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 华 从即日起,你便不再是鬼妓中的女杀手,而是做为我的女人
八国联军掳掠够了,杀够了,烧够了,终于肯歇手坐下来和清政府的官员们正正经经的谈判。
胭脂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将近腊月时分,原本热闹喧嚣的北京城一片死寂,刺骨的北风拂过光秃秃的树杈,惨淡而萧索,有如这个被洗劫一空的城市。她掀起了车帘,望着窗外的熟悉而又陌生的街道。自己十二岁那年和流昔来到京城时正飘着鹅毛大雪,而眼下缺少了银装素裹的雪景,只刮着干燥西北风的冬日就剩下寂寞。她捧着手中由和田美玉雕制的骨灰罐,心中已经没有了过去的伤痛。而那个因为‘恨’而与自己纠缠在一起的男子此刻身披狐皮氅裘骑在黑色骏马上随行。
正像阿娜所说的那样,她也越来越不解自己的想法。为什么要原谅这个男子?是因为他救了自己一命,带是因为他眼中的伤痛?已经不再重要。此次自己此次回京的目的,一是为了解开流昔的死因,二就是寻找春娘的下落。直觉告诉她春娘肯定还会回京城,而翠轩阁便是她们碰面的地方。她有好多好多问题想要问春娘。
“大人!”其中随行的护卫队长向大理寺卿大人请示道:“我们是先回顾府还先去中南海?”
顾邵威沉吟了一阵,说道:“先送这两位姑娘回顾府歇息。”
“大人,我想先去一趟翠轩阁。”胭脂说完推了推身边熟睡的阿娜,“起来吧!我们已经进京城了。”
“我多派些人跟着你们。现在虽然已在谈和,洋人的军队还未撤离,不能够掉以轻心。”顾邵威点了点头,他与胭脂不知从何时起多了一份浅移默化的心照不宣,从来不会去过多的质疑或过问她的决议。
“阿姐,这就是京城啊,真令人失望。还没月城漂亮呢!”阿娜透过车帘望着窗外黑灰色的天空与破败的房屋,一脸扫兴的表情。
“北方的寒冬怎么能和南方的暖冬相比呢?”胭脂捏捏了她的小脸。她越来越喜欢这位脾气古怪的同门小师妹。正是她陪伴着自己渡过了那些难熬的日日夜夜。望着被烧得焦黑的残垣断壁,她冷冷的说道:“洋人烧了好多屋子!简直是太可恶了!总有一天要把他们赶出我们的家园!”
同行的士兵听到车中女子的话并未加以嘲笑,反而露面钦佩。顾邵威会心的看了眼车帘内后那半张娇俏而倔强的小脸。笑了。
她,真的一点也不像流昔。
卞嬷嬷端着一盏上当年的上好龙井茶正兀自吹着漂浮的茶沫,看到胭脂走进翠轩阁后唤了一声哎哟,手中的茶杯险点打翻在地上。
“哎哟喂,姑娘,您这是打哪回来了?”
“嬷嬷你怎么一脸见到鬼的表情?莫非这也让洋人给浩劫了?”胭脂对卞嬷嬷依旧没好脸色,这些青楼老鸨永远只会对有钱有势力的人笑脸相迎,嘴角弯翘的程度永远与对方口袋里的银子成正比。
“可不是么,姑娘您这一声不吭的走了,李鸿章大人那边我没法子交待不说,洋人还说我窝藏着姑娘,差点就没把我这儿翻得个底朝天!”卞嬷嬷仔细看了看胭脂的穿戴,这丫头去外边走了一遭,看样子不坏,怎么又回到京城了?
胭脂也没打算和她再多卖关子,“嬷嬷最近可有春娘的消息?”
“春娘?她不是在年初时便不知所踪了么,怎么姑娘倒问起老身来?”卞嬷嬷装模做样的喝了一口茶,用眼角的余光精明的瞥视着来者。
“嬷嬷,您看……”胭脂知道老鸨子的性子,一切皆以钱为本,所以赔笑道:“此次来勿勿的,没带些什么好东西孝敬您人家,这回是要收拾些随身的衣物回大理寺卿大人府上……”
“哟……”卞嬷嬷吃了一惊,“姑娘倒是开窍了?大理寺卿大人对你们两姐妹倒是情深义重,你跟了他肯定不会吃亏。”她望着一脸讪笑的胭脂,低声探试着问道:“你现在跟了顾大人?”
胭脂越来越没耐心,“正是顾大人要我来打听春娘的下落,嬷嬷您可别说什么都不知道!”
“喏,我这有封春娘给你信。”嬷嬷从柜子的抽屉里翻捣了一阵,拿出了一贴黄色的信封,“这信封刚到几天,我还没来及拆。要是姑娘知道春娘的下落就赶紧叫她回来,翠轩阁就快人经营不下去了,让她别忘记了这里也有她一次的股本!”
