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周明愈讲完, 莫茹道:“他们还真是无耻得很,比张根发还坏。”
听李农江说, 夏庄第三生产队队长以割尾巴为由,把村里七八户人家的鸡强行收缴, 说他们养鸡太多浪费粮食且无心生产有投机倒把嫌疑,收缴以后说要消灭掉,然后直接圈养在生产队的院子里。
表面说是割尾巴消灭掉,实际是几个干部连吃带往公社干部那里送礼。
结果昨天晚上有人馋鸡肉吃,就跑去生产队偷鸡,一不小心把十来只鸡都给放跑了,惹得生产队队长大怒带人又抓鸡又抓偷鸡贼的。
而这只鸡呢估计是那偷鸡贼怕被人抓住就丢在了道边的沟里, 正好被周明愈给捡着了。
莫茹笑道:“小五哥你眼神儿真好使, 这都能捡到鸡回来。”
周明愈亲了亲女儿的小脚丫,“这是你和咱闺女有口福,知道你们想吃肉呢。”
莫茹却也有点担心,“夏庄这个样子, 那你们去没问题吗?”
周明愈道:“李农江是七队的, 他们三队比咱们三队可能闹腾多了。”
周家村的三队四队怎么说还有一队二队压着,不至于翻了天。
莫茹点点头,幸好。
天还没亮,莫茹让他赶紧睡一会儿,自从初七那天他就没怎么睡觉。
周明愈笑道:“还行,周培基才困呢。”
那小子去的时候激动,回来的时候就蔫儿了。
后来他们在东边和秦桂豪碰了头, 分了一些东西给秦桂豪就往家走,很快就被周明光等人给接住,告诉他们张德发和张根发要抓他呢,让他装作去捡石头的。
周明愈就把大部分东西交给周培基拿回去,自己推着给媳妇儿的继续往前走去会会张德发。
周诚志知道张德发的安排也有心给他个教训,让人不要和他们客气,所以才各处都打了起来。
看来还是有威慑力的,张德发被打老实了,估计不敢在随便抓投机倒把。
他瞅瞅女儿的小脸儿,“我不在家睡得倒很香,一点也不闹腾。”
莫茹:“你怎么知道她睡得不闹腾,这才睡呢!哎呀,真是个祖宗,神仙!”
两人躺下再睡一会儿,莫茹叹道:“你不知道,我现在就总在想,生出来还不如揣着呢,真想给她塞回去。”
……
莫茹睡得迷迷糊糊的,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摸睡左侧的女儿,竟然摸了个空。
她吓得魂儿差点飞了,“小五哥,闺女呢?”
周明愈大手轻轻地拍了拍,“不在这里吗?”
莫茹转过身来摸了摸右侧,还真是,她道:“她不是睡在我这边的吗?”
周明愈在家的时候,都是她睡里面女儿睡中间,可昨晚上周明愈没在家她把女儿放在自己里面睡的,这会儿怎么去中间了?
周明愈也没睁眼,拍拍莫茹又轻轻地拍拍女儿,“睡觉的时候给抱过来的吧。”
两人这几天都没休息好,睡得五迷三道的,这会儿也不清醒,还真记不清了。
莫茹就继续睡了。
……
一早周明愈就起来收拾猪蹄,开水焯过,拿小钢锯把猪毛和脏东西刮干净,然后下锅小火炖上,又把他管张翠花要的一捧生花生米也洗洗倒进去一起煮。
这时候张翠花来找他,悄悄道:“红鲤子,有人来咱家里换火柴,我换不换?”
