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稍弱,渐为昏沉,天幕万里无星,黑夜当空。两个身穿夜行服的人乘着天际,轻步飞快地行于屋檐之上。赤焰刀闪烁泛光,穆杰盯着积水仍存的地面,径自纵身跃下,毫无声息地落稳。身旁的庄闲云戴着黑巾遮面,如谪仙般直落至地。
疾行潜入后院,亮出刀锋,划开小道口子。穆杰与庄闲云透过纸窗,用眼小觑而视,只见小屋里烛苗微弱,围坐数人,面容凝重。其中之人赫然都是洪秀全等教会头目,正自轻声商议要事。
除去为首而坐的教主闭目默然,旁人皆是争论不休,分歧甚多,惟见洪秀全稍加睁眼,满屋顿时变得安静起来。只听洪秀全冷静地说着:“立国大事影响颇深,教会须尊天父为主,切不可将我列尊。今后要扩大版图,与清妖割据相抗,争夺这天下之位。”
点头如捣蒜,诸位头目毫无异议,屋外的穆杰却是攥紧双拳,直欲冲去袭杀。若非庄闲云在旁劝阻,怕是早已引发一场腥风血雨。冯云山在木桌前支颐,愁眉说着:“创建之初,法规制度都须以条文定下,否则各级难相调配,周转将会多有不便。”
沉思半晌,石达开在旁侧发话:“军师所言极是,军规国法皆须定立,不然混乱难管,与妖军交战也会颇受掣肘。教主身兼军政大权,我等皆为心悦诚服。只是各方军帅谋官,也该好生归置,须仔细斟酌。”
缓缓站起身来,撑在桌前,环顾诸将众臣的面容,洪秀全暗自思忖,淡淡说道:“历朝各代有其艰辛,不容丝毫损失,自非易事。”顿了顿,又再续道:“军规由秀胞主持定论,国法制度就让山胞来规划罢。”
教会皆以弟兄同胞相托,杨秀清与冯云山自是受此称呼,得教主吩咐,诸位皆愿领命拜服,竟无半分反对言语。纸窗外的穆杰多次欲要强攻而入,却尽数被身旁前辈拦下。庄闲云附耳低声道:“屋里高手如云,有些内力着实深厚,绝非良机可寻,改日再行刺杀之事。”
不甘情愿,穆杰哪里会就此放弃,双拳攥紧,竟是捏出爆栗声来。木屋本是沉寂一片,石达开内力过人,较之旁者更是敏感,顿时耳际微动,直往窗口望去。依稀瞧见纸窗的人影,随手掷飞身前茶杯,径自往门外冲去。
眼见对方这般举止,穆杰与庄闲云心念一动,旋即蹬腿上踏,施展轻功便飞至屋檐。待石达开冲出门外,全然没有半点人影,惟见窗纸被刺开小洞,地上的黄土留着两双深浅不一的脚印,赫然可知有二人私自窃听,虽是已然逃脱,石达开却心有所料。
众头目商议作罢,索性去寻店仆,洪秀全板着脸庞,阴冷地质问道:“这家客栈还有外人在此,为何不驱逐出去!”教中要事向来秘不外传,而今却有人偷听,早已使得教主心生怒火,难以压抑下来。
细汗顿时沁于前额后背,店仆浑身瑟瑟发抖,兀自毫不承认:“就算是小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断然不会私招客人入店,望教主明察。”石达开近前凝视,淡淡说着:“那你来解释清楚,为何客栈二楼还有闲杂之人逗留?”
