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月出中天,周明愈就和周培基出发了。
张翠花在家里收拾一下就拿了针线活儿过来和莫茹做伴儿。
她先帮着把子洗了晾上, 又看看孩子,问莫茹:“现在奶水多了?”
莫茹笑道:“吃了鲫鱼豆腐汤就多了, 现在够她吃的。”
张翠花也高兴,“有奶就好,要是没有奶这孩子就受屈,吃米汤长大的孩子比那喝奶的孩子又小又瘦的。”
虽然之前说米汤也能养大,那也不过是没有办法的安慰话。
莫茹看她拿了上一次买回来的劳动布,就问:“娘你要做什么衣裳?”
张翠花:“给你爷缝条裤子,就两条裤子, 一条冬天还得絮棉裤, 另外一条破得不好补了。”
周老汉儿很节省,除了喜欢抽点烟没有别的不良嗜好,穿衣吃饭都尽量俭省。
莫茹就道:“娘,我帮你裁吧。”
她起身从搁板上拿下自己的针线笸箩, 里面有针线剪刀和碎布头。
张翠花也没拒绝, 毕竟莫茹剪裁的手艺可比她好多了,她就是约莫着剪开,要好看是不能的。
莫茹就把面料翻过去叠起来,一边问张翠花尺寸,又用木尺比量着,用滑石画出痕迹。
张翠花见她画好了,“你说着我来剪。”
剪完面料她自己缝, 顺便问问莫茹给陈秀芳画画的事儿。
莫茹也不瞒着她,问什么说什么。
张翠花试探道:“妮儿,你这啥时候还学了画画啊?”
莫茹笑道:“没学过啊,就是喜欢画画吧,我瞅着那花儿就想给它画出来。”
张翠花越发笃定是大仙的功劳,这要不是大仙一个傻子怎么突然好了?就算好了,他们这些好好的人都不会画画,怎么她突然就会了?
大嫂算手巧的,虽然不识字,但是也会画画剪纸。
有时候照着贴在窗旁的狮子花儿什么的也能画下来,或者去描摹别人现成的花样子,然后用灯烟熏,熏完了再剪纸。
这算手巧的,也没有莫茹这么厉害。
竟然能让陈秀芳都想巴结,可见是不简单的。
她心定了也就不多问。
说了一会儿话,做了一气儿针线活儿,张翠花心疼熬油估摸一下也得八点多就说睡觉。
可周七七还骨碌着两只黑亮的大眼一副听得津津有味儿的架势呢。
看着张翠花下地要走,她还嗯嗯……啊啊啊地叫,朝着张翠花抓小手。
张翠花笑道:“哎呀,七七这是不舍的白吣亍!
周七七小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舌尖吐泡泡,小手抓着张翠花胸前别着的针线。
张翠花赶紧道:“这个可不能拿,扎着淌血,等你大了敖棠恪!
……
逗了一阵儿孩子,张翠花还寻思她能睡呢,结果越来越精神。
就在这时候外面传来低低的叫门声,“莫茹,莫茹!”
是个女人。
张翠花就去看看,竟然是陈秀芳。
她惊讶道:“陈主任有事儿啊,进来说。”
陈秀芳小声道:“婶子,现在公社严打投机倒把呢,谁家养几只鸡一天多少鸡蛋都有数,要是往供销社送少了就不中。还有,恁家明愈今晚上在家吧,别出去啊,治保主任要路口设卡呢。”后面那句才是紧要的,说完她赶紧溜了,趁着夜色茫茫很快就消失不见。
张翠花进屋,对莫茹道:“看样子大耳贼知道啥了?”
莫茹点点头,“娘,咱们想个办法,帮小五哥和周培基遮掩过去。”
张翠花道:“我去找人商量商量。”
莫茹:“娘,我有个办法,你去找队长大爷,和他说。”
她附耳说了一通,张翠花连连点头,“好,我这就去。”
张翠花抹黑去了队长家。
……
莫茹下去把房门插上用木头顶着,然后上炕哄闺女。
娘俩白天都睡过,这会儿大眼瞪大眼,谁也不困。
莫茹就轻轻地给她唱儿歌,什么小毛驴、小兔子的挨个唱,没的唱了还可以瞎编,小东西听得津津有味,眼睛越发亮。
过了好一会儿,外面有人凶巴巴地喊:“周明愈!”
莫茹喊道:“早出去了,不在家。”
“看,我说什么来着,他肯定是去投机倒把了。”张德发跟抓住证据一样,激动得要跳起来,他抬脚就往院子里冲。
“回来!”张根发给他叫住,“他不在家你进去干什么?”
