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知道,面前的人有可能不是她女儿,诗柳还是用了“娘”这个字眼。
宁风高高仰起头,不想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手中的刀,刀尖轻轻戳进了诗柳脖颈的皮肉。
“娘,不拖累你了。”诗柳最后,清晰地说了句。
“娘一路走好!”宁风咬着牙,迅速地回了五个字,双手握住刀柄,拼尽全力,切了下去。
她的动作很快,诗柳连吭都没吭一声,头就被切了下来。
宁风眼前一片模糊,也不知道是血溅到了眼皮子上,还是怎样。
她努力控制着自己,慢慢摸索,将诗柳的身体,和头,塞进了背篓中,起身,背在了自己肩上。
诗柳说,要一个痛快,这样,应该够痛快了,即便痛,想来也只有几秒,好过血慢慢淌干的折磨。
她背着诗柳,紧抿着唇,一步步往树林更深处走去。
“你去哪?”扶慎飞快地追了上来,跟在她身后,急问道。
宁风只是不说话,低着头,倔强地往一个方向走去。
她身上有伤,屁股上的伤本就没有痊愈,再加上雨水一直在冲刷着身上的伤口,血一直不停地流,嘴唇都白了。
可她仍旧固执地,背着有她大半人高的背篓,坚定不移地往前走着。
扶慎也不知为什么,看到这样的宁风,竟然有些心疼了,他好像在她身上,看到了一丝自己的影子。
卫如宓走了之后,他也是这样吗?也是在旁人眼里看起来,这样不可理喻的吧?
他刨出了卫如宓的尸体,而宁风,是亲手割下了她娘的头颅。
也许只有经历过这种巨大伤痛的,才能理解对方为什么做出这样的行为,他懂宁风。
可他认识的宁风,一直都是嬉皮笑脸没个正经的,看到她这样的一面,他竟有些心慌,有一丝害怕。
“宁风!”他亦步亦趋,跟在她身旁,终是忍不住又问了她一声,“你要去哪里?”
宁风这才看了他一眼,低声回道,“我娘说了,当心左芙蓉。”
她知道,扶慎追踪她和诗柳,是有原因的,他想查案,不然又怎么会毫无缘由地帮她,帮她照顾她娘?
他找到诗柳的时候,诗柳还是疯的,脑子不清楚,见到了她之后,才恢复了正常,才能正常地表达自己。扶慎找到她,就是想要达到这个目的吧?
诗柳走之前,说了左芙蓉的名字,肯定是有深意的。
她感谢扶慎替她找到了她娘,让她能不带着遗憾地离开。也不怪他利用她们,谁没个黑暗面呢?哪个人能拍着自己胸口说,自己是大公无私的呢?
可是她想,倘若扶慎只是为了这个答案,那么他俩之间的纠葛和缘分,可以到此为止了。
她冷漠地扫了眼扶慎,继续一步步艰难地,往前走着。
诗柳说,她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和宁彦伯在城外的一处小山庄里,过了逍遥与世无争的日子的那几个月,还有,是每次上三仙山交佃租之前,在那小山庄附近等着的那几天,因为那是为数不多的,能见到宁风的机会。
所以,她走之后,想要宁风把她埋在那个小山庄附近的山头上,这是她唯一的愿望。
宁风愿意去,不管要走多远的路,她都心甘情愿,只为了诗柳把她当成是自己的女儿一样看待。
雨越下越大,往山庄方向的小道上走时,路上几乎没了人,只有宁风和扶慎两人,一前一后慢慢走着。
这一走,足足走了大半天。
宁风知道扶慎在她身后跟着,但却没有阻挠,她也没有力气阻挠,更怕死。
她怕自己精疲力竭的时候,左芙蓉又派人来追杀她,那她到时可就真的是死路一条了,扶慎愿意跟着,她心里倒落了个放心。
她寻了个山头,用树枝慢慢刨着松软的泥土,刨了几十下,树枝就断了。
扶慎默不作声地望着她,从剑鞘里拔出剑,走到她身边,蹲了下去,想要帮她的忙。
“不劳烦慎王动手。”宁风随即伸手拦住了他,从他手中抽出剑鞘,自己一点一点地刨。
从天色昏暗,一直刨到了天黑,扶慎始终有耐心地陪在她身边。
她小心翼翼地把诗柳的尸体抱进去时,已经虚弱到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填土的时候,终是没忍住,一头栽进了自己挖的坑里。
?
宁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熟悉的地方。
床尾贴着那张师父亲手给她写的字,潇洒飘逸的狂草,边上挂着把扇子,一把剑。
她又回三清道观了。
她脑子空白了几秒,以为自己这个月经历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做梦而已,然而隔着衣服一摸自己的胸,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坐了起来。
“元小。”师父正好推门进来,见她醒了,随即摸着胡子笑了起来。
“师父。”宁风想爬起来,给太真上人磕个头,然而身上的酸痛,却又把她拉扯了下去。
“你坐着便好,刚上了药,肯定有些不舒服。”太真上人手里端着一碗面,一边说着,一边抽起床尾的小桌子,推到了宁风面前,把碗放在了上头,“吃吧,长寿面。”
今天是她生日。
太真上人再一提醒,宁风才反应过来。
“所以说,你我师徒缘分啊,是修来的,哪有正好这样的事,都已经回去了,还要师父给你做长寿面的道理?”太真上人笑得一脸的慈爱。
宁风低着头,没说话,伸手去拿筷子捞面时,蒸腾上来的一阵阵热气,熏得她双眼也有些湿润。
“吃完面,就下山去吧,这俗世间的纷纷扰扰,不是躲就能躲得掉的,元小啊,这是你的宿命。”太真上人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说完,便转身开门,出去了。
宁风吃了两口,便吃不下去了,心头堵得慌。
扭头一看,天亮了,外面也放晴了,院子里的银杏树叶子,落了一地,朝阳照着外头,金灿灿的,扶慎就站在那银杏树底下,背对着她,低头研究着银杏树前的石碑,远处是翻滚的云海。
扶慎竟然还没走。
昨晚也一定是他将她送上山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