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拖下去的张葶刚开始还有惨叫声,过了会儿,连声都没了。
殷早还记得这人,张侍郎之女,也算是朝中大员了,可这个四殿下说斩就斩,饶是君王宠她,若是将所有臣僚都得罪了,她也不怕万民血书,只为取她性命吗?
不管她怕不怕,殷早都是怕的,这个人太恐怖了,一来就先弄了一个人,若是再待下去……只怕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殿下……”尚仪脸都白了几分,她险些站不住脚,纵使这是方姝所做的事情,但张葶之事传出去,恐怕错的是她而非方姝。
尚仪自认为自己虽未与方姝深交,但这么多年的来往,至少在方姝眼里她还算得上是一个人,可今日方姝却是赤-裸-裸打了她的脸。
这些高门贵女会来参加她的宴,一是因为可以结交到志同道合之人,二来也是因为尚家声望大,背靠皇家,与她交好并无坏处。
可今日只是一旦传出去,只怕她尚仪的百日宴也无人问津了。
“今日便看在尚仪的面上。”方姝笑笑,尚仪脸色稍好,她躬身道谢,“谢殿下。”
方姝放下酒杯,不再去看尚仪,她起身,大步往外边走去,她一走便有大批随从跟着她离开,许多人从黑暗中蹿了出来,这一离开,她们才发现从刚刚起,到底有多少人盯着她们。
赵之然落在最后面,她刻意看了殷早两眼,最后落到了尚仪的身上。
她笑道:“今日真是多谢尚仪大人了,殿下这几日寻不到刺客,正是心烦气躁之际,大人所设的这场宴,倒是抚平了殿下的烦躁,若有下次,烦请大人上门通告一声,也好给殿下解解闷。”
“解闷……你――”尚仪反应了过来,她气极了,就要上前拦住赵之然,给她一掌,赵之然并没有躲避,她张开扇子,轻轻摇了下,道:“尚仪大人您可要清楚了,您这一掌,今日打的可不是赵之。”
“一条狗,也敢跟我来说这些?”
“尚仪大人,三殿下的狗,与四殿下的狗,你知道区别在哪里吗?”看着尚仪瞬间惨白的脸,赵之然顿时大笑了起来。
她是四殿下手中的一条狗没错,可除了四殿下之外,有谁能动她呢?哪怕她做了再过分的事情,就算是君上,看在她对四殿下忠心耿耿的份上,也不会太过责罚于她。
因为,四殿下,会护住她。
四殿下有能力护她。
侍卫将原先带走的张葶拖了回来,她披头散发的,好不狼狈,口中还留着许多鲜血,出门的赵之然被她吓了一跳,她摇着扇,啧啧了两声。
她也不着急走,反倒是蹲下了身,用手中的那柄扇子轻轻抬起了张葶的下颚,无不惋惜道:“好好的一个美人,偏偏却瞎了眼,真是可惜。”
“赵之然,你给我放开她!”
“哎呀,尚仪大人这是羞恼了不成?若真不愿他人伤害张葶张小姐,尚仪大人原先又为何不为所动呢,真是笑话啊,大笑话。”
赵之然大笑着,每一句话都宛如锥心之言,刺入了尚仪的心中。
尚仪往后跌了几步,她单手掩面,咳嗽了起来,有人上前扶住她,尚仪向她摆摆手,只道不用。
“尚仪大人,莫要听了她的一派胡言,您的为人,我们大家都知晓。”
“尚仪大人……”
“莫要说了,先看看张葶如何了。”
尚仪派下人去寻大夫,有几人上前查看张葶的情况,张葶蜷缩在地上,不停翻滚着,疼痛让她甚至都哭了起来,见有人一脸关切地寻过来,张葶更是哭得厉害。
只是,没有声音。
饶是她如此哭泣,也听不见一点声音。
张葶的口中皆是鲜血,在场的人脸色均变,顿时惶恐不已。
胆小的人已经退后了半步,不停摇着头。
张葶还活着,但她被拔去了舌头,再不能言语。
殷早不知道是要了一个人的命可怕,还是拔去了她的口舌让她活着可怕,她知道那位四殿下是真的心狠手辣。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上一次砍人手足,这一次拔人口舌。
起因都是为何呢?
上一次,那人卖身葬父。
这一次,张葶说了些醉话。
那人却是眼都不眨,虽是留了性命,可以后要她们如何?