那二愣子是那么好说话的,你抓着把柄都不一定弄了他,更何况还没呢,这会儿他不在家你进去,他老婆闺女在炕上,你这不是找死吗?
除非把他家的老爷们都弄倒,就别去碰女人。
张根发虽然没多大的本事,可搞这种他还是心里有数的。
张德发及时刹住脚步,擦了擦脑门的汗,“咱们去找周诚志。”
屋里莫茹听着他们走了,真想也跟着去看看,可惜她现在还不能随便出门。
不过她也并不很担心,毕竟做这个事儿之前就有准备的,再说就这么一个村,谁和谁都认识,去哪里、干什么、家里有什么东西,根本都不是秘密。
也不需要谁告密,张根发又不是傻子,只要他派人盯盯梢就能发现端倪。
当然,也不必害怕。
毕竟周家也不是陈家,成分好得很,贫下中农中的贫农,还是革命烈士家属,只要周家人不是□□就不会有大问题。
不过是卖个鸡蛋买个猪蹄而已,也值得他们这样大惊小怪?
张根发的想法其实和莫茹一样,但是张德发和张金乐看不透。
张金乐要给赵喜东和梁淑英出头,找周明愈的晦气,正好听说周明愈上一次去县里买了东西回来,他就觉得可以做文章。
而今天晚上又有人看着周明愈借了生产队的小车趁夜出去,他就知道肯定是去投机倒把的。
一行人冲到了周诚志家,张德发去砰砰拍门。
“吱呀”一声,门从里面开了,周诚志骂道:“你这是来报丧的?”
乡下人约定俗成的,去人家敲门,尤其晚上都是拿着门环敲三下,喊两声,没有这样一个劲地拍门板的。只有报丧的不受礼节约束,可以密集地拍门,因为非常悲伤着急所以顾不得礼节。
张德发气得直哼哼,却说不出什么。
张金乐质问道:“周队长,你们队的周明愈呢?有人说他去投机倒把去了!”
周诚志嗤道:“你知道他去投机倒把你还不去抓,你在这里咧咧什么呢?我们都忙得很,没空磨牙。”
张金乐和张德发都知道自己不够格和周诚志叫板,只得推他爹。
张根发笑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说话好好说别没个礼节。周队长,明愈在吧,让他出来说句话就算澄清了。”
周诚志道:“他不在。”
张金乐立刻高/潮了,“看吧,肯定是去投机倒把了。”
被他们这么一吵吵,很快周诚仁、周诚义、周诚信、周玉忠等人都带了儿子过来。
周诚信骂道:“大晚上让不让人睡觉,俺们又不像你们似的不干活儿整天睡大觉。这几天要建造纸厂,还得摔土坯、收麦草的,晚上还要去捡石头盖厂子,你们这么闲去帮着干点活儿。真他娘的扯淡!”
被他这么一骂张德发哪里能忍就要跟他对骂,却被众人七嘴八舌地给压下去。
周玉忠道:“我们队里好些青年晚上出去捡石头了,又不刚明愈还有好些呢,你挨家去问吧。难道厂长没告诉你们我们加班加点地捡石头搭棚子?”
张根发没听儿子说过,不过张金焕今天去公社还没回来呢,他道:“你们厂长这几天也非常忙,还没来得及说呢,都别激动啊。”
周诚仁道:“还以为什么大事儿呢,都散了吧家去睡觉,明儿还得早起呢。”
说完他就带头先家去了。
很快周家的人都各自回家,只有张根发一行人在黑漆漆的巷子里干瞪眼。
张德发道:“他就是去投机倒把了,我有证据!”
张根发道:“以后有证据直接抓着他,别事后诸葛亮不够丢人的。”
就算周明愈真的投机倒把被他们抓着,也就是教育一番不能给他怎么着。二队队长是他们周家人,二队的队员大半也是他们自己人,除非给他们都拆散伙儿,要不根本没法对付。
他们又不是地主反/革命,政府也不管啊!
张根发觉得真是块有牙也啃不动的骨头,没招没招的。
这边儿有了准备,张德发想突击打个措手不及也没成功。
张翠花就回去对莫茹道:“妮儿你这主意好,咱们什么不干,一帮子人呼呼隆隆过去说几句话就把他们给打发了。”
虽然张翠花说的简单,莫茹却知道这就是家族的力量,只要一家子站在一起,别人就不敢欺负。
她对张翠花道:“娘,没事儿的,你快休息吧。”
凌晨时分,天地万籁俱寂,周明愈推着小推车从外面回来。
刚到村口就被道口蹿出来的俩人堵住,“干什么的?站住!”
