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弘一早起来收拾行囊,守在门外的小兵送来热水和早点。沐弘吃了早饭,对小兵说:“麻烦你去看看赵王起床没有,我要见他一面。”小兵应声去了,不一会回来禀报,赵王在大帐与众将议事,没空见他,请他等上一等。沐弘急着赶路,但想到与慕容麟经此一别,后会无期,一声不吭就走了,未免留下遗憾,就乖乖坐在帐篷里等候。
这一等就等到日中。沐弘在帐里帐外来回踱步,心里的焦急随着日头越升越高。几次要走,都被小兵软语相劝,来回奔忙帮他打探情况,沐弘吃软不吃硬,竟被他给绊住了。眼看要到中午,沐弘说什么都不肯再等,提起行囊要走,这时慕容麟才姗姗来迟。
“不好意思,沐弘兄弟,会议开得长了些,害你久等。”慕容麟拉着沐弘的手连声道歉,礼数周到。
“不妨。”沐弘不好发作,勉强笑了笑说:“我没啥事,就是跟你道个别。”
太阳下,慕容麟眼睛眯起来,射出一道精光。沐弘似乎听到“咣当”一声,有一道闸门在他心里落下。
“我跟你讲个事。”慕容麟挽着沐弘的胳膊,把他拉进帐篷,“咱们进去说。”
帘门放下,慕容麟取下沐弘背上的行囊,扔到一旁,站在他面前,神情紧绷。
“出什么事了?”沐弘发懵。
“你不能走,我不让你走。”慕容麟急慌慌地说。
“啊……”
“你留在我身边,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搞什么?”沐弘推开他,去拿行囊。慕容麟从背后抱住他,双臂一收,沐弘就动弹不得。
“你有病啊,快放开我……”沐弘大怒,拼命挣扎。
“你听我说完。”慕容麟的手臂就像两道铁箍,把沐弘连人带手紧紧箍住,嘴巴里的热气喷在他耳朵上,“昨晚我想了一夜,这次放你走,下次见面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我等了这么多年,不想再等了……”
“你混蛋,你强抢民女……你禁囚良家妇女……”好像都不对,但他快要气疯了,只顾嚷嚷,“快放开我……”
慕容麟松手,沐弘用力过猛,往前一个趔趄跌坐在床榻上,他拔出怀里的短刀,举在胸前,那姿势活像个抵抗恶霸的良家妇女。
“刀不错,收起来吧,别割伤了手。”慕容麟歪了歪嘴角,不当回事。
沐弘也觉得自己反应过激,把刀收回鞘中。昆吾刀虽然锋利无比,对付慕容麟并无胜算。
良家妇女几个字倒是提醒了慕容麟,问沐弘:“你把家眷安置在何处?我派人去把她们接来。”
“我孤身一人,没有家眷。”
“不会吧,你这么大年纪一直没成家?”慕容麟很惊讶。
“与你无关,快放我走。”沐弘没好气。
“噢,我明白了,你还惦记着清河公主。”慕容麟一拍巴掌,自说自话,“怪不得你赶着去长安,苻坚死了,公主成了寡妇,你有机会了。”
沐弘翻个白眼,没搭理他。
“慕容冲占领长安,公主一定在他手里。公主虽然嫁过一次,还是很有价值的。你无权无势,慕容冲不见得肯把人给你。”
“你闭嘴。”
“别着急。”慕容麟会错了意,“你非要公主的话,我来想办法,看能不能把公主从长安偷出来。虽然难度大了些,但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
“公主不在长安,公主出家了。”沐弘嗓音苦涩。
“啊……”慕容麟被打断,愣了一会,劝道:“那就没办法了,公主心里没有你,强求不得。世上好女子多得是,哥哥给你另找……”
“不用。”
“你身边总得有人伺候。这样,我先给你买个妾,挑清白人家的女儿,干干净净……”
“你自己享用吧。”
“我有一妻四妾,还生了两个儿子。”
“赵王,你已经是人生赢家了。”沐弘哀告,“位高权重,家庭美满,麾下战将如云,幕僚无数。我只是个无足轻重的草民,对你没有用处,你就放了我吧。”
“这些加起来都不及你。”慕容麟断然说道。
“那你愿意放弃这一切跟我走吗?”沐弘将他一军。
“跟你去哪里?去长安吗?”慕容麟变了脸色,“公主都出家了,你还去长安干什么?去帮慕容冲?他有什么好的?有我对你这样好吗?他那点兵力我清楚得很,没法跟我们比。长安我会去的,只待父皇下令,我就率大军前去扫平了他。”