惊得瞳孔由此放大,店仆忙不迭跪地磕头,连声求饶:“小人见财起意,罪该万死,本料他们不过是借宿的旅客,故此行些方便。怎知他们这般窥探,小人这就将他们抓下来,全凭众头领处置。”
故意将两位黑衣人强行入住之事,店仆稍微添言加语,却把阿福与墩儿支钱付银之事全然隐略,竟是只字不提。诸头目听得那黑衣人武功高强,不由得料定窃听必是他们。
负手昂首,高望二楼各间客房,石达开气沉丹田,放声高呼道:“不知何方高手,烦请出面明见,何必躲在暗处,做些鸡鸣狗盗之事。”穆杰坐在客房内,正听此言,紧贴墙角,透过门缝望去。只见洪秀全等教会头目环顾二楼,却丝毫未有举动。可知交手一触即发,为免伤亡损失,对方自是不易随意动手。
转身拣起长剑,穆杰遮掩住面目,准备朝着楼下杀去。庄闲云低声说着:“敌众我寡,争斗必有死伤,还须暗忍,以待天时。”摇摇头,穆杰直言道:“在场诸将皆为贼教头目,哪怕能灭数人,也算是对国剿寇。”怔了怔,庄闲云轻叹一声,旋即亦拾剑裹面,欲与穆杰同往。
门后的阿福与墩儿依着缝隙觑见,心头悠然生起一阵担忧,阿福轻语低言地向墩儿解释着:“想必这客栈非同一般,不过也无须忧虑,我还是会使武艺来护你的,等明早就起行离开。”点点头,墩儿的目光却是始终注视着楼下动静,因二人靠得极为亲近,鼻息呼气尽数感触得到。
身上的幽香围绕在阿福周遭,闭目微闻芬芳,阿福浑身顿时一阵舒坦。墩儿眼光稍加瞧见这般景象,羞得满脸通红,连忙后退数步,就此散开。抖擞精神,阿福将随行备着防身的利刃执在手中,时刻准备挥刀退敌。
唤人找来弓弩,由旁人对准各个客房,洪秀全眯着双目,冷淡地下令:“放箭!”顿时数十支利箭脱膛直射,再弄起数波箭雨。未及良久,便将二楼的许多客房刺穿无数破洞,几近千疮百孔。
忽地木门立破,碎屑纷扬散动,两道黑影顺势顿出,银光带着寒风,直向洪秀全等头目首级取去。忙不迭地望后疾退,脖颈后仰,挺背倾撤,极险地避开这击偷袭。瞧不清刺客的面目,石达开与其余功夫过人的武将拔剑抵御。
一时间竟是刀光剑影,缭乱而晃眼,令旁人不禁朝着宽敞处暂避。交手数合过后,石达开愈发觉得对方身手出招有些熟悉,惊愕道:“怎得又是你们来捣乱,上次毁我军械辎重之恨,尚未与你们算账。而今自投罗网,就休想轻易离开这里!”
身旁的武将略有五六人,手法皆是不弱,便使得穆杰和庄闲云稍落下风,显得有些狼狈。斗转剑锋,反向洪秀全进击,对方武艺难当,自知危急,接连朝着后方直退。石达开见状,急得飞身护主,以防教主有所不测。
再伸剑交击,数名武将已然赶上相助,穆杰被团团围住,胳膊腰间登时就各受数道创伤,所使力气也无法再用及半分。庄闲云身形一晃,袖袍扯紧穆杰,挥剑击退围攻的武将们,旋即挥舞衣袖,白状的粉末如飞尘领着穆杰冲进客房内。
不知身居何处,仅是任意闯进屋里,却见周遭还有两人甚为戒备。穆杰勉强撑着身子,环顾面前之人,骇然地瞳孔放大,惊愕道:“你们怎么跑来这里了?”听着熟悉的嗓音,怔了怔,阿福面容逐渐舒展开来,欢喜地说着:“少爷,总算是找到你了!”
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墩儿心头时喜时悲,经历过这许多变故,再于此处遇见穆杰,心境早已不同于先前那般急切。强忍着伤痛,穆杰转头盯着那群因忌惮而不敢轻易上楼的头目,旋即向阿福与墩儿吩咐道:“眼下危险万分,我已身受重伤,怕是难以携你们安然离开。好生待在这里,切勿做出丝毫动静,由我引开这些恶徒,再寻机脱身。”
贝齿轻咬樱唇,墩儿皱紧眉头,不满地低声说着:“一句话就想把我们打发走了,又何曾知道过这数月以来,我们是怎么度过的?看来我是看错人了,原以为你忠义正派,却没想到你是这般薄情冷漠的人!”
