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山月城 同心结※至死不渝的爱
手中精巧的白陶瓷罐带着微温,胭脂想起了流昔那双柔软而温暖的双手。她亲自用银筷将灰骨一块块拾入罐中,回东厢换上自己的衣裳,在徐员外一家人恐惧的眼光中离去。
凉山地处巴蜀西南川滇交界处,地处丛山峻岭之中,当地主要以彝汉聚居为主,民风纯朴而奔放。由于地势偏僻,一直被列为南部秘密的荒夷之地。胭脂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月城,时值立秋,黄英盛,柿子红,麦穗甸。午后的阳光柔和温暖,天高云淡,气候舒爽宜人。
“姐……”她抚摸着杯光滑的白瓷罐,轻声说道:“我们终于离开京城了,你高兴吗?”耀眼的阳光使她眯起了双眼,突然有一种要流泪的感觉,心中却是从未有过的豁然开朗般的释然。现在,自己终于和姐姐真正的意义上离开了翠轩阁,离开了京城。
“水姑娘。”
“水姑娘!”陈五走上前来在胭脂眼前晃了晃手指,她才慢慢回过神来。
“是你啊。”她漫不经心看了他一眼,说道:“能够一路追查到我的行踪,真不简单。”
陈五面带钦佩,“水姑娘反追踪的技艺确实一流,陈五几乎以为无法完成少爷的嘱托。”他发觉胭脂依旧面无表情看着自己,略有些尴尬的轻咳一声说道:“水姑娘,轩翔少爷很担心你。命我……找你之后就一道去宁波。”
“我想起你是谁了!那日搬运你家三少爷行李来翠轩阁的时候不正是你打碎我最喜欢的那盆白色山茶的么?”
提到韩轩翔那只死狐狸胭脂就气不打一处来。未婚妻都有了,还时常调戏自己说要娶回家做少奶奶,想左拥右抱共享离齐人之福?去他的吧!自己虽出生出风尘,但绝没这么贱!
遂气鼓鼓的回道:“回去转告你们家少爷,本姑娘没空陪他风花雪月!让他少管闲事!”
陈五是个粗人,不认识几个字,只能着急的结结巴巴解释:“水姑娘,你不知道……少爷他也是有苦衷的,他……其实他……”
苦衷?有再大的苦衷就可以轻薄自己吗?他所做的一切,对自己的好,又岂能无知无觉?流昔正是因为世俗、门弟的偏见而无法与自己相爱的人私守,最终含恨而亡。
她不想步流昔的后尘。只想过自己要的生活。自尊,自食其力的活下去。
“陈大哥。”胭脂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缓声说道,“麻烦对轩翔少爷说,他对我的好,我会永远铭记于心。只是小女一介风尘流莺,又岂能与三少爷这些身份显赫的人相配?就算入了韩家亦只会令韩家家门蒙羞。”
“水姑娘,韩少爷并没有这么想……”听出胭脂一番发自肺腑的感叹中语调的凄切,陈五抓耳搔腮的想解释,无奈嘴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反倒越描越黑。
“怎么?”那小女人果然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冷笑道:“他还想养见不得光的暗室?也是,天成号韩家的家大业大,也不差那几间宅院!”
陈五的眼前一阵发黑,这误会可是越结越深了,自己回去可怎么向轩翔少爷交待呢?索性硬起心肠说道:“少爷说了,如果水姑娘不愿意走,就让在下绑了你去宁波。得罪了,水姑娘。李厮,张傥,过来!”
“陈五大哥切莫苦苦相逼,小女不想伤人。”
胭脂亮出了手中的流星镖用警告的眼神看着眼前三个身强体壮的男子,心中暗骂死狐狸不厚道。不单好色,还暴力,而且奸诈。自己上回在太湖遇险时陈五出手相救,总不至于翻脸伤他吧?要是被抓回去,不被气也要被呕死!她懊恼的摇了摇头,想来这人情债还真不能欠!
韩家护卫教头憨厚的笑道:“水姑娘的身法确实一流,但论近战却未必是陈五的对手。”
是打上一架,还是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溜吧,溜之前有必要声东击西分散下他们的注意力……胭脂正在心中兀自盘算着,一把带着黄色九在冰丝盘龙穗的青锋剑横在自己眼前。
“谁要把她带走?有没有问过我的意思?”
