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冥 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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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冥 婚 死人与活人的契约

“跟好了,小姑娘。”

光与影错落的瞬间,微薄的晨曦之光从叶片间班驳散落。胭脂一路追着安达原鬼子,走得越远心中越没底,直到那东瀛女子银蓝色的背影在一户深宅大院前的古老榕树后停下。

安达原鬼子望着面色凝重谨慎的她会心一笑,“很快,那些人就会带着你的姐姐来到这里。”

胭脂略微定了定神,回头想想这一切似乎有些不大对劲,“你怎么知道……”

“京城名妓水流昔因为你们的大理寺卿大人始乱始弃而自杀的事情早已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你的身份又这么特殊,我又有什么不可知晓的事情呢?”

胭脂扶着额头无奈看着东瀛女子自信满满的笑容。

真是人言可畏。有回浅草偷偷来告诉自己,流昔的死因在北京城流传着无数种说法,有说失足坠楼的,有说因为争锋吃醋赌气跳楼的,有说是得了不治之症自我了断的。最多的说法就是某位年轻有为的朝廷命官,本来答应要娶她回家做小妾,结果却始乱终弃而害得红颜香消玉陨。

对于这些流言,她不屑也不想去回应。

即使澄清了,流昔又能活过来吗?

“大理寺卿大人真的非常英俊,可惜他不是我喜欢那种类型的男子。”安达原鬼子若有所思的望着胭脂,冰冷的目光逐渐炽热起来。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一只披着人皮的禽兽。“胭脂干笑了两声,“小心被他吃得连骨头也吐不出来。”

“能把这么英俊的男子吃掉,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安达原鬼子用手指轻抚着自己薄薄的鲜艳嘴瓣,看着她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咯咯笑着抬起她的下颌,“小姑娘,你的样子真可爱。”

“哼~~~~”胭脂甩头摆脱了鬼子冰凉的手指,“你要是看上了大理寺卿大人,看在同门的份上我不介意做一回月老。”

尽管东瀛女子的话令自己感觉非常不爽,心中却在默念阿弥陀佛,让这个东瀛鬼女缠上顾邵威吧!如此一来,这男人和白芍师姐就没空来找自己麻烦了。

“他……是一个很厉害也很有魅力的男子。”安达原鬼子留意宅院中传来的隐约的声乐响,低声说道:“完成死人与活人契约的时间到了。”

气势与不输给王爷府邸的深宅大门门口放置着两尊雕琢质朴大气的雄狮戏珠石像,梁柱前挂着的灯笼上罩着黑色帏布,渐渐的宅院中冲天的唢呐、锣鼓、鞭炮声不断。

“好奇怪……”胭脂喃喃说道,“明明是在办丧事,却在吹喜乐……难道这是传说中的‘搭骨尸’?”

“你们大国古怪的习俗太多。不过那两位控尸能人的本领却是一流的。”安达原鬼淡淡瞟了她一眼,“你一定很好奇我怎样追踪到两位控尸能人。那是因为他们带着那个死去的女子身上有一股奇香,我循着奇香一路追踪就料定你肯定会出现。”

“你是狗鼻子吗?”

胭脂原本想揶揄下这个东瀛女人,没想她居然骄傲的笑着了,“我的嗅觉可是比狼还要灵敏。”

什么人呀!她不屑的转头看向远处,发现一团黑白交错的影子向宅院大门方向走去,待到她看清其中一名女子的长相后险些惊叫出声,慌乱用手紧紧掩着嘴。

那穿白衣的女子正是流昔,如同活着一般轻移莲步行走在两名黑衣人中间!

“姐姐……”

胭脂捂着胸口压抑着激烈的心跳,那道旧伤口又像火烧般隐隐灼痛。她浑身不可制止的颤抖起来。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深深的愧疚。如果此时此刻流昔活过来会对自己说什么?

“都什么时辰了?!现在才到!误了吉时你们担负得起吗?”

