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之然笑了下,她让过身,露出了在她身后的女子,来人穿着一身锦衣,暗云纹藏于袖间,袍上绣着别致的凤纹,一袭狐裘加身,腰间环佩,头戴一根凤凰式样的玉簪。
她穿得很普通,可是细看之下,又透种种不凡。
本朝君主为男子,因而当今天子所用之物全是以龙为形,而在此前,历任女帝皆以凤为主。
这个四殿下,可真是盛宠在身。
尚仪匆匆上前,她笑问:“静瑶,你怎么来了?”
尚仪殷切询问的话语并未得到对方的回应,殷早只觉得有道冷冽的目光从这边扫过,她浑身一僵,微一转头,便见一双深墨色的瞳孔,那人穿着锦衣,神色清冷,看着像是极寒之地的冰,冻人刺骨。
“听闻尚仪表姐在府中设宴。”那人忽然笑了起来,仿佛春日来临,阳光破开了冰层,却始终带着几分春日的寒意。
殷早原以为她会跟她这个人一样,是个冷冰冰的性格,没想到还会笑。
虽然这笑远比她不笑要可怖许多。
尚仪微愣,她一个恍惚,又听方姝道:“尚仪表姐,这是不欢迎静瑶?”
尚仪回过神来,她摇摇头,道:“你若是来,我又怎会不欢迎。今日是我做的不太妥当。”
话说到此,方姝倒也没多加为难,她倒是有几分的自知之明,“是静瑶叨扰了。”
方姝只一个眼神,赵之然心领神会让周遭的侍卫都退了下去。
宴席重新开始了。
方姝坐在首位上,也不知道她来此是何故,所有人看着她都战战兢兢,不敢多言,生怕一个不注意,就会引来对方的不高兴。
“京中人常言尚仪表姐的百日宴极为有趣。”
“今日可不是百日宴。”尚仪轻笑,知晓方姝这是感到不开心了,若是往常,席间必定是热热闹闹的,更何况,旧友回京,尚仪今日是真高兴。
然而今日却因为方姝在此,闹得人心惶惶。
尚仪解释着,并未敢说是因方姝在才会如此安静,“今日只是我与旧友一个聚会,说不得正经。”
她常办百日宴,一年总会有那么三次,一是春日宴,二是踏青宴,三是赏梅宴。
她在京中人缘极广,因着与皇室是姻亲,也没有人敢不卖她面子,一开始她这百日宴本是为了结交些可一同游玩的好友,到了后边也成了辨识才情学问之所。
这百日宴的门槛也变得越来越高,起初不过是几个纨绔子弟的玩兴罢了。
方姝对这些并没有任何兴趣,一开始她也曾邀请过这位恩宠在身的四殿下,虽京中诸人对她颇有言辞,倒谁家没有存着些讨好的意思呢。
尚家也是。
方姝凶狠毒辣,若是惹恼了她,只怕现在谈笑风生,下一秒脑袋是否还挂在脖子上也不知晓。
尚仪也不曾想要与她来往,只是碍于母亲之令,不得不讨好方姝。
“如此说来,倒是静瑶的错。”忽的听到方姝这么说,尚仪的眼皮子一跳,只见方姝依旧是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可她的话却让尚仪心中尤为不安,她急忙道:“尚仪惶恐。”
莫要惹怒了她才是。
尚仪想着,安静的宴席间,忽然有人出了声,讶异的声音听着还有几分的熟悉,她转头看去,是方姝身边的赵之然。
她正站在殷早面前,“这位小姐倒是好生面熟。”
尚仪眼皮跳的更厉害了。
四殿下一向与殷家不对付。
偏偏今日她这个宴就是为了殷早办的。
这下完了。
“赵之认识谨安?”尚仪起身,她掩下心中的波澜,她笑道:“谨安许久未曾回京了,赵之你见到的恐是生得一二分相似之人吧。”
“何止一二。”赵之然摇着她那柄折扇,笑了几声,“几月前在坊市遇见了一以卖身葬父为由的女子,殿下看不过去,便想惩罚一二,谁知被一小公子阻止了。”
“那小公子生得美貌,看着倒与殷小姐有九分相似。”
赵之然一笑,带着份不难觉察的恶意,她道:“今儿在此见到了殷小姐,那小公子莫不成是令堂的外室子吧。”
“一直听长辈说起,殷大人与正夫恩爱多年,如今看来……也不过是――”
殷早垂下眸,想起几个月前的事,她双手放在膝上,悄悄握成拳,只道:“赵小姐见到的大概是舍弟,他自小病弱,便养在家中,也未曾向外介绍过。”
她自是不可能说那是自己的,若说是外人,可与她生得如此相像,指不定会被揪着不放。
殷早的话并未引来多少疑虑,倒是尚仪惊喜了许多,“自小便觉得谨安若是个儿郎就好了,谨安生得如此美貌,却是个女儿身,若是个男儿,我必定三书六礼,迎娶谨安过门。倒不曾想过,谨安仅有个弟弟,到底生得与谨安有几分相似?谨安你可真不讲义气,下次不若将令弟带出来。”
殷早眼皮一跳,只觉得这次自己不该出来:“弟弟乃是未出阁的男儿,尚仪莫要说笑。”