男子冷冷的声音中带着不容抗拒的气势。
“大理寺卿大人面前,不面放肆!”
顾邵威将胭脂挡在身后,打量着眼前这三个风尘仆仆的男子,威慑的目光穿透人心,“你们是什么人?”
陈五心中一惊,认出了眼眼这位朝廷命官正是直隶总督荣禄大人的亲外甥。自己长期跟在轩翔少爷身边,多少少有些了解。洋人打了进来,朝廷吃了败伏,朝廷早对韩家的财富窥伺已久,自己是韩家的家丁,若是定下个欺凌民女的罪名只怕会连累到韩家。只得带着身后的兄弟跪下说道:“草民见过大理市卿大人。
无论是顾邵威,还是陈五,都是胭脂不想见到的人。她一语不发的绕过他们正欲离开,却被顾邵威身边的守卫给拦了下来。
“你……”
她气恼的蹙起了柳眉,正欲发作,顾邵威走上前来,脸上掩不住的疲惫与憔悴,“和我回去吧,阿娜在客栈里着急得快哭了。”然后转头对身后的手下吩咐道:“把这几个人给我带到月城安抚使府邸中,本官要亲自审审他们。”
“我和你回去就是了,别乱抓好人!你们这些大清国父母官什么时候把平民百姓当人看过?凡事讲求证据,不能随便诬赖好人!”
胭脂语气中的轻蔑与讥讽使其中一个守卫喝道:“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辱骂朝廷命官!”
顾邵威漂亮的黑色眼眸中似有了一丝笑意,挥手制止了手下,“毕竟在皇上跟前做过御前行走女官,到底见识不一样。”
“顾大人,这三位大哥在你家小妾想暗算民女的时候救了民女一命,这回在月城不过是碰巧遇见。”胭脂留意到顾邵威眸中似有寒光转瞬即逝而过,不禁在心中暗自偷笑。就凭这几句话也够白芍师姐喝一壶的。突然感觉对自己一再利用顾邵威对流昔的感情而折磨他的做法很卑劣。或许这个男人舍身救了自己一命,或许是因为他眼中的愧疚与痛苦令她动容。
他,并不是坏的无药可救。
陈五犹豫着,少爷嘱咐的事他没办成,要再让水姑娘从自己眼前溜掉就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追着,不禁在心中叫苦不迭,明明已经可以把人带回去,没起到半途杀出个程咬金来,而且还是万万得罪不起的大理寺卿大人。
“原来是你的故交。”
顾邵威加重了故交二字,陈五看胭脂暗中向自己使眼色,只得无奈的向二人作辑道:“大人,草民先行一步。水姑娘,保重。”
胭脂轻轻撇了撇嘴,向他挤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
“这般不吭不卑的气度,也不知哪家的得力干将,恩?”
胭脂听出顾邵威话中有话,为免言多必失,她悻悻的扭头将目光移向了别处。
“阿姐!”阿娜像只欢快的小鸟般从客栈二楼奔下来,搂着胭脂的脖子跳个不停,嘴里嚷嚷着,“担心死我啦!不知道那个东瀛女子会耍什么花招。对了,你找到姐姐了吗?咦,你的脸上怎么这多白色脂粉?”
“我们,上楼再说吧……”胭脂干笑道着摸了摸脸。刚才在月城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不对劲,原来是自己脸上的香粉都没擦干净,怪不得街上这么多人带着惊奇的目光看着自己!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阿娜刚端了盆水将胭脂脸上的香粉洗净,顾邵威就带着一身寒气从外头走了进来。
“到底发生什么事?”
“顾大人神通广大,大圣爷都未必有您这般消息灵通。何须问小女发生了什么事?”胭脂依旧没法给顾邵威好脸色看,心中还记恨着隔日自己不小心说漏嘴的事情。
“对啊,阿姐那个什么东瀛鬼女说要带你去找自己的姐姐,找到了吗?”阿娜拆下胭脂发髻上花钿,梳理着凌乱的长发头
“找到了,可是线索又一次断了。”
胭脂叹息着,下意识的捂紧了一直未离手的白瓷罐,这个动作并没有逃过顾邵威的眼睛,他死死的盯着她手上的器皿,良久用,用嘶哑颤拌的声音问道:“这是什么……?”
