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发现有人来的时候,来人已经走到小屋外。我赶紧抬头望去,只见眼前隐隐约约地晃着两个人影,一黑一白,黑衣人替白衣人打着伞。我小心地避开柳枝擦了一下眼睛,想把眼前的人看清楚。但奇怪的是,眼前的两人仍然模模糊糊的,不可辨识,就像两只飘着的幽灵,这种情况我在幻境中还是第一次遇到。
忽然,其中一人用慵懒的口气说道:“雨水混着鲜血的味道真诱人,女人这种东西,有时候比男人更可怕。”我的心顿时一阵狂跳,他的声音我很熟悉。那种对一切事情都不放在心上的语气,不管在什么地方我都能听出来。
“爷,要管吗?”另一人问道。
“没兴趣。我们还是另找避雨的地方吧。”白衣人转身想离开,可黑衣人没动。
“怎么了,你有兴趣?你不是不喜欢用女尸吗?”白衣人笑着问。
“爷,她怀里还有个孩子。”黑衣人喃喃的说道,好似在哀求。
“呵呵,对了,我都忘了你的脾气了。”白衣人轻笑了几声,“你进去看看吧,如果来得及,不妨让她试试藤魅。不过别留太久,下午我有事情找你。”说完,白衣人从黑衣人手中拿过了伞,转过身优雅地离开,将黑衣人留在了雨中。
黑衣人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说道:“谢谢爷。”等白衣人走远后,黑衣人飞快地跑进了小屋中。
雨还在哗哗地下着,天地之间飘荡着一层朦朦胧胧的雨雾,透过这层雨雾,所有真实的景色都变了模样。不一会儿,黑衣人从小屋里走了出来,手里横抱着一具用黑色斗篷包得紧紧的人形物体。透明的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那个物体上,又换上了一种鲜艳的红色淅沥沥地流下,让人看得胆战心惊。
出了小屋后,黑衣人顾不上找一样东西给自己遮雨,抱着怀里的物体迈开步子走了起来。他的步子很快很稳,丝毫不受倾盆大雨的影响,才一会儿功夫,他就已经消失在了雨幕之中,只在地上留下了一行淡淡的朱红色血水。又过了不长时间,地上的血迹彻底被雨水冲刷干净了,湖边恢复了平静。
幻境也在此时消失了,我呆呆地站在湖堤上,身旁是那间破屋。我的脸上冰冰凉凉的,那是刚才在幻境中流下的眼泪。我的身体也在不停地颤抖,抖得我很累很累。我不该来湖边看这件事情的,我的承受能力快到极限了。
好在夕阳很暖和,不一会儿就驱走了我身上的一些寒气,让我慢慢地回过神来。恍恍惚惚中,我捡起了一颗小石子,在手里反复地揉捻着,认真地回想当时的情节。忽然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考:
“百里少夫人,真的是你啊。”
我扭头一看,说话的是郑璇霜的一位丫鬟。
我不解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丫鬟笑眯眯地说道:“百里少夫人,我家小姐刚进山烧香回来路过此地,看到你在这站着,特地命我来看看。我家小姐就在那边,请少夫人过去一叙。”
我顺着丫鬟指的方向看去,郑璇霜的马车果然稳稳当当地停在不远处的小路上。
“我看不用了,我还得回去呢。”我推辞道。因为我不知道现在看到郑璇霜我会有什么反应,万一一时冲动扇她两耳光就不好了。
丫鬟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少夫人,你和我家小姐说不定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不用那么急回去啊。”
我的心猛地一沉:“你说什么?”
丫鬟看了看那边,压低了声音:“少夫人不知道吗,我家那个宝贝小姐啊最近在思春呢。”
我强打起精神,露出了一脸假笑:“小蹄子,乱说什么?”说完,我朝郑璇霜的马车走了过去。到了马车旁边,车夫和剩下的几个丫鬟都恭恭敬敬地向我行了个礼,可郑璇霜仍然躲在车帘后面一动也不动。
我竭力保持着脸上的假笑问:“郑师姐,你怎么了?”