……
这俩人自然是张德发和他儿子。
张德发回去想了想不甘心,又带了人跑出来把村里前后左右一共六个路口都埋伏上,发誓一定要抓到周明愈。
他需要立功!
这样才能在公社那里混个民兵队长的职位。
他亲自带了一个社员在村南东边的路口等,结果好久也不见周明愈的影子,等得不耐烦两人还在沟里睡了一觉。
虽然已经立秋,可野地里蚊虫依然猖獗,把他们咬得死去活来浑身痒痒。
张德发被虫子咬醒恰好听见车轮和脚步声,立刻就爬起来冲出去,“干什么的?站住!”
……
冷不丁的冲出个人来,就算知道这时候没有劫路的也能把人吓一跳。
周明愈大喊一声:“打倒土匪坏分子!”
他冲上去一个左勾拳一个扫堂腿,干脆利索地就把张德发给扔回沟里去。
另外一人还迷迷瞪瞪的没睡醒呢,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
而张德发被一拳打个正着,眼珠子好像要被打爆一样疼得脑子里嗡嗡的,随即就被人扔出进沟里摔得七荤八素。
周明愈已经推着小推车飞奔而去,一边跑还一边不怕事儿大的喊:“治保主任,有土匪,有劫路的!”
他这么喊着进了村,就被周明国迎上。
周明愈把篓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直接把小车交给他,“哥,我先家去了啊。”
周明国道:“没事儿,你只管家去吧。”
周明愈回到家,张翠花看他回来也放了心家去跟老头子报平安去。
……
很快村里各处入口都响起喊打喊抓的声音,结果自然是张根发的人被痛揍一顿,而揍人的就是二队的。
“俺们奉队长和厂长的命令,晚上下工去捡石头好盖造纸厂的棚子,你们这是干啥?竟然说我们是投机倒把?找大队书记和治保主任讨公道去!”
“走走,讨公道去!”
很快全村人都不用睡了,一群人都跑到大队书记家门口讨公道,张德发也捂着眼睛一瘸一拐地回来。
他被周明愈那一拳打得可不轻,眼睛直接肿成一个桃子眯着一条缝,半边脸也肿成个猪头。也幸亏沟里的石头早就被人捡走了,他被扔下去的时候最多啃一嘴泥巴,并没有其他的大碍,否则估计得头破血流。
周诚志直接怒了,大吼道:“你们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日本鬼子打跑了,国/民/党也打跑了,反/革命都被斗倒了,村里都是贫下中农,你们还折腾个屁。再以后没有公社的命令和文书,谁要是满村打打杀杀抓这个抓那个的,先把他抓起来!”
天天让张根发兄弟几个这么弄,谁也受不了,还是发一次火儿给他们镇住,让他们消停一点。
大家纷纷指责张德发和张根发,大有不罢休的架势。
最后还是天亮时分张金焕从公社里回来平息众怒,他让张德发不要整天盯着投机倒把这点事儿,村里自留地都收缴集体,以后农户也没有什么余粮,没的去投机倒把,让他不要太敏感。
主要现在开了造纸厂,需要盖棚子、装锅炉、收麦草,以后进进出出肯定不少人,根本没有办法约束。
白天上工,晚上加班造纸,这是好事,总不能不许他们干吧。
张德发吃了个哑巴亏,在家里气得跟张根发哭闹直要上吊,最后张根发给他算了个工伤补贴了五十公分才消停。
……
而周明愈这一趟真是收获颇丰!
他回家献宝一样拿出俩猪蹄,还有一只放了血的母鸡!
莫茹惊喜交加:“小五哥,你哪里弄来的?”
周明愈笑了笑,“你猜。”
莫茹扑上去咬他,“我猜啊。”
两人闹了一会儿,躺在炕上说悄悄话,“上一次不是跟邱磊说你初十要生嘛,他就弄了张肉票帮你买了俩猪蹄,前天晚上送过去的一直吊在井里来着,新鲜着呢。”
莫茹喜滋滋的,“那母鸡呢,哪里来的?”
“这个嘛……”周明愈想卖关子却先笑起来,“这来路有点不正。”
他这么说莫茹更好奇了,“快说啊,不要卖关子,怎么不正?”
周明愈就开始提条件逗她,“给点好处就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