夜已深,原先来时,尚仪与她们说好,今日定要尽兴而归。
可现在,大家都是满腹心事。
张葶已被尚仪送了回家,为了谢罪,尚仪亲自上门,她们这些无碍的宾客,自然是各自离去。今夜过后,只怕明日这京中不会安静了。
“尚仪大人一向与四殿下交好,这是京中无人不晓之事,可现在四殿下却生生在尚仪大人脸上扇了一巴掌。”
“方才,那赵之然所说之事。”
“赵之然,不过就是狗仗人势的东西。”
“可她是四殿下的狗。”
这话一出,几人便安静了下来。
四殿下是何人?谁人不晓。
若只是一寻常皇女,也无什么可惧怕的,就像三殿下,大家虽说对三殿下恭敬有加,可若是三殿下胆敢同四殿下一般行事,哪怕是皇女,也得被朝中大臣给扒下一层皮来。
她可不是四殿下,帝君是不会护着她的。
因此,三殿下对朝中大臣尊敬,大臣们自当回以三殿下应有的恭敬。
“赵之然刚刚提到了三殿下。”
“尚仪与四殿下一向交好,可四殿下今日所做之事,可不像是与尚仪交好的表现。”
“怕是尚仪,选了三殿下。”
“糊涂,真是糊涂,我道尚仪是何明智之人,竟做出此等糊涂之事。”
“王小姐此言莫不是您认为四殿下是那明主?”
“我……”
“若不是今日之事,尚仪大人选了三殿下,恐怕大家都要拍手称好不是?”
“陆小姐莫要再说了。”
得罪了四殿下,可不是什么好事,可若是要她们奉四殿下为主,从此以后战战兢兢地活在四殿下的阴影之下,这自然也是不可能的。
尚仪非四殿下之人,若不是今日之事,恐怕也不会落到如此田地。
出了尚府,就有人开始争吵了起来,她们也不怕这事闹出去了,被不该听见的人听到。殷早与她们不熟,便没有凑上前去,她与来接她的远杏会和,坐上回家的马车。
“小姐,今日如何,尚仪大人专为小姐设立的宴。”远杏兴致勃勃地询问着,看她这般模样,似乎还想听一些会上的趣事。
哪里有什么趣事啊,殷早摇摇头,“糟透了。”
今日之事,她需同母亲说上一二才是。
她离得早,自然没有看到那几个醉酒后胡言乱语的人被赵之然当街拦下,被扇了十几巴掌后才被准许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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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今日给尚仪落了这么大一个脸,真是过瘾,您是没有看见尚仪后边那苍白的脸,可真真是有趣极了。”赵之然一直在边上说着话,吵吵闹闹的,守在方姝身边的侍女颇有不满地瞪着她。
赵之然却不当一回事,四殿下都没开口让她闭嘴,她自然是不会闭嘴的。
跟着四殿下多年,赵之然认为自己还是对她有些了解的。
至少这种事对于四殿下来说,是趣事。
解闷的趣事。
想起那个年年都往四殿下府中的尚仪,她却是有些气闷的。
她原以为尚仪同她一样,是四殿下的人,虽平日里对她看不过去,但多少有些偏向性的,若不是先前查探刺客查到尚仪身上。
倒还真不知尚仪同三殿下一直有来往。
与四殿下交好,却投诚三殿下,借着四殿下的势替三殿下办事。
可真真是,不要脸。
“尚仪一直与殿下来往,却私下里与三殿下接触,她明知殿下不喜三殿下,身为殿下的好友,竟――真是可恶。”
一直闭眼小憩的人突然睁开了眼,她轻道,改正了赵之然的话:“尚仪表姐可不是本宫之友。”
赵之然一愣,“殿下……”
“表姐愿与三皇姐亲近,自当是她心之所向。”方姝侧目,看向车鸾外边,夜正深,一切的黑暗都藏在了这无尽的黑暗中,待到明日太阳升起。
便会将这份黑暗全部吞噬殆尽。
她笑了起来,道:“本宫,岂有半点不愿。”
“殿下,赵之这口气咽不下去,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借着殿下的名头,岂有拿人钱财,却替他人做事之理。”
“今日过后,尚仪只是空有壳子罢了。”
她与尚仪从未深交过,只是明面上的交情,京中人素来认为她与尚仪交好,然尚仪比起赵之然来说,还要心不诚些,至少赵之然心知自己只是她身边一条会咬人的狗,尚仪却从未端正过自己的态度,不想当人,也不想当狗。
若非尚家态度,尚仪可是半点都不愿接近她,表面交情罢了。
尚仪既然去了方姒那边,那么行事自然要顶着方姒的名号,顶着她方姝的名号,消着灾,自然是没有那些好处的。
京中人虽厌恶她,憎恨她,可凌驾在这之上的,是恐惧。
她们惧怕于她。
因此,她的所好,所恶,那些人自然会替她去好,去恶。
如此,真是有趣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