郑璇霜飞快地答道:“我生气了。”
我耐着性子,轻轻地撩开了车帘,里面的郑璇霜正气哼哼地看着车厢壁。
我笑道:“师姐,你生谁的气,我吗?可我不知道什么地方惹师姐生气了啊。”
郑璇霜猛地转过头,眼框里的泪水在不停地打转:“你还说,你那天和那个丑八怪一起欺负我。”
我知道她在说那天在凉亭的事,忙解释道:“师姐,我怎么敢欺负你。那天,我见那些小点心好吃,这才多留了一会。我人笨,没看出方夫人在欺负你。她在欺负你吗?那下回我不和她好了。”我一面说一面在心里暗暗地嘲笑自己,怎么连小时候的那些话都搬出来了。
郑璇霜激动起来:“妹妹啊,你不知道,那方夫人是笑面虎。表面上对人好,其实背地里最狠了。我真怕你受她蛊惑,让她抓住了把柄。”
我点点头:“我听师姐的,师姐放心吧。”
郑璇霜开心地笑了起来:“这就对了,妹妹,我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我大致能猜出是什么事,所以不免有点紧张。
郑璇霜扭扭捏捏地从车上走了下来,脸上泛起了两片红霞:“我们到湖中的栈道上去说吧,别让这些不要脸的小蹄子们听到。”
我更紧张了,嘴唇抖了半天,终于说出了一个字:“好。”
郑璇霜拉起了我的手,朝那条狭窄的湖中栈道走去。
这条栈道是用木料搭建的,很长,一直延伸到了深水区,人们平时用来做码头。要是在心情好的时候走在栈道上,好像被清澈见底的水包围一样,很有诗意。但是现在在我的眼里,这一汪湖水里混满了柳玉的血和怨气,一点美感都没有。
到了栈道的尽头,郑璇霜娇羞地玩弄着衣带,小声的说道:“妹妹,这件事你听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哦,师姐说来听听。”我表面上很镇静,其实喉咙发干,额头上也微微冒了一层汗。
郑璇霜慢慢地说道:“我,我父亲去向百里大少爷提亲了。我想,我想他连你都能接受,一定能接受我。妹妹,你我以后要一辈子生活在一起了,你开不开心?”
什么叫“要一辈子生活在一起”?我顿时急得口干舌燥:“我相公怎么说,他答应了吗?”
郑璇霜娇滴滴地用眼角看了一下我,细声细语地说道:“他怎么想的妹妹你不知道吗?对了,我忘了百里大少爷搬到百里客栈去住了,妹妹当然不知道他的想法。不过,我今天早上去见了他一面,他没说拒绝的话。我想他一定会同意的,妹妹你说是吧。”
她的消息还真灵通,飞墨才搬出去没多久她就知道了。不过她这样一说,我反而冷静了下来。飞墨是绝不会看上郑璇霜的,我相信他。可是这个郑璇霜还真能折腾,害了柳玉还不够,现在竟然将主意打到的头上来了。我心中的不安渐渐褪去,换上了满满的一腔愤怒。
我努力挤出一丝笑问道:“师姐,郑师伯去提的哪门子亲啊,你嫁过来是做妻还是做妾?”
郑璇霜撅起了嘴唇:“你这是说什么话,虽然妹妹你的名声臭不可闻,但我们不是亲姐妹也胜似亲姐妹。放心,我不会要相公休了你的。我们要做平妻,要创一段共同辅佐相公的佳话。”
我忍住心中的怒火,继续挤出假笑,接着问:“姐姐的打算总是最好的。”
郑璇霜得意了起来:“现在知道我的好了吧,放心,以后要是谁敢说你的坏话我都能替你治了她。等我过门以后,我们要紧紧地抱成一团。相公家财大势大,以后肯定还会有女人想嫁进来。所以,你以后负责盯着那些想打相公主意的丫头片子,我负责对付那些……”
听她一口一个相公喊得异常亲切,我终于忍无可忍了,一个念头闪入了我的脑海。于是我打断了她的话,指着湖面装着很惊讶的样子大声喊道:“师姐,你看,湖里怎么有个人,是不是鬼啊?”
郑璇霜吓了一跳,忙抓住了我的胳膊,用颤抖的声音问道:“哪啊?”
我抖抖地往水里一指:“在那,像是个孕妇,好大的肚子,唉,她在对你笑啊。”
听我这么说,郑璇霜咽了一口口水,放开我的胳膊,小心地挪到了栈道边,伸长了脖子往下看:“没有啊,哪有人,你看错了吧。”
趁这个机会,我用身体挡住了后面那些人的视线,手腕猛地一发力,手中那颗捏了许久的小石子应声而出,准确的打在了郑璇霜的膝盖处。
她杀猪一样地大嚎了一声:“鬼啊――”然后应声落水。
我急忙往栈道上一扑,将手伸了出去,同时嘴里高喊着:“师姐,我来救你,拉住我的手。”
后面的那些丫鬟婆子们尖叫着跑了过来,有两个婆子扑到了我了身边,也将手伸了出去。因为空间有限,其他人只能在后面干站着,看着我们救人。
郑璇霜在水里胡乱地扑腾着,两只手在天上乱划乱抓。终于,她死死的抓住了我的右胳膊,头也借着力冒出了水面,得了空档,她开始大声呼救:“救命――”
忽然有一种不可抑止的快感涌上了我的心头,当年柳玉喊救命的时候郑璇霜笑得多么嚣张,现在,终于轮到她喊救命了。她这种人,死一个少一个。在一种可怕的冲动中,我做出了一个决定。此时另外两个婆子也抓住了郑璇霜,正在使劲往栈道上拖。我一咬牙,暗暗地一用力,将她狠狠地往水里一按。那两个婆子的力气哪能和我相比,郑璇霜的头被我的这股劲生生地压回了水里。
“救――”她的呼救声立刻被湖水淹没了,换成了一串串气泡翻腾的声音:咕噜咕噜咕噜――
这种声音听起来真痛快,但我却装得无比紧张,大声喊道:“不好,水下有什么东西在拖师姐。”
“报应啊――”郑璇霜的奶娘立刻跪在栈道上,哭喊起来,“柳姑娘,您放过我家小姐吧,我给您多烧点纸。”
她这么一喊,本来已经下水的车夫吓得立刻转过身,跑上了岸。
郑璇霜还在水里拼命地挣扎着,指甲把我的胳膊抓得生疼,我咬着牙,表面上是在努力地想将她拉起来,实际上是在和另外两个真正在拉她的婆子比力气,将她死死地按在水里。看着郑璇霜那狼狈的挣扎,我心里的那种快感越来越强烈,强烈到我想大声笑出来。
忽然,奶奶严厉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脑海:幺幺,你在干什么?害人之心莫要有!