一个穿着黑灰色对襟短褂的中年女子向着两名赶尸人迎了上去,她的耳边插着一朵白色的丧花,嘴里唠唠嗉嗉没停止过抱怨。

“鬼媒婆?”胭脂喃喃的说道,她的腿依旧抖得厉害,眼睁睁看着两名赶尸人沉默着跟着中年女子走进了锣鼓喧天的宅院大门。

“这就是大国民间传说中的冥婚?第一次见识到。”安达原鬼子饶有兴趣看着这诡异的场景,发现胭脂苍白着脸无力的捂着胸口坐在地上,“真没想到你这么胆小,不就是个配阴婚么,把你吓成这样。”

“你不懂……你不懂……。如果不是因为我,流昔就不会死!是我害死了她!”

“哦?”安达原鬼子撑着下巴蹲下来平视着她的眼睛,用不带丝毫的感情□□声音淡淡说道:“怎么,为了抢男人把姐姐杀了?”

“你――!”胭脂气结,恨恨顶道:“我才不像你,见了男人连我魂儿都飞了!可以六亲不认!”

“在我们的村子里,有一对双胞胎姐妹,在参加她们村长一位亲戚的葬礼时,姐姐喜欢上了一位同族的英俊男子。然后――”安达原鬼子诡虐一笑:“几天后,姐姐把妹妹给杀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胭脂内心直嘀咕,不知道这个东瀛鬼女想说什么。

“因为――”鬼子用冰凉的手指抚摸着她苍白的脸蛋,凑近她耳边说道:“她……想在妹妹的葬礼上再次见到那位英俊的男子。”

胭脂的心中蓦地一惊,甩开了东瀛女子没有温度的手。直到现在她才感觉到所有事情都太过诡异!无论是莫名其妙出现的苗女,赶尸人一路留下的线索,还是李爷探听出的赶尸人路线,直到流昔坟冢被掘的明显种种痕迹,似乎这一路都昭示引诱着她来到这个地方!

“你在害怕什么?只要走进到那屋子里一切都会揭晓。”安达原鬼子讪讪的收回了自己的手,“你还会害怕鬼怪吗?我们本身就是活在阴间与阳间的女人。”

“那是你,不是我!”胭脂无比认真的看着她,“我从来没有想过把自己的生建立在别人的死之上。”

“小姑娘,这是一个人吃人的世界。” 东瀛女子淡淡的笑了,“如果别人要杀你,要伤害你身边的人……”

“如果是这样,我绝不会放过那个人。我会让他死得很难看!”

“嘁~~”一抹不屑略过安达原鬼子的眉梢,她抿嘴笑了笑,转身向宅院的高墙走去。

对于两位职业杀手翻墙进入深宅大院的里屋并不是一件难事,难的是怎样在不打草惊蛇的前题下寻出幕后黑手。这大宅院看似热闹喧嚣,多数人却是集中在前厅,所以她们很轻松就躲过了所有耳目,从黑暗的穿堂中进了内院。

胭脂一路警惕的看着四周。以往春娘总是告诫自己,过份的平静往往是危险的前兆,危险后没有绝对的平安。她暗暗在内心做一个浅析,流昔的受辱一事如若不是顾邵威所为,便是被有心之人害死,有可能因为自己特殊的身份在江湖上结怨所致。另一个就是流昔的墓被掘又遗体又被赶尸人盗走是因为大理寺卿大人。维新党人的势力一直不容小窥,当时康启超大人的保商政策使许多商人对新政寄予了厚望,这些人中不缺一些巨富商贾,变法失败后连带家族被朝廷迫害,怎能不恨?这些人想乘着世道正乱,将荣禄大人的外甥引至人迹罕至的山中,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解决掉。

原执政使司的韩轩翔恐怕早已知晓花钱想取他性命的就是他过去鼎立支持的维新党人吧?他长期潜伏在直隶总督荣禄身边做门客,也难怪这些愤怒的维新党人会认为他和顽固派的后党是一伙的。朝廷对他暗中资助维新党人的事情也不知了解多少,这回压扣了他的家人肯定没有好事。他现在可算是两头都不讨好。想到这,她不禁在心中哀叹,可怜的狐狸……

“好像……是这边。”安达原鬼子指了指东边阴暗的厢房,“奇特的香气一直从那边飘出。”

胭脂使劲抬起头在空气中闻嗅着,除了炮竹的火药味,哪有什么香气?

