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慎闻讯追来的时候，林子深处已经倒了几个人，宁风倚着一棵树的树干，大口大口，急促地喘息着。

她头上的斗笠破成了两半，灰白色的衣衫，被鲜血浸成了粉红色。

有个人，从她面前的地上，踉跄着，撑着胳膊想要爬起来。

扶慎仍旧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衣袖之中，飞快地滑落出一柄短刀，对准了地上那人。

“我的人，慎王手下留情。”宁风忽然哑声开口道，伸手抹了把脸上的血。

幸好宁彦伯一直留着一个高手，跟在她身边保护她，不然就凭她那半吊子功夫，早就死了几十遍了。

“怎么回事？”扶慎赶来得急，只知道诗柳失踪了，并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一边说着，一边迅速朝宁风靠近。

宁风脑子里一片翁然作响，听不清扶慎在说什么，只是又伸手，抹了把脸上的血水，直起身体，转身朝树林更深处，一步步艰难地行去。

宁彦伯派来的侍卫，几乎是后脚就追了上来，打起来的时候，她做的第一件事，是拔了树上的尖刀，射中了背着诗柳那人的脑袋，应该是瞄准了，她看到那人倒在了灌木丛里。

顺着记忆里的方向，摸索了好一阵，她终于寻到一片被压倒的灌木。

黑衣男子倒下之后，又往前爬行了一段路，宁风跳了进去，循着痕迹，终于发现了他们。

黑衣男子已经死了，雨水浸染得周围的草木，一片粉红，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而他背上的背篓，也滚到了一旁。

盖在上头的一层药草，全都散落了下来，露出了里面乌压压的一片头发。

诗柳就躺在那背篓里，一动不动。

“娘！”宁风看清的同时，迅速扑了过去，探手进去，飞快地将诗柳从里面拖了出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进行了这么一场恶斗之后，是怎么还有力气把诗柳抱出来的，她只知道，自己浑身都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娘！”诗柳被拖出来的瞬间，宁风看到她的眼睛，是闭着的，而背后，插进了无数的荆棘尖刺，血流了一地。

如果对方不是为了引她过来，要杀她，诗柳也不会死。

宁风抱着诗柳的脑袋，看着她背后的刺，手足无措，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她只是觉得心里一阵阵地紧揪着，难过，快要喘不上气来，心里的难受竟比身上的伤口还疼。

她是个孤儿，前世也是个孤儿，没有父母，她以前从不懂得，失去亲人的滋味到底是怎样的。

此时此刻，才真正明白了。

“风儿……”就在她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哭出来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叫了声她的名字。

她一惊，立刻低头去看诗柳，却见诗柳睁着眼睛，空洞地望着她。

扶慎已经追了过来，见诗柳还能说话，二话不说随即蹲下来替她查看伤势。

虽然后背上扎进了数十根尖刺，但好在，都没有扎在要害之处。

“没事的，我用止血散！”他当机立断，从身上掏出一只药瓶递给宁风，一只手按住诗柳的后背，要替她拔出那些东西。

才拔出第一根，诗柳便含混不清道，“不要……”

宁风知道那很疼，扎进去的这种荆棘上，布满了小刺，拔出来的瞬间，一定很疼。

“娘，你再忍忍！”她咬着牙，逼迫自己安慰诗柳，眼泪却终于控制不住地往外流。

“不要……”诗柳却是毫不犹豫地，又清晰地重复了一遍，“不要救我……”

扶慎手上的动作停住了，诧异地望向诗柳。

“很疼。”诗柳闭上了眼睛，微微转过头，更加靠近了宁风的怀里。

扶慎随即扭头望向宁风，轻声叫她，“宁风。”

似乎是在询问她的意思。

宁风实际上，很明白诗柳抗拒的原因，因为受够了太多的折磨，她这样苟延残喘着，已经很辛苦了，她想要一个痛快的结果，没有任何痛苦的离开。

这两天，她跟诗柳说了很多的话，虽然大部分都是她在说，可她真的明白，明白诗柳这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

“让她走吧。”

宁风说出这个四个字的时候，脑子里浮现出的，是前天她问诗柳，想不想解脱的瞬间，诗柳眼里闪过的那一丝光亮。

扶慎皱紧了眉头，望着她不做声了。

她木然地抬头望着扶慎，朝他腰上别着的那把短刀伸出右手，轻吐出几个字，“我来下手。”

如果割喉，或是刺进心脏，一直要等到身体里的血流干，直到脑死亡，才能彻底死去，诗柳承受完这整个过程，才能解脱。

那过程，实在太慢了，她不想让诗柳继续受罪。

“我想单独跟她待一会儿。”扶慎犹豫着，把刀递给她的同时，宁风牢牢握住了，望着他，轻声又道。

扶慎什么也没说，只是轻声叹了口气，起身，慢慢走远了。

“娘，马上就结束了。”她对着诗柳的耳朵，喃喃道，“爹把我接回去之后，曾对我说过这么一句话，他说，他这辈子最爱的人，只有你一个。这些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想找回你，可他找不到，又想尊重你离开他的决定，所以不愿强求。”

她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看到诗柳的眼眶，渐渐的有些泛红了，因为天在下雨，所以不知道她有没有哭。

“如果他知道，你一直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一定会许给你，当初欠你的那些。你看，他现在不就把我接回去了吗？”

“我若是知道，那个老是上山来看我的农妇就是你，也一定会与你相认的，我没有怪过你。”

她想让诗柳安心地走，不带一丝遗憾。

诗柳这时，慢慢地睁开眼来望向她，然而目光空洞地，似乎能穿越她的眼睛，看向她的身后，嘴唇微微颤抖着。

宁风知道她有话要说，紧盯着她的嘴，耐心地等了许久。

“动手吧。”诗柳终是艰难地，吐出了气若游丝的几个字，“不管你，是不是她……娘都对不起你……记得，小心左芙蓉……”

那便是，诗柳早就知道了她不是宁风。

宁风紧抿着唇，压抑住喉头的哽咽，慢慢抬手，将刀子，对准了诗柳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