昨晚上被张德发那么一闹腾,就跟给他打广告一样全村都知道周明愈投机倒把,家里洋火用完正憋得慌的人家一早就悄悄上门说要用鸡蛋换火柴。
之前很多人家火柴没了就跟人借火,可一天天天借一天好几次也烦人,既要看人脸色,自己心里也压抑,就算人家可能没在意自己也会觉得人家是不是瞧不起自己觉得自己贪小便宜之类的。
现在听说村里有人投机倒把,那肯定会买火柴盐这些东西吧。
周明愈就告诉张翠花,三个鸡蛋换两盒火柴,让她自己操作即可,没了火柴他再去弄。
上一次送去的鸡蛋邱磊卖了个好价钱,黑市至少一毛二一个,熟人都要一毛,贵的还卖到一毛五。他走了堂嫂的后门买了好几刀手纸,还买了一大袋子火柴。
火柴他分了秦桂豪一些,其他的让周培基带回来。
这可解决了周家村和秦家岭很多人家的燃眉之急。
火柴用平价从商店里买,鸡蛋却是黑市高价卖,两盒火柴换三个鸡蛋,鸡蛋再去卖……
周明愈这是厚道的,三个鸡蛋就能换两盒火柴,秦桂豪回去是两个鸡蛋一盒火柴。
乡下黑市主要卖火柴盐等日用品,价格跟城里黑市买鸡蛋也差不多。有的地方一毛钱买一盒火柴呢,他用俩鸡蛋换一盒,有些人还是很高兴的。毕竟去送供销社一个鸡蛋三分钱,而他们已经用完火柴限额只能买黑市的。
周明愈只管去倒腾,回来卖、换的事儿他就不沾手,让周培基和张翠花几个悄悄进行,这样大队也抓不到他把柄。
猪蹄汤熬好了,香气扑鼻,只可惜没有盐。
之前为了下奶喝不加盐的鲫鱼豆腐汤也没顾得好不好喝,现在没有心事对美食的追求就高起来,总觉得没加盐这猪蹄真是浪费啊。
要是做个红烧猪蹄那得多香啊!
她一边喝一边跟难得醒着的周七七聊天,“你看,为了你这个小东西,妈妈连盐都没得吃,你知道没有盐的猪蹄多遗憾吗?”
小东西就哦哦呜呜地吐泡泡,黑亮的大眼瞪着盛猪蹄的大碗。
莫茹点了点她的小脸蛋,“你又不会吃,就馋着吧。”
喝过猪蹄汤她就觉得很涨,赶紧给小东西喂奶,母女俩吃饱喝足就躺在炕上午睡养膘。
周明愈进来看了看,把窗户的草帘子放下来,然后去找周诚志。
正好周诚志也要找他,周培金来信说旧锅炉已经在纺织厂找到,虽然很破旧但是当煮锅尚能一用。他们只需要付个废品价格,然后再付运费,人家就给顺路捎过来。
闻言周明愈很高兴,“可算找到了,要是再找不到我寻思直接用咱们的大锅煮也行。”
周诚志几个也高兴得很,“我让已经让会计去汇钱打电报,这两天就能运过来,咱们也得赶紧搭造纸厂的棚子。”
造纸厂需要水,肯定得靠河边,麦秸草的原料没有化学品污染问题不大。但毕竟是工厂,人来人往的闹腾,所以周明愈不想挨着自己家,免得孩子更不好好睡觉。
他建议道:“我们把造纸厂建在南河对面,那里到时候修水沟接上马旺水库,不会缺水,也不紧挨着村里不影响大家睡觉。”
他说的地方就在村南马路对面,旁边是一条水沟,到时候还要修水渠各村通起来方便灌溉。
周诚志几个老头都同意,又装装样子去问张根发和张金乐,自然也没问题。
周诚志就安排周玉忠带着几个男劳力去南河那里准备。
周明愈把建筑图样画出来,其实简单得很,搭一圈棚子,一间当仓库存纸,还有一间放草料,另外一间安锅炉。
除此之外还得用石头、土坯垒一些土台子,到时候可以用来晒纸,天气不好还得生火烤纸。
他把图纸画出来跟周玉忠几个一讲,周玉忠一听就懂,关键几个地方问明白就可以,也不用他守着。
周诚志夸道:“明愈现在这脑瓜好使得很,咱们队可指望你啦。”
周明愈谦虚道:“大爷笑话我呢,得靠大爷带着我们吃饱饭呢,指望我再把大家带沟里去。”
众人笑起来。
因为是搭简易棚子,周玉忠带着人盖得很快。周明愈又建议把二队的一些树砍了,直接拖过来搭棚子,反正不是盖房子,没有必要等它干个一年半载的,直接用即可。