我猛地清醒了过来,我这是在干什么,杀人吗?于是我赶紧大吼一声:“恶鬼,放开我师姐。”同时一使劲和另外两个婆子一起把郑璇霜从水里拎了出来。
郑璇霜已经被淹得两眼翻白,不停地抽搐。那些丫鬟婆子们急忙跑到她身边,给她又擦又拍的。折腾了半天,郑璇霜终于回过神,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奶娘,吓死我了,水里有鬼。”
她的奶娘急忙拍着她的背哄道:“好了,小姐没事了,别怕别怕啊。”
郑璇霜抽噎着说道:“奶娘,我们快离开这,我以后都不来湖边了。”
“好好好,我们离开这,回去换衣服。”她的奶娘拥起了她,快步朝马车走去。另外的丫鬟婆子们也急忙跟了上去,看来她们是把我给忘了。
她们离去后,我一个人在栈道边上,看着被郑璇霜抓得血肉模糊的胳膊想了很久。我不知道刚才是怎么了,我竟然会有那种可怕的念头。要不是奶奶及时阻止了我,我现在已经成了一个杀人犯。虽然郑璇霜犯了很多错,但我怎么会有剥夺她的生命的念头呢?是因为同情柳玉,还是因为她想嫁给飞墨?难道在古代呆了这么久,我连自我都丢了吗?我突然有点害怕起自己来,害怕这个变得脆弱的自己。
众多念头像潮水一般涌入了我的大脑,慢慢地,我的头疼了起来。我烦躁地抱着头,离开了栈道,离开了那片飘着冤魂的湖泊。
回到家后,我的头疼得越来越厉害。到了晚上,我的身体也疼了起来,每一个关节都在痛,疼得我坐立不安。随后我开始发冷,发那种从骨头冻到表皮的冷,老茶给我加了几床被子我还是觉得冷。到了半夜,我的大脑里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噪音,眼睛也花了起来。生气的飞墨,惨死的柳玉,走上了奈何桥的孟书,周云议扭曲的脸,被挂在墙上的尸体…….这些让我烦恼的事情和东西转着圈地出现在我面前。我不想见到这些东西,可即使我闭上了眼睛,这些东西仍然在我面前打着转。
第二天一大早,老茶去请了一个大夫。大夫给我开了一大堆药,让我好好养着。但那些药对我的病好像没有任何作用,唯一的好处就是让我嗜睡。我迷迷糊糊地醒了又睡,睡了又醒,不知不觉地混过了两天,病还是不见好。不过我反而希望这病晚一点好,这样躺着真的很轻松,不用去考虑飞墨、司清、柳玉……
我病成这样飞墨也没出现,看来他是铁了心不要我了,不要就不要了吧,反正婚姻是一件麻烦的事情。柳玉要杀司清,爱杀杀去吧,反正他有错在先。凡烈要考试,爱考考去吧,反正他早晚得离开我。我可能会病死,爱死死去吧,反正我已经累了。
到了第三天中午,老茶给我熬好了药出去了。他现在特别着急,因为大夫说我什么郁结于心,整不好就会变成什么女儿x,所以他现在正四处打听偏方。
老茶出去后没多久,有人走进了我的屋子。我费力地扭过身,睁开模糊的双眼看了看。一个优雅的男人正站在床边看着我,金色的眸子里流淌着阳光一样的柔波。他穿着一件华丽的白衣,衣服的颜色让我这间阴暗的小屋也亮堂了起来。可惜现在的我被病魔折磨得够呛,已经麻木地跳出了七情六欲之外。于是我翻了个身继续睡觉,对这个突然出现的人选择了无视。
那人没在意我的无视,而是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温柔地说道:“生病了,要透透气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