穿过逼仄的回廊,半掩的房门闪烁着微弱的烛光。胭脂迟疑的推开门,一股奇香扑鼻而来。她想了起来,这股奇香在流昔下葬那天她似曾闻过。

时间可以往事褪色的面目全非,没想到嗅觉却第一时间唤起了过去的记忆。

“姐……”

胭脂难以至信的看着平躺上床上的女子,扑过去跪在她的床前。一年过去了,流昔的样子竟然一点也没变,她安安静静的躺在那如同熟睡一般,随时都会醒来。

就有如一年前那个决别的黑夜。

“我听说西域的沙漠中的一种花朵提炼出的奇香。可以保持尸体的原样。”安达原鬼子盯着流昔的脸继续说道:“不过她离开这类香太久,身体很快就会腐朽。”

胭脂没有听清安达原鬼子的话,她痛苦的瞌上了双眼,雪白的牙齿咬紧了耳边垂落的青丝。姐姐生前惨死,没想她连死后尸骨都不能安宁。现在究竟是自己还是顾邵威害死了流昔已经不再重要,此刻她只想手刃那个害死流昔的杀人凶手!

安达原鬼子意味深长看着眼前这一切,叹息道:“战争已经停止,可女人的双眼却依旧在流泪。她们并不想死,因为恋世而变成了游魂,无法进入轮回,从此阴魂不散。”

胭脂抬起了泪流满面的小脸,看到两滴眼泪从东瀛女子的眼瞒中滑落,她悲凉的声音像邦子戏哀挽的唱词,“我本是京都鹰山家的女儿,夫君被将军所杀,我这个未亡人理因随着夫君一道归去。可是我没死成呵,我活了下来。我要让那些杀我男人明白,我,比他们活得更有价值!”

“你好自为知吧。如果黑玉戒指落到你手中,我一定再次来夺取。”安达原鬼子拭干了脸上的泪水,转身无声的消失在黑暗的回廊中。

姐姐。

胭脂紧紧抓着流昔冰冷而干燥的双手,心痛如绞。

为什么……死的那个人不是我?

冥婚仪式的隆重并不亚于真正意义上的喜事,毕竟这样古怪而蹊跷的仪式只为了结活人心中的一个夙愿。逝者如厮,死后的世界怎样,谁又能知晓?这场属于死人与活人契约的结阴婚,连喜乐都带了分几的诡异。穿着红色绫罗盛装,头戴凤冠珠帘的新娘被人扶到了正厅,她没有血色的脸上、嘴唇上涂上了一层红红的胭脂。

这场冥婚的新郎倌,一个失去生命的男子,无力的搭拉着脑袋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在司仪的吆喝声中,这对名义上的‘新人’就算是完成了这场神秘而黑暗的仪式。

“礼成!收殓!”

鬼媒婆显示对这一切早已见怪不怪,指挥着家仆有条不紊忙的活着一切,正准备将棺木合上时,躺在棺中的新娘却突然坐了起来。

一时间,在场的所有人面无人色的瞪大了双眼。

诈尸了?!

只见那新娘慢悠悠的拨开脸上的珠帘,鲜艳如血的嘴唇轻启,声如珠落玉盘,“我还没死呢,你们怎么能就这样把我给埋了?”

徐员外中年得子,没想到其子刚行过冠礼便故亡了,好不伤心啊。与夫人合计了半天,准备安排一近期死去的女子与儿子行夫妻之礼后合葬,却没想到礼未成,早已死去的新娘却从张棺材中坐了起来。高堂上坐着的浓装重彩的内人显然深受这一幕的刺激,□□了一声晕死过去。

伴随着瓷器碎裂声,鬼媒婆收紧了长衫尖叫着就向外奔去,几个喜乐队的人一看这架式也赶忙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我还没死呢!”胭脂伸手取下了头上的深重凤冠,大模大样抬脚跨坐在棺材边沿,摇晃着双腿,直勾勾的盯着堂上那位年约五十开外,面如死灰的男子,“你们就这么着急让我去阴曹地府配你们家那死鬼儿子?”

