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总管站在圣寿殿外的平台上,见沐弘走来,上前见礼,问道:“太史令打猎归来,可有收获?”
沐弘笑道:“蛟龙入海,飞鸟投林,各得其所。”心想,你不是喜欢打哑谜吗,就让你猜去吧。
邬建神色黯然,叹道:“蛟龙入海,必定风起云涌。”
沐弘说:“此乃天意,非人力可违。”
邬建摇头长叹:“燕国的宫阙不长久了。”
这时,殿内传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随即响起严厉的叱骂声。厚重的门帘掀动,两个侍女低头退出,脸上挂着泪痕。
见此情景,沐弘立刻打退堂鼓:“太后正在气头上,我就不往枪口上撞了,等她哪天心情好了再来。”
“别介,”邬建拦住,“这些日子,太后一直气不顺,常常找岔子打骂宫人。你深受太后宠爱,理应为太后排忧解难。”
“我哪有这本事……”沐弘一句话没说完,邬建已掀帘子进去禀报。
沐弘肚里暗骂:这老家伙,总有一天要被他搞死。
不一会,帘内传出邬建尖细的嗓音:“宣太史令觐见。”
沐弘硬着头皮带着叶玄进殿,叩拜行礼。太后斜靠在中央的胡床上,略抬一抬手,说了句“平身。”
沐弘站起身来。只见太后神情恹恹,气色不佳。
太后问道:“太史令来此何为?”
沐弘躬身禀告:“微臣这两日外出打猎,托太后洪福,猎到了一头大熊。取下熊胆和前掌,特来献给太后。”
叶玄忙把礼盒呈上。太后身边的宫女走下台阶,搬到胡床边,请太后过目。
太后眼光略略一扫,说道:“难得你一片忠心。寒冬腊月,猎熊可不容易。”
沐弘谄笑道:“太后赏脸收下,微臣也算没白忙活一场。”
太后脸上有了点笑意,“熊掌是八珍之一,肥腴味美。”吩咐侍女:“命膳食监精心烹饪了,送一份给皇帝,送一份给中山王。”
沐弘说:“熊掌富含蛋白质氨基酸,不仅味美,而且滋阴补阳,延年益寿。”
太后笑道:“爱卿是行家,说的名词哀家都听不懂。”指着熊胆问道:“这样东西有什么用处?”
沐弘禀道:“熊胆是名贵的中药材,清热解毒,清肝明目。我听说太医署的章医师有祖传的熊胆救心丸的方子,提炼熊胆精华,辅以其他贵重药材,强心益气,芳香开窍,专治胸闷、气短、心悸等病症。”
太后喜道:“哀家一直有胸闷心悸的毛病,近日越发厉害了,常常觉得心里慌乱,透不过气来。这救心丸若是有用的话,哀家定要重重赏你。”命宫人将熊胆送去太医署交给章医师配制药丸。
沐弘心想,你做多了坏事,当然会心慌。嘴上却大拍马屁:“微臣能有今日,全赖太后恩典。微臣定当尽心竭力,以报万一。”
太后相当满意:“哀家提拔的臣子多了去,从没有人像爱卿这样贴心。”
沐弘见太后高兴,趁机提出搬家。
太后觉得奇怪:“你住在宫里不好么?有你陪着冲儿,我也可放心。”
沐弘苦着脸:“微臣得罪了中山王,在宫里住不下去了。”
“怎么回事?”
“微臣擅自外出打猎,中山王得知后大怒,把微臣住所的家具都砸光了。”
“朝中事务繁多,冲儿很久没出去玩了。”太后叹道,“等抓到慕容垂这个反贼,我就建议皇帝组织一次大型游猎活动,让大家好好乐一乐。”
“微臣并非故意隐瞒。”沐弘解释道:“只因猎熊风险大,微臣的人手不多,不能保证中山王的安全,所以没敢告诉他。”
“你做得对。”太后安抚道,“冲儿年纪小,偶尔发发小孩子脾气。你不用担心,我来劝他。”吩咐邬建,“你去库房挑一套上好的家具,给太史令送去。”
沐弘只能谢恩。他退出圣寿殿,心想,除了搬家,其他的目的都达到了。熊胆加上一付前掌,博得太后欢心,换了一套家具,值当了,最重要的是给自己开脱了出城的嫌疑。
邬建后脚跟出来,似笑非笑地问道:“要不太史令跟我一起去库房,自己想要什么就搬什么。”
沐弘说:“我不在乎那些个,还请邬总管代劳。”
邬建凑到沐弘耳边低声问道:“太后对你如此加恩,你有没有后悔放走吴王?”
