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逸卿的身份虽遭穷苦村民们厌恶,可多少也有点用,至少两人不用被折腾一宿,可以继续在宅院里安睡。
只是沈逸卿因为不满穆席云莫名其妙又很不讲理的做法睡不着,穆席云自己也没好到哪去。
“吱呀――”
阴沉着一张脸,穆席云还是在坐了快半个时辰后推开了房门。
“吱呀――”紧随其后,沈逸卿也从屋里走出来:“穆兄。”
“沈兄何事?”口气不善,这才是真正的迁怒。
“在下为人,穆兄应该了解,绝不会想插手闲云山庄的事。今日之所以道出沈性身份相护,不过是受人帮助,还以谢意。穆兄的心意在下明白,但在下是顶天立地的男子,为人处事皆有自己的原则,希望穆兄不要因为在下自揭身份的事迁怒了旁人。”
结交两年,这话算是沈逸卿说过最重的,甚至里面还带了不满。穆席云当然听得出,可全部心思都直冲里面一点去了:“受人帮助?”他怎不知两人之间何时多了这层关系?
“是。”沈逸卿不遮不掩,将下午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到明白。只是没料到听者不但没有因此缓和脸色,反而表情更加难看。
“穆兄?”沈逸卿自问脾气很好,不过在见到穆席云如此不通情理的表现后,实在难掩不悦。
“沈兄好生休息罢。”早就已经心不在焉,穆席云敷衍一句,轻身跃出宅院。
监牢里,迟风已经躺在了地上,坐着熬一夜当然可以,但他明日还有要干的事情,是以必须睡上一会儿。而且这牢里虽然阴潮,却不是风吹雨淋,凑合一晚并不困难,要说唯一一点问题,恐怕还出在心底那点莫名的不满上。
当穆席云走进监牢时,之中已经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因牢里有个不能沾迷药的,暗卫足足把点人睡穴的功夫施展了十数遍。
小县城的监牢并不太大,不过够深,穆席云逐间打量着走过,直到快至末尾,才看到平躺在地上安静闭眼休息的人。
因为一直收敛着气息,睡着的人并没有察觉他的到来,呼吸如前几日同榻而眠一样,轻缓绵长,只不过眉间微微蹙起,便是睡着了,也不难看出面上过于明显的不乐意。
穆席云忽然叹了口气,心底的复杂情绪全部又被莫名的柔软给压制回去。
“跟我走。”穆席云站在牢门之前,对着里面的人开口。
闻声的第一瞬,迟风便睁开了眼,之中戒备与警惕不缺,但都在辨别出来人身份后默默收敛。地上的人似乎在疑惑什么,愣愣看着来人,没有作出回应。
忤逆,或是别的。穆席云下意识辨析了一瞬,但仅仅是辨析而已,并未有因此牵出什么情绪。
“起来。”不知哪里来的好脾气与耐性,穆席云不但没有恼意,反而推开牢门,伸出手去,等待一样站在旁边。
每间牢房的顶端都挖了个碗口大的洞透气,这会儿明月高挂,冷清的光亮刚好投进来,照亮了地上之人的一只眸子。
依旧还是沉静的,就像口古井一样,随时可以把人的心神吸附进去。不说人如何,单这一双眸子,就叫人很难生出讨厌的心情,更何况现下微微带了、探究与疑惑,慢慢盛着他的身影,没有映进一丝杂物。
大概真的是口古井,被无视了半晌的穆席云不但没有恼火,反而像被什么吸引了一样,撩起衣摆坐到地上。之后四目相接,直直盯进那双正在研究他心思的眸子里。
“在想什么?”对话的内容已经脱离了主从的身份,穆席云轻声问着,慢慢附下了身。
迟风眼睛瞪大了一些,但仍然没有动作。
“嗯?”此种语调,意味已经足够明显,穆席云放任自己的念想,继续又靠近了一些,只在两人唇间留下了短短的距离。像是在给人反抗的时间,也像是在逼人羞窘,穆席云挑了挑嘴角,在等不到身下之人有何反应后,大大方方将两片不安轻抿着的唇瓣纳入唇间。
极明显的一声吸气声,嘴唇也跟着颤了下,穆席云笑出声,伸手将人脑袋托起,辗碾一样把微凉的唇瓣慢慢吸吮到温暖发烫。
“庄主……”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迟风尽量不失礼地把手横在两人快要贴在一起的上身间。
“嗯?”穆席云微微拉开点距离,但依旧靠得很近,好似只要回话的人说出什么让他不满意的,立刻还会再亲下去一样。