“哦?翠轩阁也有春娘一半的股本吗?我从来没听她说起过。”胭脂撕开了信封,却发现一团黑呼呼的东西从里面滚了出来,顺手一接发现竟然是一枚纤细的黑玉戒指。
莫非这就是安达原鬼子所说的黑玉戒指?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使她不远千里从东瀛前来寻找这枚戒指?她喑暗思付着将戒指纳入袋中收好,看再看春娘写给自己的信。信很短,只有两行字。
黄泉远,孤魂有何依?
多情自伤已,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春娘……”胭脂抓紧了手中的信纸。尽管十几年过去了,故人可能早已不在人世,唯一的亲人依旧抱着希望寻找,希望上天垂怜。她抚摸着杯中光滑的玉制灰骨罐。流昔惨死在自己眼前,上天竟然连一丝微薄的希望都没给予。
“这是流昔的……”卞嬷嬷看出了玉制器皿上特殊的纹状,象征性的安慰道:“可怜呐,你要知道烟花女子最悲惨的莫过于朱颜凋零,人老珠黄。所以还是乘着年轻,有些姿色,找着个大户人家嫁了罢。就算世道再不济,好歹老了后还有口饭吃。姑娘切莫嫌老身的话不中听等你到了老身这个年龄便知人情冷暖。”
看着胭脂一脸不烦耐的表情,她干笑道:“老身真是老糊涂了,咱们这样的燕雀哪知姑娘的鸿鹄之志?”
“嬷嬷说的是什么,我不明白。”胭脂心中咯噔一下,这老鸨莫非知道些什么?
卞嬷嬷闭着眼沉吟,“你和殷春娘干的那些好事别以为老身不知道。老身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图个清静太平罢了。”
胭脂听出这老太婆话中有话,“嬷嬷到底想说些什么?”
“姑娘既已拿到掌门戒指,是不是就该有些掌门的样子?我们底下一干人还等着姑娘的吩咐。”
卞嬷嬷脸上依旧挂着一付债主般的表情,胭脂则是一脸凝重的看着她。
“你究竟是什么人?”
“阿娜,你说这枚戒指依旧会关乎到什么样的秘密”
胭脂叹惜的看着小指上的黑玉戒指,戒指的指宽极窄,只能勉强戴在最细的小指上。
阿娜因为怕冷一直瑟缩在马车中,“听说是能开启通往阴间的大门,也有传说关乎到一笔惊人的宝藏。”
“宝藏?”胭脂笑得很讽刺,古往今来世人都羡神仙好,唯有知金银忘不了,只可惜怀璧在身却无权势相护时,财富则会成为一道催命符,难以善终。“像我们这样的杀手,难道还有命享受这些宝藏?”
“我同门说起过……”阿娜生怕车外的人听到,刻意压低了声音:“这笔财富从两晋时便开始积累。每当朝纲腐败世道衰竭时,便全用于改朝换代之用。但从自满清入关后,便不再有人知晓这笔宝藏的确切下落。”
胭脂点了点头,此刻她无暇关心这样的问题。她只想利用这个秘密的杀手织调查清楚流昔的死因。流昔无世无争,究竟是谁这么心狠手辣至她于死地?
“你确定要回去大理寺卿府上住下吗?”阿娜面露忧色,“那个男人看起来心机很重,城府很深的样子。”
“怎么?“胭脂笑道:“你怕他?”
“不……我是担心阿姐你。”阿娜抬起头认真的望着她的眼睛,“你没发觉你注视他的眼神已经不一样了吗?”
顾邵威冷冷的看着眼前眼中带幽怨与惶恐的女子,一言不发。
白芍终于受不了这种压抑的可怕对峙,怯怯的开了口,“大人。”
“你这个眼中还有我这个大人?”顾邵威冷漠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
五姨太跪了下来,“侍妾卑贱,但是白芍除却是大人的手下,亦是大人的妻妾。大人何至于为了一个外人责备妾身。”
“在你不明真相之前,最好不要来责问我为什么!”
顾邵威话中有话的严厉苛责使白芍的身子一震,“难道,大人你……”
“师姐,上回太湖一别,你玩的可算尽兴?”胭脂笑嘻嘻的从屏风后走进了大厅,看到白芍跪在地上,样子十分尴尬,她笑得愈发灿烂,“大冷天的,师姐你怎么跪在地上?难不成是大人是责怪师姐没带些太湖熏鱼回来,恼了不成?”
