。”
“比武时她以退为进,偶尔甚至能占上风,除了武功之外,也是要有脑子的。”杜衡毫不掩饰对程慕歌的夸赞,眼神坚定而清澈。
他说的没错,程慕歌胜在有几分心思,但是这几分心思不知道会用在什么地方。
“查到证据了吗?”想到过几日便要揭榜,萧慎便想起今日萧宗的怪异,台下定然是有人的!“没有,影卫混在百姓中寻了许久,也没有发现可疑之人。不过影卫查到镇南王府最近住进了一个生人,从未以真面目示人。”
萧宗是镇南王的儿子,镇南王是萧慎的七叔,本在南蛮,后来南蛮战乱,
怀远将军傅明德奉旨杀敌,萧玄就让镇南王一家回到了京都。
不过镇南王是世袭爵位,除了老镇南王萧恪,后代就没有出过什么大将之才。
没想到这个萧宗更是废物一般!
没有证据?萧慎冷哼一声,道:“没有证据也得有!朕说有,又怎么会没有呢!”想到梁劲今日的妄自尊大目无王法,萧慎的内心更是火冒三丈!
这个梁劲,必须得除!
杜衡退出书房,深深地松了一口气。其实杜衡也留了一份私心,那张脸与自己眉眼有几分相像,若是能留着作伴,也很是不错的。
放榜之日,挤在榜前的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将道路围堵的水泄不通。
“你不去看看吗?”离榜文最近的茶楼大堂里也坐满了客人,程慕歌只能挤在一个角落里,与慕容初相视苦笑。
慕容初参加文考,今日放榜是文武皆有,他却与程慕歌一同坐在这里,看着外面那群人疯狂地挤进去。“没什么好看的,你若是要回去,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慕容初温柔地笑了笑,他本就是来陪慕歌的,若是他都回去了,他也不会留在都城的。
茶楼里人声鼎沸,都在讨论着今日的榜文排名。慕容初选在这里,也是因为人多口杂,说不定能听到什么武试的消息。不过看来他是要失望了。
“圣旨到——”忽然一路宦官从城门里出来,盛气凌人地走到榜文边上,高举起手中的明黄色圣旨,沙哑如同鸭子般的声音叫道。
瞬间,榜文前除了那几个宦官,再没有其他人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武状元萧宗在武试中与场外之人联手,陷害考生程慕歌,藐视王法,朕深感愤怒,驳回其武状元之名,暂压大牢听候发落!武试状元一位,暂不定夺。钦此。”
蹲在角落里的慕容初与程慕歌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诧——小皇帝不会真的亲封她为状元吧?看着架势,十有八九是的!
但愿如此!这样一来,一切都可以按部就班地进行下去了!程慕歌内心升腾起一阵期望。
“去看看你的文试。”程慕歌的眼眸里都是看不尽的笑意,慕容初依旧温柔的注视着她,听她这么说,便起身去看看。
榜文前又重新挤满了人,慕容初与程慕歌闷头直冲,却又一次次被挤出来。
无奈的相视一笑后,二人便先行离开这里,回到迎来客栈的客房里。
“阿初,你自己可有把握?”躺在床上盯着帐子顶的程慕歌问道。慕容初一向沉稳,他的话十有八九都应验了,不如让他自己预测一下。
猜到了程慕歌这样想的慕容初一脸无奈,笑道:“我又不是考官,怎么会知道?武试还能作弊,文试可不行啊!”况且,谁也不知道谁的能力高低,妄下评判也没什么依据。
忽然店小二猛地推开了慕容初的门,气喘吁吁地道:“恭喜状元爷,贺喜状元爷!慕容公子,您高中啦!”脸上堆满了笑容,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线。
程慕歌从床上一跃而起,揪住店小二死死的盯着他道:“你说什么?”也许是激动过头了,手下一用力,店小二便直翻白眼。
半喜半忧的慕容初好笑地从程慕歌手中解救出店小二到:“他说我中状元了!”不过武试的结果还没下来,这个状元要不要还不一定。
店小二摸着脖子,在程慕歌歉然的眼神中离开了房间。“眼下就看小皇帝会不会封你为武状元了。”慕容初却并没有程慕歌那般的兴奋,坐在一旁,有些发怔。
不过今天看来是等不到结果了,程慕歌也有些殷切地期望,这一夜竟然没有睡着。直到天快破晓才将将睡去。
刚睡了没一会儿的程慕歌便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睡眼惺忪的去开了门,便被一群人围着出了去,慕容初带着她迷迷糊糊地跪在了地上。头顶上是与昨日一样地公鸭嗓。
“……程慕歌为武状元,克日启程,虽同怀远将军傅明德前往南蛮,钦此!”公鸭嗓最后的声音拖得很长,如同炸雷对着程慕歌从头劈到尾。
前往南蛮?怎么回事?不是留在京都扳倒梁劲吗?
一个激灵被吓醒的程慕歌跪在那里,直到慕容初推了她一把,才想起来接旨。周围人一阵恭贺,见她神情恍惚,也都出去了。
不仅程慕歌,慕容初也是万万没有预料到的,萧慎的本意应到不是如此,怎么会这么草率!
程慕歌满脸呆滞,看向慕容初,哑声道:“怎么办?”原以为计划如常,可以留在都城调查案子,现在却要去往南蛮……
皇命不可违,更何况是一道圣旨下了下来!可是程慕歌若是去了南蛮,程陆的案子又要搁置下来……
“南蛮必去无疑,案子交给我来查。”慕容初一向温柔的声音今天却带了一点颤抖。
他们现在已经身不由己,该走的必须走,该留的也得留。皇权大过天,不愿意也没有用。
留给阿初?程慕歌有些惊诧,倒不是不相信他,只不过这是十二年前的案子,翻查起来麻烦太多,程慕歌也是毫无头绪。可是不留给他,又能怎么办呢?
“阿初……”程慕歌刚一开口,慕容初就轻轻捂住了她的嘴,脸上微微嫌弃道:“行了,快收拾一下。”慕容初的手上留有胰子的味道,干净清新。
“好。”程慕歌嬉笑着将他推了出去,关上门,却靠在了冰凉的木板上,闭上了眼睛。
阿初,连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