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数响,热气伴随着鲜香,于土锅内徐徐腾升。将浓白的鱼汤倒入瓷碗,稍微吹凉递给墩儿品尝。动人的两双大眼睛噙着泪光,半晌说不出话来,小口喝下鲜鱼高汤,顿觉暖流涌入心田,极为舒服受用。
数日的连绵细雨,广西各地已成漫水汪洋之势,墩儿病情好转,愈发欲寻穆杰踪影。阿福更是急切,找来纤细枝条编织蓑衣斗笠,穿戴齐全,旋即骑着马匹离洞,望广西城府行去。又过了许些时日,周遭风紧雨密,阿福眯起双眼,指着不远处高立的城墙,欣喜地说着:“前面是个城镇,先去住宿休息,再行探寻之事。”
点点头,墩儿欣然答允,二人便是纵马驶进城内。路人百姓甚少,沿街店铺皆已关门歇业,想必尽数卧室避雨,倒也不足为奇。行至一家客栈,扣门敲动,并未有人答应,周遭各处皆是这般光景。天际乌云渐聚,遮盖得毫无日光,眼见时辰愈发变晚,若再无客栈借宿,惟有露宿街头之法。
奋力敲响店门,直至极为嘈杂,旋即有个店小二应声而来,满脸怀疑的样子,不耐烦地说着:“你们想做甚?”阿福微笑道:“外头雨势太大,转眼就到夜间,还请小哥通融,让咱们住宿一晚。待其天晴,就此离开,绝不多加逗留半日。”
迟疑良久,店仆正自盘算,忽地一大块白银现于面前,墩儿晃了晃手中银两,使得店仆眼光径自紧随,竟然难以移开半分。墩儿淡淡说着:“这些够咱们住宿么?”店仆弯腰恭敬,忙不迭接下银两,连声回应:“够了够了,两位爷快进屋罢,莫让雨水打湿了。”正说着,便急忙招呼二人入店。
牵马入棚,准备客房,店仆殷勤招待着:“两位爷上楼歇息,饭菜与热水稍后送去屋里。”点点头,阿福与墩儿就欲至各自房间,店仆忙唤道:“真是对不住,这里只剩下一间住处,还望两位爷屈就包涵。”
眼下墩儿身着男装,店仆眼拙,未曾瞧出端倪,便没多加避讳。暼了眼每间屋子皆是无人空旷,客栈亦为寂静,阿福歪头小觑道:“显然别无旁人居住,怎得胡说这等白话。”店仆神情微变,尴尬回道:“小的也有难言之隐,这些时日城中变故甚多,房间着实不能多与别人。若非大爷赏赐,小的断然不会开店。”
从进城时就察觉微妙之处,而今也没去留难,阿福摆摆手,示意此事作罢。店仆应了一声,旋即跑至后院忙碌。走进一间干净的客房,放下随行包裹,阿福轻声吩咐着:“墩儿姑娘,你先在此休息,等我去食馆买些饭菜来。”
甚为不解,墩儿询问道:“客栈就有厨子,何必多此一举?”阿福关紧房门,悄声说道:“出门在外最忌露财,而你刚出手就如此阔绰,何事都应抵挡些。”墩儿嘟囔着小嘴,不满道:“若非这般行事,那人又怎会让咱们住宿。”
摸了摸鼻子,阿福微笑道:“说得也在理,多亏有你,才不至夜宿街头。只是凡事都要小心为妙,还是由我去外头买些美味来罢。”听得对方欲去带回美食,墩儿便是连声督促阿福出门,无奈地耸耸肩,即刻就拾起布伞外出。
雨势丝毫未减,轻缓地推开客栈大门,旋即阿福就撑伞走向雨幕里。望着阿福远去的背影,松开掀起窗帘一角的左手,转而握着锋利的尖刀,店仆的嘴际逐渐勾起,显得极为阴森狠辣。刚要悄步上楼,店门就被大风吹开,一时间外头的雨点如飞箭般,尽数打进大堂之上。
不以为意,欲关门动手,定睛细瞧,却见两个黑影直身背光地站在门外,缓缓往店内行进。眯眼看见那两人皆穿夜行服,面蒙黑巾,心头震惊骇然,店仆攥紧袖口藏着的尖刀,期期艾艾道:“今……今天打烊,本店概不待客。”
悠然坐在大堂长椅上,将剑鞘摆放在桌面,其中一名蒙面来客淡淡说着:“外头雨大,就在这里歇脚。找处上好的雅间,酬劳不会怠慢你的。”听其语气苍老年迈,却是极为有力浑厚,当下不敢回绝小觑,径自领着两人上楼。
安排好来客入住,店仆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悻悻然下楼离去。两个蒙面人关紧房门,撤下夜服黑巾,赫然是穆杰与庄闲云二人。原来那日还京北上之时,听得清军惨败的消息,二人还是于心不忍,欲回营再助清兵。
怎知周凤岐引残军回城后,整日闭关躲避,毫无反击拒敌之意。对其失望至极,转而欲自求别路,以图歼灭贼教。穆杰身怀高超武艺,庄闲云更是功法绝伦,相互联手已然比肩惊世高手,只须暗寻良机,顺势击杀洪秀全等教会首领,自是不在话下。
多加暗访探察,得知洪秀全召集十余名头目于小城会面,故此二人不惧风雨,连夜赶路,先行至此处待候。孤城萧条凋敝,破败得各大店铺皆已歇业,逗留数日竟觉察出客栈极其可疑。这才以身犯险,徐解城中空寂之谜。