白芍的脸刹那间一阵红一阵白。
胭脂的牙尖嘴利顾邵威早有所领教,他对跪在地上的女子说道:“你回避下,我有话要对水姑娘说。”
五姨太使劲咬了咬牙退出了大厅。尖利的指甲将手中掐出了一道道月牙状的血印,内心却在无比凄楚的冷笑。这个男人的心至始至终都没有属于过自己,水流昔是死了,可是他却在胭脂的身上寻找着流昔的影子。这个可恶的小师妹,若有一天落在自己心中,定要将她碎尸万段!
“你不能够再回翠轩阁。”顾邵威的语气中依旧带着不容抗拒的霸气,望着她单薄而秀气的肩膀,隐约觉得似曾相识。从他知道她的身份以来,她在他眼中便成为一株绽放在黑暗沼泽中的妖艳花朵,散发着鬼魅与致命的香气,随时随地会喷洒出辛辣的汁液。
“大人您既然知道民女的身份,又何必多此一说?”自从凉山月城遭遇抢事一事之后,胭脂对他的语气间已鲜少冷漠与嘲弄,在随意间默契与莫名的情愫暗自滋生。
“流昔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她现在已不在人世,我是唯一在世间有资格照顾你的人。”
她一时语塞,勉强笑道:“那大人打算如何处置民女。”
顾邵威怔住了,他还未想好如何安置她,思量了一阵之后答道:“也许,我应该帮你找一户好人家嫁了。”
“嫁人?好人家?”胭脂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听到了一个最好笑的笑话,“大人在痴人说梦话吗?依民女的身份有哪几个正经人家愿意娶做妻室,就算是为妾室也不过是污了那些好人家的清欲。再说民女根本不屑成为下堂妇!”
“你想让自己的双手沾满无辜者的鲜血吗?”他看着她冷冷的说道,“在权术斗争中杀人是为了自保与利益。如果单纯是谋取佣金杀人,则是在滥杀无辜。”
“这本是一个人吃人的世界,不是么?”她抬起了那双烟雨双眸幽幽望着他,“相信顾大人深有体会。”
顾邵威笃定的望着她,“所以我才希望保护你。同样的话,我也对流昔说过。希望能够给我机会,让我照顾你。”
“照顾?把我嫁给一户‘好人家’?”胭脂明亮的眼睛中闪烁着几分不屑与讽刺,“我还没有落魄到这个地步!”
“不,我改变主意了。”他走上前来抬起她的下颌,深遂的黑眸逼视她被迫仰起的小脸,一字一句说道:“从即日起,你便不再是鬼妓中的女杀手,而是做为我的女人。”
铜炉中的炭火将室内灼烧得干燥温暖,炉上的金铜色的壶嘴中中冒着白色水气。室内黯淡的烛光摇摇熠熠,映照在少女柔美的侧脸上。
胭脂宠辱不惊的表情,似淡漠,更似无情,“大人,您是在和小女说笑吗?”
“无情刚恨通宵雨,断送芳华又一年。”顾邵威凝视着那双含嗔却略带轻愁的双眸,无论是一年前人潮唏嚷的庙上日电光火石间的对峙,还是行刺那夜的交锋,又或者是酿亲王府自称为来喜的宫女,这双烟雨双眸早已深深的镌刻在他的脑海中。
“你长得很像我儿时的一位故人。”他轻抚着她额角的碎发,“那夜,我差点就把你给杀了……”
“啊?!”胭脂吃了一惊,他所指的‘那夜’莫非是……
“在你的胸口,只怕已经留了一道难已抹灭的伤痕。”他修长的手指慢慢划过她青缎外褂前襟上的盘扣。
胭脂的心中灵光一现,顾邵威眼中如同鹰隼般的凌厉目光唤起了那夜的记忆,那个蒙面的黑衣人正是他在皇宫中做为大内侍卫队长所为。“你――居然敢弑君!”她轻呼着,正想向腰间摸暗器的手却被他一把抓住:“权利斗争的旋涡,你还是少插手为妙。”
“皇上是个好人!你竟然……”她的眼中似有了些许愠怒。
“不要相信表象的一切。变法即便是成功,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兵权在握的老贵族们不会放下手中的权利,若是起了内战,捡便宜的只能是洋人。” 他感觉到她纤青葱般的柔荑在自己的手中抽动着,试图努力挣扎着想摆脱他的掌控,不由得捏得更紧,“这般柔软纤细的手指又是怎样使出夺人性命的暗器的?
“你想试试看吗?”胭脂脸上露出了一抹古怪的,似笑非笑的表情,她领悟到想到战胜敌人的办法便是将对方的优势潜移默化到自己身上。
虽然自己已经理不清对他的感觉,是默契?依赖?亦或是其他的情愫?
剪不断,理还乱。
“做我的女人。”他凑近她耳边轻声呢喃,声音蛊惑而暧昧,“不要拒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