张根发还来质问,周诚志也不管,“俺们砍的是生产队的树,砍完就栽新树,没毛病,书记要是觉得不对去跟我们厂长说。”最后直接甩锅给厂长。
男人搭棚子女人割了棉槐条子编棚子顶,不过是两天功夫就搭起来,速度得很。
这时候锅炉和煤炭也一起到了。
周明愈指挥着队员们把锅炉安在早就垒好的锅灶上,还从一户队员家里搬来一个风箱鼓风。
用麦秸草土法造纸比用竹子、树皮等简单得多成本也小很多,当然成品也没有那么多韧性,只能用来当丧葬用纸或者是手纸。
理论很简单,把麦秸草用铡刀铡碎,然后摁进生石灰水里浸泡发酵,几天功夫就可以发酵好。
发酵好的草料用麻袋盛着泡进河里冲洗,之后拿出来放在碾盘上碾得粉碎。再把已经碾成糊糊状的草料放在水池里搅拌,搅拌均匀就可以用帘子抄纸。
等纸可以拿起来的时候就把它们摞起来挤压水分,然后一张张刷在墙上晾晒,干了揭下来就能用。
不想花太多时间浸泡发酵,就可以用锅炉煮,尤其天气冷的时候。
同样,晾晒的时间也随季节有长短,不想等太多天就可以生火烘烤。
而要想得到颜色淡而白的纸,在漂洗草料之后就要进行晒白,大约一个月以后颜色就会变得淡白不再那么黄。这一步大造纸厂加入漂白粉进行漂白,他们土法造纸自然不加化学品,只需要大批量加工晒白即可。
为了磨纸浆,周诚志让人把村里的一个碾坊挪到造纸厂里,专门用来碾纸浆。
同时又派了壮劳力来铡草、蒸煮、浸料、搅拌、抄纸、烘晒……
这时候要的都是力气大的壮劳力,尤其那些有力气但是干精细活儿不行拿不到十公分的男人,铡草、搅拌就需要他们,一天十工分妥妥的。
他们早备足了草料,除了煮的,还在石灰池里浸泡上,多手准备。
石灰是和煤炭一起运过来的,价格在一分八一公斤,造纸厂也买了一吨备用。
在周明愈的带领下,二队的十几个壮劳力日夜倒班不停,三天终于拿出第一批土法纸张。
因没有晒白也没有漂白,这批纸发黄,但不至于像黄表纸那么黄,毕竟黄表纸是加了姜黄粉才能有那个颜色的。
周明愈看着这批纸不满意,他觉得太粗糙,里面竟然还有可见的草纤维,颜色发黄,透水性虽好可惜一泡就烂。
他道:“太差了。”
其他人却很兴奋。
有人笑道:“明愈你要求太高啦,俺们瞅着这个好的很,哈哈,上茅房还用纸擦屁股,从来没想过呢。”
“就是啊,以前俺以为那纸不是书本就是烧纸,还真是没想到我们竟然也能造出纸来,明愈你真是了不起!”
周诚志也笑得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的,“送去给厂长瞧瞧,再烘几刀咱们就往供销社送去。”
有了第一炉就有第二炉,而且质量也更好一些。
周诚志摸着烘干的草纸,再把周明愈带过来的进行对比,得意道:“看看啊,比买来的好多了,你们都细心点,下一次加把劲争取做得更好。”
听说他们造纸成功,张根发带着张金焕匆忙赶来,纷纷道喜,“哎呀,周队长不简单啊。”
周诚志看了他们不冷不热地道:“是明愈厉害,人家县里邱经理器重他,特意教了这样好的技术给他。”
他当然知道张根发父子打的什么主意。
厂长你可以当,技术你别想偷,功劳也别想独吞。
张金焕给他爹使眼色,笑道:“既然有了这样好的纸,那咱们去供销社吧,赶紧拿个供货合同回来。”
周诚志看看日头,这都傍晚了,“明天吧,请高技术员和咱们一起去。”
周诚志让周明愈去请了高技术员,约好明日一起去公社。
现在高余飞在乡下蹲点,常驻陈爱月家,接触了许多村子以后也感觉得出周家村二队是最有意思的。他们不同流合污,但是又不无理取闹,就算和张根发对着干也能有理有据,让人抓不到毛病。
最关键的是二队的玉米是长得最好的!
