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清军打扮的队伍悄然前行,疾速潜入蔡村后头。为首的军帅对这里地形了如指掌,当下未有片刻迟疑,径自领着众人,向村内小路行去。石达开面容凝重,盯着街巷上残留的血迹,浑身不自禁地抽搐一下,额头上的青筋尽数暴起。
时有士兵长叹直骂,对妖兵恶行充满怨言,石达开蹲下身子,被手下如众星捧月般围住,低声安排应敌之策。良久之后,各巷道闪现人影。每当头裹红巾的兵勇经过,无论成群结队,还是孤单独行,尽数都被捂嘴拉至巷尾,横刀斜刺,血溅三尺。
原来石达开断定对方有所伪装,故此向众兵下令,凡有戴红头巾者,一概格杀勿论。夕阳稍弱,清风夹杂许些寒意,就连穆杰也是周身微凉。坐在枯树旁的庄闲云警惕地看向远处,喃喃说着:“有杀气!”穆杰一听,旋即站了起来,闭目感知,心头也有同感,一股强大的内功气场朝着自己走来。
转过街边角落,砍刀拖地声刺耳而来,穆杰与庄闲云停留于枯木边休息,周遭竟是别无旁人。穆杰划出大步,脚踏方圆,作出蓄势待发状。庄闲云依旧淡然坐着,双手却是已然化掌,准备着随时的猛然出击。
崩坏无数缺口的砍刀逐渐现身,望着持刀之人,穆杰顿时惊觉。那人如此眼熟,俨然便是那晚在山神庙与自己交手的匪徒。对方就是早已投靠团营的大雄,当晚夜雨中埋葬了两个兄弟,旋即大病一场,数日方才见有好转。
孤身离开杭州,徒步走回故乡广东府,在那里受人传教,由此信奉拜上帝教的一切。因武功过人,又对清朝充满敌意,被石达开直接招揽至麾下。进入团营之后,大雄不忘昔日被地主折磨之事,极为痛恨这些人物。在对地主乡勇的进攻时,大雄舍命拼杀,且极具义气,仅不到两年的工夫,就被提拔至团营的将官。
在蔡村驻守的士兵,恰好就是大雄的手下,因作战勇猛并富有韬略,让石达开召其商议要事,不料竟是发生这等惨事。大雄由此恨透清廷,发誓要杀尽妖军,为部将手下们报仇雪恨。自那天兄弟尽逝后,心境顿时大变,自然无法认出穆杰为何许人。
只道对方为妖兵,如先前利落般,大雄不发一声,便是每招尽下死手,提起大砍刀,朝着穆杰挥舞而去。穆杰不知此人经历,却见他身着清军衣甲,心头稍加思量,立知端倪。歪头避开重击,顺势抬腿踢离砍刀。滑步退后数丈远,穆杰并未有同对方死战的念头。
再倒转刀身,舞起一团气浪,穆杰暗自惊叹,对方的武艺竟是精进到了这等地步。殊不知大雄久经沙场,在舍生拼杀之际,练就一套过硬的刀法。虽是穆杰手无寸铁,前者皆未曾松懈半分,对其毫不心慈手软。
仰首后倾,巧妙躲开锋芒,穆杰见后头枯木旁的庄闲云闭目静坐,当下也只好尽全力以挡对方进攻。左避右闪,始终处于被动之势,见对方因刀法刚猛而下盘难以平稳,旋即心生念头。穆杰如鲤鱼打挺般自下而上地袭进,仓促间大雄未及回挡,竟是被巧妙地绊倒在地。
连忙起身,刚要寻觅脱手的砍刀,一道寒风顺势劈下,引得脖颈处顿感刺痛。砍刀已然被穆杰拾起,并紧紧地握牢,穆杰冷淡地说着:“看来你入这教会,武艺还是有长进的。”大雄嗤之以鼻:“有本事别使下三滥的手段,真刀实枪地和我打一场。不然就给爷们痛快的,十八年后还是条英雄汉。”
拂袖晃身近至穆杰身侧,庄闲云不耐烦地说着:“将他带走,让清将好生见一面,令其知晓贼军入村的事情。”愣了愣,起初穆杰的确有这念头,不过眼下看着大雄如此豪迈,俨然没被拜上帝教彻底说服。
心生招纳的念头,穆杰轻声劝慰道:“如若你肯降服,便可饶命不死。”呵呵直笑,大雄毫不理睬,歪头小觑:“士可杀不可辱,换作是你,还会答应吗?”穆杰一怔,旋即理解对方那股气势,暗想自己也定然不会应允。穆杰松开握紧的砍刀,刃尖直入黄土里。
明知面前少年有意相恕,大雄立刻就夺刀退后数步,满脸错愕狐疑:“就这么放过我,难道不怕被责罚?”庄闲云没有阻拦,默默地转身坐回枯木旁。穆杰耸耸肩,丝毫没有在意,显得极为轻松淡然:“反正我也不是清兵,抓或者放皆未犯军法。倘若被我瞧见,你乱杀无辜,定然会来取你性命。”
莫名地怔住,原以为清军都是十恶不赦之徒,如今见这少年一身正气,倒是疑虑教会对清廷的辱骂不符实况。大雄向其点点头,旋即施展轻功而逐渐远去。穆杰望着那人背影许久,也思虑了很长的时间,方才坐在庄闲云身边,不解地询问着:“前辈为何不发一言?”庄闲云闭目养神,沉吟道:“全凭己念,无闻旁者,对于如此行事,老夫又岂能横空阻拦。”
两人商量着如何减少伤亡,庄闲云看似毫不关心,实则欲要尽量避免战祸。苦思良久,始终没有办法解决,长叹一声,料想惨烈的败局无法避免,心头便隐隐作痛。穆杰亦皱眉无奈,因一己之力终究不能挽回局势。
向着小木屋走去,穆杰已然无计可施,不由得略显颓废。木屋内仅有微弱的光线投射而入,周凤岐把玩手中的瓷杯,朝进屋的穆杰询问着:“小兄弟不在厨房,却来本帅这里,是有什么事么?”