“若他真与谨安生得九成像,我便是娶了又有何妨。”
殷早,“……”
她有些想退了,先前还以为尚仪是个好人,可现在看来只是个垂涎美色的昏头之人。
“尚仪表姐。”主位上的那人突然出声,倒是解了殷早的几分尴尬。
“谨安莫要当真,我只是玩笑话,并非有贬低令弟之意。”
这个世界,虽然没有女戒,但却有男戒,要求男子三从四德,束缚着男子。
这个时代与她的时代并未有半点不同,只是主事的人换了性别,但抛开这些外在,每个时代总会有一方剥削着一方的情形。
从官阶制度,从士农工商,从男女之别。
无一不是强权者对弱势者的掌控。
闹了一番,宴会也变得轻松许多,可能是主位上的那人鲜少说话,以至于其他宾客喝了酒,壮了些胆,也不再拘束。
殷早不敢饮酒,她酒量不好不坏,但喝酒误事,这般理由还是自小便铭刻的,今日也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日子。
更何况,那位还在这里。
在场众人大多都是听闻这人的风言风语的,真正看过的倒没有几个。
殷早可忘不了,那日她维护那个女子,这位四殿下可是半点道理都不讲,直接叫人砍去了那人的手。
她多日做了那个噩梦,梦里是别人,有时是自己。
也多亏了那一次,她不敢再乱来,把这个世界当做自己游玩的乐园,自己只是到此一观的游客。
“来,这可是我亲手酿的梅花酒,尝尝。”尚仪轻手倒了杯酒,往方姝面前一送,她苦笑道:“今年端远水患,我种的那亩梅林也被水冲走了许多,这酒啊,是喝一坛少一坛。”
她只是无意的话,却有人听了进去,借着她的话说起了民事:“尚姐姐只是失了一片梅林,端远百姓却是没了一方家园。先前还有不少端远来的灾民,虽说官府开仓派粮了,但能救济的也不过寥寥。便是京都都尚且如此了,更何况是其他地方。”
有了人提起,自然是不愁没有附和的。
“多亏了三殿下,若不是她治理水患,只怕端远百姓这个年不好过了。”
“可恨的是,不知哪来的贼人,竟对三殿下下此毒手。”
京中皆在传,是如今在她们宴席上,坐在主位上的那人下的毒手。
听说流言是从酒楼内的说书先生口中传出的,不过半日,那位说书先生便被官府带走,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有人说被拔了舌,折了双手双脚,丢进了乞丐堆里。
也有人说被丢到了乱葬岗喂了饿狼。
想到此,殷早不由得再次后悔起来,她是不是应该就此离开。
场中安静了一会儿,提起来的那个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说的不太妥当,她慌忙起身,走出座位,下跪急道:“殿下饶命。”
完了。殷早心想。
“你何罪之有?”高位上的那人端着那酒杯轻晃着,她慢慢倚向了后边,嘴边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看着无害,可殷早只觉得她的周身都像是生出了无数的触手,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便将人拖入地狱之中。
“草民不该议论殿下……三殿下之事,并非……并非……殿下恕罪,请殿下恕罪……”那人惶恐不安,说的话也语无伦次了起来。
方姝眉一挑,她轻笑道:“既如此,那便给本宫,拖下去。”
黑暗中有两名侍卫走了出来,一人一边分别架起那人的半边身体,她们一出现,殷早才知道这伙人一直都未曾离开,一直都躲在暗处,没让她们瞧见而已。
看着那个人被拖下去,殷早的手颤了下,她掩下眸子,呼出一口浊气。
不可以,不行。
这位四殿下突然到来,分明就是为了寻些事情的,若是此时有人出头……必当不会有好结果。
那人的呼救声还没走远,一会儿叫喊着四殿下,一会儿又叫着尚仪。
尚仪于心不忍,道:“殿下,请看在尚仪的面上绕过张葶一次吧。”
“今日本是尚仪为了友人特意举办的宴会,若是见了血,也并非是好事,还望殿下海涵。”尚仪气息有些不稳,她跪在方姝面前,毕恭毕敬的。
方姝顿时便笑了起来,眉眼之中还戴着几分嘲弄,“尚仪莫要弄错了,是她要本宫恕罪的。”
“她既然要求本宫,本宫岂有不满足之理?”
简直是胡搅蛮缠。
殷早有些气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