话语直至心头,泪水如急泉难止地涌了出来,墩儿一时间无语凝噎,让穆杰变得不知所措。楼下隐有耸动,庄闲云从未松懈,立刻拾剑以备,警惕众人道:“儿女情长的话语,以后再叙,眼下退敌要紧。”
见识深远的庄闲云瞧着墩儿嗓音及美眸,直接便识破其女儿身。打开窗户,街外水洼遍地,却是空无一人。阿福忙不迭劝说:“你们先走,由我来阻挡,应该能撑些时辰。”穆杰喘着粗气,惊奇道:“对方的武艺甚高,且人数多于咱们,你怎能独自断后。”
拾剑攥在手中,阿福讪笑一声:“少爷莫要小看我,平时没少去学剑谱,应付许些敌将尚属不难。”摇摇头,穆杰仍是难以置信:“就连我自幼习武,亦难在他们手上走过数招,今番定不能置你于陷境之中。”
忽地脖颈受到重击,眼前一片摸黑,顿时变得煞白,穆杰旋即没了知觉,竟是昏然倒在地上。庄闲云耸耸肩,无奈地说着:“这里不是谈天论地之处,眼下是迫在眉睫,只能让你个小娃娃支撑些。”
挺直腰板,阿福信誓旦旦地说着:“我尽力拖延,先逃离这里再说。”正说着,墩儿泪水又是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哽咽道:“这是什么话,要走就一起走,怎能独留去送死。”勉强笑了笑,阿福宽慰道:“放心罢,这一路上大风大浪都度过了,自是不会在这小地方栽跟头的。”
待要直拉对方同行离开,庄闲云挥动衣袖,将穆杰与墩儿共同卷住,起身蹬踏窗口,旋即如飞一般离开客房。空荡的屋子里,响起大堂的磨刀霍霍声及窃窃私语,阿福端坐在木椅上,闭目品茶,心中竟是平静似水一般。
良久之后,响起数阵登楼脚步声,房门被重击推开,石达开等武将见屋子仅剩一人,亦不敢小觑大意。仗剑横刀,相顾示意,继而暴喝一声,众将尽数冲向淡然的阿福。侧身歪头,巧妙地避开杀招。
踢过脚下的木凳,旋即绊倒数人,起身挥剑,硬生生地接住进攻。阿福剑法出神入化,让对方心头皆有怯意。战过数回合,阿福体力不支,逐渐落到下风。瞅准时机,石达开反手便是一刀,重重地划在阿福大腿上。
咬牙强忍,阿福丝毫没有退缩,反而是全力以赴,准备与他们死拼到底。看着对方的意图,多位武将稍向后退,以免受其纠缠。惟有石达开浑然无畏,刀剑来往,光影叠闪,双方竟是各有受伤。
累得满头大汗,剑招出手略微迟缓,周遭将领见状,忙不迭一拥而上,砍刺阿福以使伤痕遍体。闭目轻叹,以待刀落,心头却为少爷逃出险境而欣慰。忽地破空声响起,数名身着淡蓝衣劲装的汉子自窗冲进,顷刻间便击退众武将。
局势几乎瞬变,那群不知名的来客扶稳阿福,毫无惧意,且战且退,竟让石达开等人无计可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带走阿福,尽数从窗口离开。疾行至小城外,阿福被那群高手搀扶着前行,全然使不出半分力气。
城郊的破落小庙里,墩儿孤单地坐在大门前,支颐远眺,心中浮现的尽是阿福。想着他在客栈怕是九死一生,不由得落下泪来,顺着光滑细腻的俏脸,径自划落泪花。思念无果,转瞬滂沱,在墩儿的心里,阿福已然是个极为重要之人,毫不计较对方的身份,只是回忆着与那人的种种往事。
在这生与死之间,墩儿才知晓自己对阿福暗生情愫,而如今那人下落不明,自己却是百般无措。正自潸然落泪,忽地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墩儿,你怎么坐在这里?”稍加抬首,阿福竟站在面前,微笑地看着墩儿,眼神中也是充满着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