富庶乡绅打扮的徐员外早和几个家仆吓得抱在一起缩在一团,擅声问道:“你……究竟是人是鬼?”

胭脂似有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我听判官与小鬼说你们要在阳间把我婚配,可聘礼却一锭银子也没给我本家。如此一来,我又被你们气得活了过来!”

徐员外浑身拌得和筛糠似的,“姑,姑娘,既成礼成,成为我徐家的儿媳妇,就,就不为难我这个公公……”

“妾身可不敢怠慢长辈,阎王这不让我还阳继续服侍二老来了嘛……”胭脂坏坏笑着的看着那一堆人煞白着脸越来越惊惶失错的模样,心中开心极了。

死狐狸的话不知为何在耳边响起:你还不是一般的坏。

“快,快去请个道士。”徐员外悄声向一个小厮吩咐道。

“回来!今儿个谁也别想出这个屋子。”胭脂厉声尖喝着重重拍了下棺沿,险些没把想偷偷开溜的小厮吓得尿裤子,他扑嗵一声向她跪下如鸡啄米嗑着头,“饶命啊~~~!全是徐老爷的主意,不关小的事情!姑娘的冤情应该找他算帐~~~”

“胡,胡说――”徐员外早吓得面无人色,膝头一软也跪了下来,“老夫真,真的已经把礼金给姑娘的本家了,一个自称是姑娘舅舅的男子收了老夫两千俩白银……“

“舅舅?”胭脂深感惊奇,哪冒出来的舅舅?不由得问道:“他长什么样?”

“他……”徐员外望着那艳妆女子咄咄逼人的目光,只得实话实说:“他穿着一穿黑衣,黑布蒙着口鼻,老夫真的没看清楚。不过敢肯定此人年纪不小。”

胭脂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徐老爷的话说了等于没说。这些不会武功的人不像在做戏。线索居然到此就中断了?她有些不甘心,如此一来就只能打听那两位赶尸人的下落了。难道要去湘西的金宅雷坛?赶尸这一行做事极保密,哪能如此轻易透露雇主的消息?!

“我姐姐已有婚配之人,您还是为您家公子另寻婚配吧。”胭脂抬眼看到徐员外面带难色,口气蛮横的追问道:“怎么,徐老爷有意见?”

“不,不敢……”徐员外咽了一口口水,他毕竟也活了一把年纪,慢慢冷静下来后大概也对眼前的情况有了一个大致了解。可以肯定的是女子是人,不是鬼。虽然他完全可以仗着人多将这个闹事的女子绑起来,但她的处事不惊与神情自若使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又岂是寻常千金或平民女子所有应有的气度?

“你们帮我去准备一堆柴槽,能烧出最旺的火。东厢中的女子已经无力再回到故土……”

天色已经大亮,灼热的火光伴随着木柴的噼啪声将胭脂的小脸炽烤得通红。

凉山距离京城路途遥远,她无法忍受流昔再受到更多的折磨。

一年过去了,恐怕姐姐早已转世伦回,又或者一直在奈何桥头等待顾邵威?这个男人也许没有她想象中的这么无情,一切的一切只怨造化弄人。如若姐姐没有出事,自己没有进宫,是不是早已与她嫁给同一个男子?从此如娥皇女英般共侍一会,兑现那个永不分离的誓言。

眼下,她却孤身一人站在西蜀的凉山脚下,目睹着流昔的身体一点一点变成灰烬。

质本洁来还洁去,纯洁美好如流昔,身体的灰飞烟灭,从此不必沾染受到人世的任何污秽。

胸前的旧伤痛袭来,胭脂慢慢捂着胸口蹲下。她抓起一把脚下的泥土,紧紧握在手中。

流昔姐姐,我不会屈服的,哪怕这是一个乱世,我也要坚强的――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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