沐弘瞥了他一眼,淡淡回道:“吴王放与不放都是同一个结局。天意已定,你以为你能改写历史吗?”
邬建大惊失色,颤声道:“老奴草芥一般的人,怎敢有此妄想?我等没见过天书,不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天命。”
“你明白了就好。”沐弘拍了怕胸口,“所谓不忘初心。初心就是上天对我们的要求,怎能因外界诱惑而不去遵从。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这个……圣人不是早就教导过了吗?”沐弘说得义正言辞,自己都差一点感动了。这三句话初中学过,是哪个“子”说的却记不得了。以后一率用“圣人”两字代替,免得出错,被人笑话。
“多谢太史令指点。”邬建躬身行礼,“老奴受教了。”
自此以后邬建见到沐弘都是恭恭敬敬,不再跟他绕弯子打哑谜。
沐弘请成乙吃饭,在火锅城楼上开了个包间,桌上摆满菜肴,火锅热气腾腾。沐弘把两人的酒杯斟满,举杯敬酒,成乙一饮而尽,默默无语。
“成乙哥,我们很久没在一起喝酒了。这回总算你肯赏脸……”
“我一个小卒,有什么脸可赏的。”成乙打断他。
“瞧你说的。以前你当副将时,我请了你几次都请不动。”
“你是朝中的红人,我哪里巴结得上?”
“成乙哥,从战场回来,我们就生分了。”沐弘很是感慨。
“道不同不相与谋。”成乙说,“你我已经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了。不过你离开军队去当文官我能理解,你依附太后中山王我也能理解,但我实在搞不懂,你为什么要和慕容麟混在一起?此人诬陷吴王,出卖父兄,京城里人人唾骂,死有余辜。”
“你别骂他,”沐弘说,“他是不得已……”
“有什么不得已,不就是贪生怕死?”成乙气得猛捶案桌,“我以前瞎了眼,没看出他是个孬种。”
“是我劝他这么做的……”
“你别替他撇清,”成乙压根不信,“他不开口你还能逼他?反正我和这种人一刀两断,以后不会再理睬他。”
“有些事情并非表面上看到的那样……”沐弘知道一时难以说服成乙,只能说:“以后你会明白的。不过这次要感谢你给我们放行。”举起酒杯,“来,走一个。”
成乙喝了一杯,冷笑道:“你让他混在人群里出城,又让他装死进城,当然瞒不过我的眼睛。若我仍是副将的话,决不会放你们走脱。”
“呃……那是……你职责所在……”
“不是这么回事。”成乙摇摇头,“我虽被贬为看守城门的小卒,也应忠于职守。问题是,我现在搞不清方向了,我不明白燕国到底是怎么了?染干将军被贬出京城,去边陲守边;范阳王被剥除王爵,贬为庶人;吴王手下的大将,贬的贬,免的免,无一留用。他们都是为国家出生入死的功臣啊……”
“朝中奸臣当道,便是这种局面。”
“如果晋人再来侵略,大燕还有谁能领兵出征?”
“晋军不会来了,但很快就会出现更可怕的敌人。”
“是什么人?”
沐弘笑而不答。
“我是笨人。”成乙叹道,“以前凡事有哥哥担当,我是不操心的,听哥哥的就是。如今哥哥不在了,我一个人晕头转向,不知如何是好。”
“成乙哥,你若肯听我一句劝,就赶紧退役,带着父母家人离开邺城,去别的地方过日子。”
“为什么?”
“因为邺城将要遭受大劫。”
“你怎么知道?”
“我是太史令呀,能掐会算。”
“你这个太史令倒是像真的一样。”成乙忍不住笑了。
“当然是真的。”沐弘一本正经地说,“况且,成甲哥不在了,二老只剩你一个儿子,如果你再出事,谁来尽孝?”
“这倒是。”成乙有些动心,“但我家世代军户,从没做过别的营生。”
“你还年轻,从现在开始学还来得及。缺少本金的话,我可以资助。”
“我回去想想。”成乙犹豫道,“家里还有点积蓄,用不着你的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