他虽然傲气,可在日常接触中对周诚志也多一些了解,发现这个老头儿不那么热情更不会甜言蜜语,但是有一说一,说话算话,从来都不耍滑头玩阴的。
他让生产队做点什么,别的生产队长哪怕不乐意嘴上也说好好好,回头却阴奉阳违不照办。
而周诚志要么就不答应,说不可行,答应了就给他办得利利索索的不用操心。
因为莫茹和周明愈让他决定住在周家村,又因为周诚志的表现,让他对他们有了更大改观和认识,尤其还让他当造纸厂的顾问,还答应送他手纸用,所以他还是很乐意帮忙的。
第二天一早周诚志带队,周明愈、高余飞、张金焕等人就一起去供销社。
周家村先锋大队开办造纸厂的事儿供销社都知道,尤其周明愈还特意跟冯如、陈刚说过的,约定送产品来的时候他们会帮忙跟常主任打招呼。
因为周明愈走的是县里百货商店的路子,有县里的同意购货批示,所以进行得非常顺利。
唯一有点争执的就是定价。
常主任认为他们土法造纸应该比造纸厂出来的要便宜,所以大厂的一刀两毛,他们的就要一毛五。
其他人都觉得没问题,毕竟一毛五也是钱啊,一斤煤也才一分多钱,麦秆草稀烂贱……
周明愈不同意,他给周诚志等人算账,“咱们还有十几个劳力呢,一人一天十工分呢。”
老农们习惯性的不算劳动力价值,反正不造纸他们也得下地。
听他这么一说,高余飞道:“有道理。”
周明愈又道:“咱们的土法造纸,里面没有加漂白剂,也没有加其他化学品,更干净卫生。”
这时候有些小造纸厂出来的手纸是黑褐色的,主要是回收很多废纸造成的。这些废纸有报纸、书本、用过的手纸,甚至很多是从公共厕所回收的,直接泡在水池子里用来当原料。出来以后也不需要漂白,直接打纸浆,所以各色的油墨也都在里面呢,出来的纸颜色自然奇怪。
消毒之类的就更谈不上。
这时候手纸太少,根本供不应求,有的用不错,也没人挑消毒还是卫生的问题。
就算那些又黑又粗又脆的黑褐色手纸,也只在城里限量供应,乡下都没的。
所以周明愈觉得现在是卖方市场,只要有就有人买,根本不愁卖。
陈刚笑道:“周明愈,那你们队想定多少价格?”
常主任不高兴,从来都是供销社定价,没有生产队自己定价的!
他原本想着定价低一点,送给百货商店的时候以运输等借口多加几分,这样自己也能从中盈利。
周明愈就笑道:“常主任,陈社长,我们没文化不会算账,我说说你们帮我们指导指导。我们是烧煤的,煤炭贵又不好买,还得买石灰,麦秆草倒是好收,可收了以后生产队没有烧火草还得买柴火烧,这样柴火又要花钱。另外我们还有十五个壮劳力日夜不停倒班忙活呢,一天十个工分,还得吃喝。各位领导,请你们帮忙合计一下,得多少才能不让我们白忙活,哪怕持平也好啊。”
张金焕听周明愈一顿说,这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想过这些问题。长此下去,那造纸厂岂不是周明愈说了算,自己可就没有地位。
他立刻道:“常主任,还请您多多扶持咱们生产队副业啊,这也是公社书记和社长们的意思。”
高余飞也道:“常主任这么一算一刀纸得两毛二才行呢,咱们就供应本县使用,运费节省。”
常主任道:“城里一刀纸才卖两毛八呢,似乎有点高。”
陈刚就给他出主意,“主任,要是放宽限额呢?两毛八的纸他们限量供应,家家户户都不够用的。那咱们这个纸当做补贴供应,要求三毛一刀也没有问题吧。”
甚至可以三毛二。
他们还可以在张数上做文章,一刀纸说是一百张,实际都是七八十张,超过八十张那是良心数。
常主任算了算,道:“两毛二还是太高,那就两毛一刀,不少于七十张,每半年可以拿煤炭、石灰补贴,申请下半年的煤炭和石灰供应。”
周明愈心道:太好了!
他推推周诚志,周诚志回过神来,立刻道谢,“多谢常主任,多谢陈社长,多谢公社领导们的扶持。”
这些话都是周明愈在来的路上教过的。
周诚志很少和上级领导单独打交道,见了面感觉自己笨嘴拙腮的,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还真是亏了红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