她抬起头,静静的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轻如羽毛,悦如冰泉,却如同利刃般一刀刀捅入他的心头。
“流昔的骨灰。”
“你把流昔烧成灰烬了,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顾邵威猛的抓起了胭脂单薄的肩膀净她从椅子上拎起来用力摇晃着,阿娜尖叫着扑过来想扯开他的双手,却轻易被他推开,后背重重的嗑碰在桌角上。
他的眼中布满的腥红血丝就像一只愤怒而饥饿的野兽,向她大吼道:“流昔是你的亲姐姐,你怎么忍心――把她烧成灰烬!”
胭脂被这个男人摇晃得七晕八素,披头撒发狼狈不堪,略微定了定神后愤然喊道:“放手!你这个疯子!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流昔的身体腐朽吗?你还想做什么!她活着的时候你没能好好待她,现在连她死后也不放过??”
“我用西域奇香护着她的身体,就是想等我大事完结之后一同与她合葬与地下,你知不知道?!她虽未过门,却是我唯一的妻子!”顾邵威的眼中简直要喷出火来,脸上的表情却是悲痛欲绝,他失去理智的用手掐住了胭脂的脖子,“你简直太可恶了!你知不知道流昔对我有多重要,她出事后我有多自责,多内疚!”
“放……手……!”胭脂吃力的想要掰开他如铁钳般的双手,可是却根本使不上力气。她的眼前一阵阵发黑,耳畔嗡嗡作响,呼吸越来越吃力。
一阵瓷器清脆的碎裂声传来,掐着自己脖子的手蓦然一松,她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楼下一护卫听到响声后探头在楼道间问道:“大人,出什么事了?”
阿娜努力将声音平静下来,“没事,是我不小心滑落了花瓶。大人在与我们商议要事。”
守卫没再吱声,她听到没动静后连跑过来扶起了胭脂。
胭脂摸着胸脯,终于顺过气来看清了眼前的状况。原来阿娜用花瓶将这个发疯的男人砸晕了过去,不然自己只怕已经被他掐死。
“阿姐!让我杀了他!”阿娜小声说着,同时手摸向了腰间的匕首。
“不……”胭脂抚着自己的脖子,看着面朝地上躺着男子。英俊非常的侧面,刀刻般轮廓鲜明的五官决绝而冷酷。一缕鲜血由太阳穴边缓缓流下,顺着坚毅的嘴角滑落到地上。他现在的样子像个熟睡的孩子,带着些许的天真无措,根本无法联想到方才的暴戾与凶神恶煞。
“他刚才大烟烟瘾犯了,所以才会举止失常。”阿娜一脸费解的看着躺在地下的男子,“阿姐,我真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胭脂起身走到到镜子前,解开领领口查看着可怕的掐痕。
“他……为什么会对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如此执念?”
这一回,胭脂已经不敢再说他是因为内疚。
“也许,他与流昔姐姐的感情,已经不是我们能够去介入了解的呢?”她很奇怪自己竟然一点也不再憎恨这个男子,还阻止阿娜出手杀他。不禁苦笑了一下,这样心慈手软,确实不是天生做杀和的料。
不做狠心人,难得自了汉。她又该何去何从?
“阿娜,你尽管嘲笑我好了。”她在小苗女一脸诧异中扶起了顾邵威,为他处理着头上的伤口,幽幽叹道:“从我知道流昔姐姐的死与他有关的时候,就一直渴望亲手杀了他。而现在却根本做不到了。为什么,为什么我无法恨他?”