沐弘这才明白,慕容麟派遣斥候潜入长安,不单单是为了找他,主要是去探察慕容冲的虚实。这个人心机深沉,真假难辨,只恨自己识人不明,没看清他的真面目。他不再多说,拎起行囊就走,慕容麟抓住一头,两人用力一扯,行囊就松散开来,毡毯里掉出两套粗布衣裳,一双布鞋,一把油布伞,别无长物。
“你的全部家当就这些?”慕容麟心疼地说,“兄弟,你用不着这么受苦。”
沐弘行囊也不要了,拔腿往外走,慕容麟也不拦。掀开门帘,外面密密实实堵着几十个士兵,王将军站在中间,笑眯眯地说:“沐大人请留步。”
沐弘甩下门帘,转身对着慕容麟拍桌子:“我把你当朋友,真心相待,你却限制我的自由。你有权有势就了不得了,就可以肆意****,不把人当回事……”
慕容麟噗嗤乐了,“不把人当回事?我就是太把你当回事了。”
“我不稀罕,你赶紧放我走……”
慕容麟踱到门口,挑起帘子,“王将军,你的任务就是要照看好我沐弘兄弟,不要让他离开你的视线范围。”
“末将遵命。”王将军应声,“王爷放心,末将一定把沐大人照看得妥妥帖帖。沐大人,你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末将去办。”
沐弘就是被他哄来的,看到此人气不打一处来,背转身不理睬。他懊悔自己一时大意,掉进了罗网,气得撕破脸皮,把慕容麟一顿痛骂,但他不会骂人,来来去去就那么几句。慕容麟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笑嘻嘻地听着,眉毛都不皱一下。
“兄弟,你有气只管撒。唉,我这半辈子,不知挨了多少臭骂,受了多少羞辱,被人朝脸上吐唾沫,还得陪着笑……只有你看得起我,救我,帮我,我才能活到今天,我欠你太多,你要打要骂,我都接着……你这骂人的水平太低了,要不要我教你……喂,你累不累,咱们吃饭去吧,你要闹腾以后有的是时间……”
接下来两天,沐弘什么招术都使了,哀求、怒骂、嘲讽、冷战,没有一样奏效。捱过十多年的屈辱生涯,慕容麟磨炼出了比钢丝还坚韧的神经,比城墙还厚实的脸皮,涎着笑脸,把沐弘当小孩一样耐心哄着。
而沐弘冷静下来,只能另想办法:慕容麟屯兵在此,接下来有一场硬仗要打。现在这情形反正逃不脱,自己何不假意示好,消除慕容麟的戒心,等到打起仗来,慕容麟无暇顾及,便可乘乱逃走。
主意一定,他对慕容麟就和颜悦色起来。他本就不擅长对人凶恶,以平常的态度相处就让慕容麟大喜过望,以为哄得他回心转意,越发地使出笼络的手段,带着他四处游玩,找来奇珍异宝,往他帐篷里送。沐弘来者不拒,统统收下,唯有慕容麟三番五次要给他买妾,被他严词拒绝。
一天夜晚,两人在一起用餐,慕容麟显得心绪不宁。
“出什么事了?”沐弘问。
“没有……”
“是不是要打仗了?”
“咦,今天刚接到父皇命我出兵诏令,你怎么就知道了?”
“我不知道,但你在这里屯兵快一个月了,总得派点用处吧。”
慕容麟嘿嘿一笑,“你猜猜看,父皇命我出兵何处?”
沐弘想都不想,“博陵郡。”
“卧槽,你是诸葛亮吗,料事如神。”慕容麟大惊。
“博陵郡在平州腹地,守将王兖、苻鉴听命于苻丕,拔除他们,就是消除心腹之患。”
“你为什么不猜我出壶关攻打苻丕?”
“我听说高阳王率兵北上,前往幽州平叛。你屯兵壶关,首要任务应该是平定平州。攘外必先安内,皇上行事稳妥慎重,必然先将国内安定了,再去对付秦人。”称慕容垂为皇上,沐弘内心抵触,但也没有办法。
慕容麟频频点头,两眼放光,“沐弘你果然有才,居然能揣测到父皇的心思。”
“我是胡乱瞎猜的。”沐弘搪塞,心想史书上都记着呢,我早就知道底牌了。
“父皇若听到你这番话,定然引作知己。小小的博陵郡不在话下,但打仗总有风险,我若带着你,万一有个闪失如何是好?”慕容麟显出担忧的神色。
“没事,我也不是没上过战场。”心说,打得激烈一点才好呢,我好找机会走人。
“不行,我不能让你置身于危险。”慕容麟敲了敲桌子,“我送你去邺城见父皇吧,你还是当我们燕国的太史令。如果你想当大一点的官也没问题,我来写推荐信呈递给父皇。”
“去邺城?”
“对呀,你不想回到故乡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