喉头稍微抖动几分,穆杰面容凝重,声音沙哑:“周将军,草民原是白衣之身,承蒙厚爱,进军营为国效力。只是明知今后路途艰险,草民便愈发觉得可悲。将士生死,倾城奋力,片刻之间,化作一堆白骨,就算攻下寸土,也是极为不值。”
“啪啦”一声脆响,瓷杯立碎,周凤岐满脸布满阴狠,冷淡地说着:“本帅自有计策,无须在此罗唣。”心灰意冷,穆杰已然没有办法,抱拳轻叹:“既然已成僵局,草民也无心相劝,惟能退营离去。”
挥了挥衣袖,丝毫没去看他,就令穆杰与庄闲云离开。本非军营中人,便是来去自如,走出木屋之后,径自朝着村外行去。乌云顿时涌动,于蔡村汇集成一片阴暗,不多时便有稀落点雨滴下,转而变成暴雨倾盆如注。
劈开数批木柴,周凤岐全副武装,双手撑起支颐,盯着赶来报告军情的手下。部将及士兵相继消失踪影,若是仅有少许人,尚能以为他们自行逃离,不过已有近百的将士不见,就绝非易事。周凤岐生性多疑,稍加打探便怀疑有团营兵暗中潜入。
召集全体清军将士,站在暴雨中发话,勉强睁开双目,任由风吹雨打在脸庞肆意。周凤岐高声喊道:“如今蔡村已有敌兵埋伏,咱们站在明处,贼军躲于暗处,情形不容乐观。眼下本帅欲调集三军,在此扫荡清贼,就将这里当作战场。”
顿了顿,周凤岐缓着嗓音:“切记不能单独离队,不然极易落贼之手,勿要小觑这里,此处地形无人清楚,而贼兵却是极为熟识。将此处作为战场乃是不得已而为之,实属下策,会比平时更难作战。”
难以担保小巷街尾没有敌军,甚至正要经过之际,便会有大刀径自从首级之上挥落。战事一触即发,周凤岐愈发冷静,看着将士们整军待发,现在却惟有训话,而别无其他。在如此复杂狭窄的地形作战,自是极为困难。
两军交锋皆有伤亡,而今全凭天命取胜。巷口转过数名兵勇,为首之人赫然就是石达开。俯身靠在墙面,双目注视着不远处正在训话的主帅,向身旁手下悄声说着:“吩咐弟兄们,分散三十人为队,各自偷袭妖兵。巷战是咱们拿手的,千万别被挫了锐气。”
应了一声,手下们忙不迭地跑远,留下石达开独自审视地形。雨势愈发猛烈,积水无法泄散,便已然形成数处洼地。见清军都是头裹红巾,尽数伪装成团营兵的模样,石达开心头只是冷笑。
忽地全体转身前行,朝着每个房舍街巷寻觅,其势好似务必要清缴敌军。默默地撤回至营地,招呼弟兄们持刀拾剑,奔赴各自阵地,与对方进行拼杀。抖擞霜刃,石达开眼神几近冒出火花,领着数十名手下,尽数在所应阵地等待敌兵。
狂风带着暴雨,屋檐噼里啪啦地响动不停,远处的清军逐渐走近。引弓拉箭,气息跟着敌兵靠近的脚步,忽地石达开低喝一声:“放箭!”数百支飞箭刺倒无数清军,身后的周凤岐惊得连忙下令弓弩手反击。
早有准备的团营兵尽数拾起竹盾,饶是箭雨势强,也未有丝毫伤亡。招呼弟兄们齐冲进攻,震天的喊杀声暴起,令头裹红巾的众清军惊慌大乱。阵脚已然松动,再经团营诸兵的冲杀,清兵早就尸首遍地,在蔡村的小街巷里更是惨不忍睹。
胜负分出,败局顷刻间定下,周凤岐被数名团营兵围攻,部将们舍生援救,方才带其逃至村外数里远。今日斗勇仍为败局,羞愧交加,周凤岐扯剑欲要抹脖自尽,手下忙不迭地伸手阻拦。
跪在地上,众部将哽咽相劝:“将军身为主帅,当以三军为重。此番惨败,是贼势过大,咱们须上奏朝廷,由皇上派兵剿贼。”无奈地合上眼眸,周凤岐无脸再战,惟能点头应允诸将的提议。忆起穆杰苦苦劝导,如今想到却是追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