“你们两个其实很像。”阿娜若有所思的望着胭脂用白娟轻柔的试去顾邵威脸上的血迹,“带有着强烈而执著的气场,都是喜欢挣扎得鱼肉网破,到死方休的人。在用坚硬的外壳做为你们的武器以掩示内心的脆弱。”
“原来我竟是个内心软弱的人么?”胭脂苦笑道,想想一直以来自己不都是这样么?哪次受了挫折,受了委屈就不就是喜欢选择逃避?为此,春娘没少责罚自己,如果就是这些挫折每每都被流昔温柔的安慰给抚平。
“不是软弱,而是因为你们喜欢把事物想象得太美好,没有办法接受那些不美好。”
尽管胭脂没有听懂阿娜的话,不过小苗女的这番见解却使她心中好受了许多,转头央道:“好阿娜,可以下楼帮我请位大夫来吗?”
阿娜似有些疑虑:“你就不怕大理寺卿大人醒来后把我们丢到刑部大狱里去吗?”
“他不是这样的人。”胭脂低声说道,声音小的似乎于说给自己听的一段内心独白。
十日后,月城。
凉山月城夜晚的满月之日,碧空如洗,皓月当空。大如银盘的圆月悬挂在山头,皎洁的月亮柔媚而妖娆。丰收的锣鼓洋溢着人们对好收成满溢于心中的欣喜。月城的晚集虽然不如京城长安街的灯市,但也是别有一番西垂的特色。居住于当地的彝族人崇拜火,所以各家各户的门口都插着一支火把,将街道映耀得分外亮堂。淳朴的山民们在集市中摆上了砣砣肉、猪血米肠、香肚、芝衣等种类繁多的凉山特产,每户的酒坛中都盛着由六种杂糖酿制的苏里玛?咣当酒,味道清香甜酸爽口。
英俊的彝族汉子穿着华丽的服装,手中拿着月琴低声吟唱。美丽的彝族女子穿着如彩虹般艳丽的长裙穿梭于人群中。
“阿姐,你知道关于彝族人的一个火种的传说吗?”
阿娜兴致极好的拉着胭脂逛晚集,这是她们在凉山待的最后一个夜晚,第二天便起身回京城。
“火种的传说?”
“相传上古时期,人们因为没有火而活在黑暗中。有一个叫明子的勇敢在少年从妖魔手中把火种夺了出来,结果却在情急之下吞入了腹中。妖魔在临死前施咒使少年腹中的火种燃烧了起来。明子为了使人们得到火种,得到光明而牺牲了自己。所以彝语把火种叫做明子。”
“还真是个感人的故事。”胭脂心不在焉的应道,跟在身后的黑影使她大为光火。明明已经同意和顾邵威一道回京城,没想到他竟然派人来盯梢着自己。阿娜自得其乐的表情使她有些羡慕,自己要是能再健忘些该多好?
“阿娜,你确实要和我一道回京城?你不想念家中的父母吗?”
“不想念。”阿娜没心没肺的笑着,灰蓝色的眼眸弯成了两道上弦月,“老待在一个地方多没劲啊。再说我也得找到雇主清了他身上的蛊虫,不然再过两个满月他就没命了。”
良久,胭脂小心翼翼的闷声问道:“你还要取那个人的性命吗?”
“原来你对轩翔少爷还有忘情啊?呜!!好痛!”阿娜望着用力拎着自己耳朵的手,痛得龇牙咧嘴的哀求道:“好阿姐,我错了,原谅阿娜吧。”
“你再敢提那只死狐狸的名儿试试看!”胭脂发觉现在只要有人提到韩轩翔的名字她的火气就特大。在船中他揪着小心肝一脸凝重为予宁吸吮蛇毒的场景经常在眼前晃动。过后怎么就没想到给这只死狐一个大耳括子呢?也算是报了当日之仇。越想越窝火,自己实在是太善良了!
“不过阿姐――”阿娜揉着自己火辣辣的耳朵,说道:“你确实你一点也不在韩……”看到胭脂冲自己凶巴巴的一瞪眼,连忙改口陪笑道:“呃,某个人的死活你真的一点也不在乎吗?我最近缺银子使,雇主出的赏金可是很高的。”
“两讫!你要你不杀他,从今以后我和他两讫了。你要银子做什么?”
阿娜仿佛听到了一个很惊奇的事情,“阿姐,我们回京城后难道吃住什么的不会用到银子吗?我阿爹说京城的开销可大了!”