这距离无疑不在迟风能接受的范围之内,可现下的情势就是如此,只要他不真的动手将人推开,便得任人宰割。
“起来,跟我出去。”穆席云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但似乎真的不打算为难躺在地上的人,直身站了起来。
“……是。”迟风咬着牙,暗恨脸上不受管制的颜色。
“庄主。”当值的暗卫从黑影里出来,上前一步站到能叫人看见的地方。刚毅的轮廓,高挺的鼻梁,刀削般的薄唇,只要再往脸上添些红颜色,就和地上的人一模一样了。
“走罢。”穆席云见暗卫易容妥当,便回头朝跟上来的人看了眼,朝外走去。
县衙的位置离运河不远,是以这会儿虽然已经半夜,街道上依旧可见零星的路人。穆席云稍稍慢了点脚步,等人走近。
“去吃些东西罢。”穆席云朝着远处几家冒出热气的小摊,抬了抬下巴。
宜凌因为临运河,靠岸的船只昼夜都有,搬抬货物的伙计也就得轮流干活,因此夜间卖吃食的小摊十分之多。
迟风眉头紧皱,不知穆席云说得是什么胡话。
一回等不到回答也就罢了,一晚上若有好几次,就算穆席云没有为难的意思,也不准备再放过跟在身后的人:“过来。”
“是。”迟风上前一步,站到穆席云身前。
指向前面几家小摊,穆席云吩咐:“去买好了等我。”
这回口气正常了,但话里内容依旧很奇怪,迟风站在原地,良久才点头。
穆席云在街旁挑了家客栈,要了两间上房。最后又给小二一些打赏,叫之烧些沐浴用的热水。一番安排下来,走到小摊时,吃食已经摆上了桌子。
周围的小摊有好几家,卖的都是些简单的东西,穆席云看了眼桌上两碗冒着热气的馄饨,就算没有饿意,也牵起了食欲。
“吃罢。”在不算干净的长条凳上坐下,穆席云先动了口。肉馅的馄饨,里面还掺着些葱花,虽然用的不是鸡汤骨汤,夜里吃起来倒也清淡。
迟风拿起调羹,撇掉上面浮着的一层胡椒末,舀起一个馄饨送进嘴里。
“偶尔吃些也无妨。”辛辣之类都是要忌的,但也不是一点都不能吃,穆席云琢磨了下,从自己碗里重新舀了一点过去。
咽了一半的馄饨差点从嗓子里呛出来,迟风两眼瞪得就要掉出来一样。
这做法的确不是纯粹的好心,穆席云装作不知,不明所以般看着突然停下动作的人。
“怎了?”
“没……”迟风赶紧低下头,专心对着碗里的馄饨下手。
吃过了东西,穆席云将人领进了之前付过房钱的客栈。比起刚才的逗弄,脸上已恢复成平日的表情,而且还多了严肃,叫一路跟在后面得人看得有些心惊。
“进去。”指了指摆在房间中央的浴桶,穆席云的口气里不再带着商量。
辨别情势的工夫迟风有,闻言只好老老实实脱光了迈进浴桶里,拿起布巾默默擦洗。
“庄中的规矩可还记得?”
这话不管因何而起,都只有问罪一种用途。迟风拿着布巾的手一僵,抬头看向坐在床边的人。
“属下不敢忘。”
“私自行事是何罪?”
“轻则杖责一百,重则死。”迟风低下头,终于明白过来穆席云在问什么。
“犯此规矩的若是暗卫,该当如何?”
“死。”迟风答得清楚,之后抿紧了唇,彻底放下了布巾不再动作。
穆席云站起身,慢慢走到浴桶旁:“沈逸卿何时成了你的主子?”
规矩是规矩,可山庄上上下下谁人不知沈逸卿身份特殊,迟风低着头,不知如何回话。这罪自然可以问,只不过全看问罪之人的心情。
见人不回话,本已压下的怒火再次燃起,穆席云伸手扣住迟风的后颈,口气不佳地训道:“我只说一次,下次若再敢……”
就是真的再敢,他又能将人怎样?穆席云心里也明白,之所以不悦是因为怀了他孩子的人去给沈逸卿卖命,不顾自己的身子。因此就算再有下次,也根本没法把人如何治罪。
“唔嗯……”
压抑的痛哼传进耳里,穆席云立刻松开因怒火而失了控制的手掌。只是大概极少这般动怒,就算手已经松得够快,还是立刻就反出了紫红色的指印。
“属下明白了,日后定会按规矩行事。”迟风又低下头,恭恭敬敬地回话。
原也不过是自责心情,可听完这一句,穆席云真正黑了脸。这叫哪门子的明白!
“迟风。”从来没有过的恶劣口气。
“在。”迟风皱着眉,不知眼前的人怎的如此喜怒无常,明明刚才吃馄饨那会儿还笑着,这会儿脸就比棺材还难看了。
“从今以后,给我离沈逸卿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