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酒儿想了一会：“小秋，你块头太大了，过去很容易被发现，你被发现我也跑不了。所以……”

小秋是有点憨，但此刻不知怎么机灵得过分：“不行，这种危险的事儿该着我去，您在这儿藏着，要是我被抓了，您就使劲跑……他们也不会把我怎么样，我又没做什么……”

“你知道他们不会怎么样，还让我使劲跑？”叶酒儿压低声音，语气却严厉起来，“小秋！我是你主子，我的话你听不听？”

叶酒儿和叶归一平时很少拿身份压人，叶酒儿突然摆出架势，一下子就把小秋震住了。

“如果我被抓，你就去找我娘亲，那些人知道我是叶家小姐，不会动我的。”叶酒儿站起来，叮嘱还有点发蒙的小秋，“记住我的话！”

说完，便哈着腰潜进高高的杂草里。

挖土的士兵把盔甲都脱了，撸胳膊挽袖子地干得热火朝天。

借着他们闲聊和挖土的声音，叶酒儿很顺利地藏到他们身后的树干后面。

“你们说那些传言是真的还是假的？”说话的人压低声音，“我们今天接的那位主子，真的是妖孽之后么？”

众人议论纷纷，但都不约而同地压低声音，好像他们议论的人能从十万八千里之外洞悉他们的动静似的。

“原本我也不信，但今天……你们看见那位殿下的模样了吧？那是人能生出的俊俏？咱们也老大不小了，见过的人也算多的了，谁见过比他，不，和他差不多，不不，比他逊色三分，不不不，五分，不不不不……”

“行了。”有人打断不不个没完的人，神秘地又压低了几分声音，“当年圣上封后，天边飞来了一窝凤凰，就为了一睹皇后娘娘的美貌……国色天香的娘娘生的皇子，当然俊美无双，这没什么可奇怪的。吓人的是，他们说那位七皇子打出生就有吸食人血的习惯，从他出生，宫里的宫人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他们都说是被抓去给七皇子作食了……”

“嗬！”众人惊叹。

“这还不算什么。”说话的人看到其他人大惊小怪的样子非常满足，“这位殿下髫年就已经使得一手好枪，被高人称为天生战神，枪到沉魂夺命；到了舞勺之年，殿下的沉魂枪已经扫过我们大禾至少一半的土地了……今天的饶庄只是九牛一毛。”

“我不明白！”有人沉着脸扬了一锹土，“大禾这些年也算国泰民安，这位殿下为何要……”

“嘘！”知道最多的人赶紧比了一个手势，“你敢问这种话是不想要脑袋了么？圣上谕旨写得清清楚楚：伐的是犯国之罪人；杀的是扰民之乱党。”他的手指在脖颈一横，“圣上说是，你敢说不是？”

沉着脸的人把铁锹一扔，愤愤地坐下喝水，哼了一声，但是没说话。

熊熊火焰烤着他的脸颊，他眼里映着火，火苗中是躺了一地的尸首。

一具，两具，三具……

数着数着，男人也喝完了水，又拿起铁锹闷头干起来。

没人发现，他眼里的火苗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

叶酒儿屏息躲在树后，听那群官兵把话题转到女人身上，甚至得意忘形地唱起不堪入耳的小曲儿，缓缓蹲下身，手掌贴到泥土上的时候，她好像感觉到了土地下那些不甘的冤魂的呼吸。

她匍匐着，接近官兵们放尸体的地方。

官兵们的歌声越来越大，笑声也越来越放荡，叶酒儿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快速地向他们看了一眼，发现他们并没有往这边看，这才仔细辨认起来。

叶酒儿强迫自己把腐臭的空气吸进肺里，强迫自己把每一张透着死气的脸看一遍。

这里也许有哥哥，也许没有。

她麻木地寻找着，有时会有官兵过来拖尸体，她就趴在其他死人身上，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假装她也是这些死人中的一员。

后来她闻不到味道了，也习惯了看到的，碰到的都是僵直的，灰白的。

她心里的悲伤和不安越来越少。

她被一种愤怒占据了——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叶酒儿攥住趴在地上的尸体的衣服，明明这个人比她哥哥高很多，壮很多，明明她知道他不是哥哥，可她还是执拗地想要把他翻过来。

眼泪莫名其妙地掉出来，一滴滴砸在她沾满污垢的手上。

一滴，又一滴，一滴，又……

叶酒儿发觉不对，她的眼泪还在流，但是手却接不到掉下来眼泪了。

她低下头。

吓得一愣。

不知何时，不知从哪冒出一把短剑，横放在她的脖颈下。

她眨眼，一滴盛着远处火光的泪落在剑刃上。

她又眨眨眼，用手臂把自己的上身撑起来，远离泛着寒光的剑刃，磕磕巴巴地：“谁，谁，谁，谁啊？”

莲降蹲在吓成小树叶的小丫头身后，她弱弱的气息和他猎到的兔子一样。

他很奇怪，这丫头刚才像翻头牌似的翻死人的勇气哪去了。

他把短剑向她的脖颈逼了逼：“说，为何私自溜出叶家？”

这声音她只听过一次，却永远也忘不了。

是那位传说中吃血不吃奶的褚王殿下。

叶酒儿稍微安心了一些，小小声地：“民女拜见褚王殿下。”

莲降第一次被人趴着拜了一次，感觉挺新鲜。

“回答本王的问题。”

叶酒儿感觉自己撑着地的双臂在发抖，她快要支撑不住了，但是脖子下面就是剑刃，让她不敢低下去一分。

偷偷想要把腿蜷起来跪在地上，刚一动，脚腕便被攥住了。

“本王很喜欢你现在的姿势。”

叶酒儿不敢和脚腕上里的力量对峙，哪怕那人并没有使力，她也不敢改变他“喜欢的姿势”。

“就这么说。”莲降放开那只细细的脚腕，又用短剑逼着小丫头扬高小脸，“说清了，本王自然会叫你起来。说不清……”他的语气没有变化，可叶酒儿还是觉得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极冷，“本王便按这个姿势把你活埋于此。”

叶酒儿闭上眼，她倒不怕死，只是这个姿势简直太……难熬了。

她的脚趾，手臂都要绷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