胭脂张了张嘴,脑中嗡嗡做响。自己怎么就从来没想过这点呢?一直以来她身份都是翠轩阁的烧火丫头,几年下来人情世道什么的虽然了解不少,却从没想过自己若有一天离开八大胡同应该怎样生存。正谙自苦恼着,夜空中突然绽放出了几道绚丽的烟花,将大地映照着如同白昼般明亮,而人群也开始变得燥动起来。
“啊……今天原来是彝族的抢亲日呀?阿姐?”
胭脂还没来得及听清阿娜说什么,就被涌动的人群给冲散了。不知被冲了多远,她才慢慢稳入了脚步,正想走出晚集的街道时却被几个奔跑的人撞到,就在她跌倒的瞬间,一双有力手拽着她离开了杂乱的人群。
来者是一位年轻的彝族小伙,头上缠着青蓝色头帕,头帕的头端多成一尖锥状“兹提”(汉名英雄结)挺拨勇武的偏鉴于额前左方,翘向空中,左耳上戴着红色的耳珠。粗羊毛线织布缝制的披风下是一件黑色窄袖右斜襟上衣,袖口衣沿挑绣着式精美的羊角与火镰的图案,复杂的绣工令人咋舌,图案在强烈的颜色对比下栩栩如生。
“谢谢……”她冲那位彝族青年感激的笑了笑,要是自己跌倒在路上,搞不好会让人踩上几脚,那就糗大了。
“你自己要小心,知道吗?”
那位彝族青年说话间将手中的火把塞到了她手上后就离开了,胭脂突然感觉手上除了火把外还多了一样东西,拿到眼前一瞧竟是用筷子粗细的红线编制的一个样式繁复的粗线花结。
“阿姐~~!”阿娜气喘吁吁跑过来,发觉胭脂凝神看着手中的东西。“这是谁给你的?你怎么可以收下……”
“一个不认识的人给我的。”胭脂仔细瞧着手中的花结,赞叹道:“编得真好,早听说彝族女子的刺绣功夫了得,也不知是哪家姑娘如此兰心蕙质。”
“阿姐!”阿姐气得一跺脚,“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这是同心结,只要你接受了同心结与彝族男子手上的火把就代表着你愿意接受那名男子成为你的丈夫,知道吗?!”
“哎?”胭脂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随即笑道:“骗人的吧,哪有婚姻大事这般儿戏的?”
“我没骗你。这是凉山彝族几百年流传下来的传统,一会那些抢亲的人该就来了。你就着做那些彝人的压寨夫人吧!”
“真的假的……”胭脂正琢磨着小苗女是不是在说玩笑话,发现几个盛装的彝族青年男子拿着火把向她俩靠扰,不由得在心中暗叫不妙。早知如此今晚就不出来闲逛了,谁叫自己好奇心这么重。早知如此,干嘛接那青年手中的火把啊!真是多事之秋!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阿娜,你不是这的人么?帮我去解释下!”
胭脂真有些着急了,在京城便听闻说巴蜀之地蛮夷地界的民风彪悍,没想到这些蛮子有只凭一支火把和一个粗线花结就定了媳妇强娶入门的规定?真是,朗朗乾坤,如此世道还有没有王法啊。
“我也没办法了!”阿娜颇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叹道:“他们若是不愿意退亲,阿姐你独自杀出一条血路好了。”
“没有这么严重吧?”胭脂苦笑着摇了摇头,感叹一声真是江湖险恶啊,须得步步为营,小再谨慎外加多倍防范。
阿娜跑去彝族族长那交涉去了,胭脂恨恨的看着不远处冲自己微笑的彝族青年。正是那个将火把与同心结交给自己的青年,他那双精神的大眼睛正似无意间望向自己。她强忍着打压下心中想把这家伙痛扁一顿的冲动。皓月高悬,都已经过去快半个时辰了,阿娜还没回来,自己又困又累,往常在这个时辰早就歇息了!
“你看,她的样子有什么好看的,脸蛋尖得和陀螺似的,难看死了!”
“腰背都这么瘦,摸起来全是骨头,哈哈,肯定很咯手!”