打开窗户,留下细缝,以便监视沿街动静。穆杰重新装扮成先前模样,向庄闲云低声提醒:“这家店来历不明,所供饭食酒菜皆须心存戒备。前辈稍坐,待我上街购些饭菜回来。”呵呵轻笑,庄闲云欣慰道:“你行走江湖不久,却深知其间之道,真是孺子可教。”
见对方满口答允,穆杰斗转黑篷遮盖于头,旋即便走了出去,直望街边行去。阿福拎着买回来的美食,悠然上楼敲门,墩儿应了一声,旋即快步上前。稍微打开房门,却见阿福笑脸相迎,抬起手中的食盒,以作招呼。
刚经过旁侧的客房,穆杰低头疾行,并未留意周遭。正想进屋的阿福偏过头来,瞧见行径可疑的黑衣人,暗自皱眉。墩儿站在门外,见状亦觉奇怪。匆忙地跑下楼,转而就冲进大雨之中。
眉头紧缩,丝毫未展,忽地一只秀嫩白皙的小手在眼前晃了晃,这才让阿福缓过神来。墩儿负手前倾,注视着对方双眼,脆生生地说了句:“还不快进屋,傻站在这里干什么?”支吾一声,阿福好似仍在深思,低头默不作声。
接过手中的食盒,墩儿见里面摆放的数道佳肴,眼光顿时为之而亮。肠粉米线、笋饼粉饺、花糕汤包、油茶肉汁,竟是琳琅满目。拾起一对木筷,逐个静心品尝,鲜甜香辣等各味齐放,嘴里如酥软般感触,闭目细品,甚为满足。
正自苦思暗虑,又是那个小手伸筷夹着汤包,径自放于阿福嘴边。墩儿俏皮地说着:“这么多好吃的东西,都被你带回来,功劳着实不小。一起来吃罢,先尝尝这个,不然就没了。”透过晶莹剔透的汤包面皮,只见泛着鲜香的肉汁缓缓荡漾,用工精细而巧妙,阿福怔了怔,旋即就是张起嘴巴吃了下去。
本该油腻的肉馅经汤汁收味,已然变得恰到好处,汤包面质松软柔滑,品尝起来甚是享用。忽然忆起适才的黑衣人,阿福神情微变,复又陷入沉思之中。墩儿心思细腻,瞧出其间端倪,轻声说道:“是在想刚才那人罢,城里光景不同别处,这客栈更是暗藏玄机,明早还须快些离开。”
点点头,阿福听得对方言语,甚觉有理,索性不去在意那人,径自与墩儿一同品尝美味。街上的百姓全无,惟有穆杰站在屋檐下环顾周遭。食馆店门微启,穆杰在远处望见,径自朝着那里走去。
食馆瓦甑蒸屉繁多,数名白袍厨师正自忙碌,米香泛油飘散满街。刚踏前半步,余光瞥见街角有影暗动,行来数名红巾裹头的汉子。为首一人正是拜上帝教的首领洪秀全,其余人等无论军帅谋官,尽是教会中的头目。
贴身携带的赤焰刀拔鞘发芒,斗转握紧于手中,靠在墙角而暗自注视。城中客栈甚少,显眼醒目的地方便是穆杰所居之处。疾行至客栈外,洪秀全等人径自走进店里。穆杰心念一动,急忙跑去食馆,匆匆买来数道美味,旋即就跟上前去。
店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端坐面前悠然品茶的中年汉子,竟是闻名湖广的教主洪秀全。此城仍处在教会的势力之内,客栈自是由其扶持,而店仆也为此中信徒,常年生活在小城里。原本接到命令,接待数名贵客,不料却是教主亲自前来,想起自己所做之事,不由吓得浑身发颤。
瓷盖微碰茶杯,发出些许轻响,洪秀全低眉品尝,若无其事地说着:“敢手刃掌柜,你的胆子倒是不小。”店仆沁出细密冷汗,忙不迭磕头求饶:“教主饶命,在下也是迫不得已,若非掌柜想置在下于死地,如此反击,实属无奈之举。”
轻哼一声,洪秀全冷笑道:“生死自有公论,皆是天父所定,本教主也不便管束。此次教中大事须在这里商谈,不容许闲杂人等入内。你务必打扫好全部客房,来迎接各地赶来的教会人物。”
稍微抬头,环顾周遭,面前竟是教会头目,自然不敢怠慢懈怠。满口应允,旋即带着诸位至各个上等雅间歇息。人影晃过,原本走在后头的石达开有所觉察,顿时回过头来,却丝毫不见踪影。顿了顿,只道是虚影幻觉,便不去理睬重视。
客房轻启,穆杰如风般划进屋里,顺势关紧房门。庄闲云闭目打坐,气定息平地说道:“菜都买来了罢,准备一下就能用膳。”眉头紧锁,穆杰愁虑道:“前辈,眼下哪里还有吃饭的工夫,贼教中的头目皆已赶来,时机断然不可再废。”
摸了摸颔下白须,庄闲云索性不去练功,眯眼觑着对方,言语颇为玩味:“依你之见,想要如何作为?”抽出赤焰刀,穆杰目光如炬:“偷袭行刺,击杀这些头目。”刀锋隐隐泛着红光,穆杰的眼神变得愈发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