“你说撒米为什么要把同心结送给她?别是火光太暗看走眼了吧?”
“身上一个配带的首饰都没有,不知是哪个汉家的穷丫头。”
身边几个彝族女子七嘴八舌头的说间声传来,胭脂不禁握紧了粉拳,全是些什么女人啊?!这么大声的评论她,就好像她根本是一个聋子!
“喂!你们不要太过份了!”她气冲冲的迎上去正想大闹一番,皓腕却蓦然一紧。
顾邵威黑色的眼睫低垂,复杂而略带沉思的注视着自己。在这灼热目光的逼视下,她的心开始莫名悸动而温暖。为了掩示内心的慌乱,她低下头摆一付痛定思痛的表情,“我做错事了。”
“不怪你,不是你的错。这件事情我去解决。”他温和的说道,笃定的语气却使她原本慌乱的心慢慢平静下来。这种被包容与宠爱的感觉是如此熟悉,那个承诺会永远守护自己的男子又在何地?
不知不觉间,湿了眼框。
大理寺卿大人穿着暗蓝色的孔雀补服,一袭黑色狐皮氅裘勾勒出他英武不凡的挺拔身姿。那双遂如永夜般的黑眸邪佞魅惑却又穿透人心,看得在场的彝族少女纷纷低下了头。
“请你放开她,她收了我的火把与同心结,今晚便是我的新娘。”那个彝族青年感觉到自己的爱人受到了威胁,拨出了弯刀指向顾邵威。
一个穿老者稳重的声音响起:“撒米,不得放肆!快把刀放下,这位大人是朝廷命官!”
“安抚使大人!”彝族青年似有顾忌的向老者行了一个礼,犹豫的说道:“按彝族的规定,这位姑娘已经收了我的定情信物,理应做我的新娘。”
胭脂动了动,正想过去将所谓的‘订礼’还给他,柔荑却被顾邵威暗中轻轻捏了下。他用眼神暗示着她不要轻举妄动。
“这位姑娘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因为不懂得贵地的规矩才会错收信物。还请安抚使大人替本官解释一下,切莫伤了和气。”顾邵威虽然语气淡然,但在言语间高华的气度自然流泻。表面上礼貌谦让十足,实质上却是在客套而冰冷的向安抚使打官腔。这便是拥有良好教养的贵族们所具备的品质,将他们与布衣平衣划分开来,成为他们难以逾越的一道鸿沟。
“你看你,出来玩也不让丫头多拿件衣服,身子这么单薄,一会又该咳嗽了。”他解下了身后的黑色大氅温柔的披在她身上,并系好领口的带子。
安抚使的表情一时间略有些尴尬,轻咳一声后对彝族小伙说道:“撒米,你是族长的独生子,我相信任何一位彝族女子只怕求着嫁你还来不及。这位姑娘既已是顾大人未过门的妻子……我已和你的父亲商议过,他也不同意你与这名汉家女子的婚事,所以这门亲事不能算数。改日你再择过另位姑娘罢。”
彝族向来讲求族内通婚,表亲联姻,极少娶外族女子为妻,或嫁给外族男人为夫。这位叫撒米的彝族青年紧紧盯着胭脂的脸看了好一阵,最终重重的点了点头,垂头丧气的离开了夜集。
“你脖子上的伤……”
“你脑袋上的伤……”
呵呵……
胭脂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得有些自嘲。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能和顾邵威平心静气的说话。她一直以为老死不相往来才是他们之间最合适的关系。
“你知道同心结为什么是红色的吗?在彝族流传的一个凄美的传法。”他将那个惹事的同心结从她手中拿去,在火光下仔细看着细密交错的络线。
“传说一位偷取火种的青年在讨伐妖魔临时前将自己的一件白色衣裳交给了心爱的女子,向神明起誓他若能活着回来便娶她为妻。结果青年被妖魔所杀,他心爱的女子拆散了爱人的衣裳编制成同心结佩戴在胸前,用匕首刺穿了自己的胸膛。后来的彝人便用红色同心结象征至死不渝的爱。”
“……至死不渝的爱?”胭脂望着着鲜红的同心结一时间有些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