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骑出了北直门,沿着护城河来到水门外。只见原来的木栅栏外又添加了一道更高更宽的栅栏,木料粗大结实,用铁链层层锁住。湍急的河水在此处受到阻拦,翻涌冲激,溅起一层层白沫。
“就是这里。”沐弘指了指,“栅栏早就被人弄断了,歹徒手一推就出现一个窟窿。”
“这么粗的木头,即使用斧头也不容易斫断,何况上面还有铁链子。”慕容麟说,“此事早有预谋。”
“也是,后宫那么多间房屋院落,防卫严密。歹徒若不认识路,怎能准确地找到中山王,把他顺利偷运出来?宫里一定有内应。”沐弘赞同。
马儿沿着河边的小道往北奔驰,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前方出现一颗大树,耸立在河边,根深叶茂。沐弘说:“那晚我就在树上,半夜时分,见到那两个歹人推着小车从树下经过。”
慕容麟下马,走到树下,仰头张望。沐弘不敢一个人坐在马背上,跟着下来,脚没踩稳,摔了个屁股墩。
慕容麟转身直视着他,目光如刀,问道:“你为什么会在树上?”
沐弘与他相处时间虽然不长,已知道此人心思敏锐,自己说话若有不实,一旦被他察觉,便会失去他的信任。
“我本是宫里的褐衣奴,整天干苦活脏活。那天晚上我从华林苑出逃,碰巧遇到这件事。”
“这么巧?”慕容麟眉头一皱,追问道:“为什么要出逃?逃奴抓到是要杀头的。”
“之前我从华林苑的河里救了中山王,好处没得到,却要把我净身当内侍,我是没办法才逃走的。”沐弘无奈回答。
慕容麟咧嘴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原来是为了保住命根子啊。”
沐弘松了口气,背上冒出一层冷汗,突然发觉此人身上也是杀气深重。
“你又是怎样救出慕容冲的?”慕容麟接着问道。
“我跟着他们走了一天一夜,在林中采到些毒蘑菇,把两个歹徒给毒杀了。”
慕容麟望着黑魆魆的山林沉吟道:“须得检查一下尸体才好。”
“山里有狼,我和中山王就遇到了。”沐弘说,“狼的鼻子很灵,只怕早就把尸体翻出来啃吃干净了。而且我搜过身,没什么东西,倒是那块吴王令牌,确是在他们身上找到的。”
“我也听说有一块令牌,不过是在慕容冲住的宫殿门口找到了。”慕容麟说。
“什么?”沐弘大吃一惊。
两人对视一眼,慕容麟冷笑道:“这栽赃陷害的把戏也太拙劣了。难道是慕容冲施的苦肉计?”
沐弘仔细回想了一遍,说:“我觉得不像,他也吃尽了苦头,走山路走得脚上都起了泡,没吃没喝,有一回掉进沟里,差点丢了性命。而且,我并不在他们的计划里。”
“对,你的出现确实是个意外。”慕容麟说道:“那么,这个幕后之人他不但要陷害吴王,还想除掉中山王。”
“中山王他还是个小孩子。”
“大燕皇室里,从来就没有小孩子。”慕容麟冷冷地说,“无论老幼,大家都在同一个场子里搏命。”
此时太阳早已沉落西山,天空呈现出一种澄澈的紫蓝色,清风徐来,一轮残月升在半空。
“城门要关了,咱们回去吧。”慕容麟说。
两人乘马往回赶。半路上,沐弘无意中说到皇城司办案的松懈,“他们哪有你这般仔细?胡乱问了一通,也不到现场勘察,一点都不专业。”
慕容麟突然勒紧缰绳,马匹人立起来,前蹄在空中一阵蹬踏。沐弘猝不及防,若不是慕容麟抓住他,就要一头栽下去。
“你干什么?”沐弘惊叫。
“你是说廷尉敷衍了事?”慕容麟问道。
“是啊,他们平时都这样办案吗?”
“大燕的廷尉可不是吃素的。”慕容麟说,猛地一拍马臀,“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那马被他一激,狂奔起来,道路两边的景物迎面扑来,沐弘头晕目眩,感觉就像晕车一样,也顾不得问他明白了什么。
回到北直门外,城门已关闭,慕容麟费了一通口舌,才让守军开门放他俩进去。
进城后,慕容麟不再跑马,按住缰绳徐徐前行。沐弘这才放松下来,坐在马背上左顾右盼。忽见西北角上三座高台耸立在暮色里,沐弘张望了一会,问道:“那是什么?”
慕容麟望了一眼:“那是铜雀三台,你不知道?”
沐弘吃了一惊:“铜雀台?是曹操建的铜雀台吗?”
“当然,难道天下还有另一座铜雀台?”
“铜雀春深锁二乔,原来这里就是曹魏的都城邺城。”
“邺城是曹魏的都城,也是我大燕的都城。”慕容麟深感诧异,“你是发昏了吗,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
沐弘心中大喜,总算搞清楚了自己所处的地理位置,三国演义没有白读。
“那么曹操离现在有多少年了?”沐弘问道。
“这个……大概有一百多年了吧,具体的年份要去问太学里的教授。”
“麻烦你帮我问一下行吗?”沐弘请求道。
“你想知道这个做什么?”慕容麟惊疑不定。
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推算公元纪年了。沐弘心想,我又不是历史学家,怎么知道燕国的建熙十年对应的是公元哪一年?曹操是历史名人,他的生卒日期有明确记载,以他为参照,就能计算出当前的年代。
他嘴上却说:“我对三国时期比较感兴趣。”
“你,一个小卒,研究历史?”慕容麟简直不能相信,“你刚才念的那句诗是什么意思?”
“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说的就是三国的故事。曹操率领八十万大军进攻东吴,吴国有两个绝代美女,名叫大乔小乔,曹操建起铜雀台,就是想要把这两位美女抢来,关在上面,供他一人享用。岂料孙刘两家联手,共同抵抗曹军。诸葛亮借东风,火烧赤壁,曹操大军灰飞烟灭……”沐弘对这段历史很熟悉,讲得口沫横飞。
慕容麟呵呵一笑:“你是听说书听多了吧。酒楼茶坊里那些说书先生,为了吸引顾客,赚取赏钱,只管添油加醋,歪曲事实,你还当真了呢。你若上过战场便能体会到,两军对阵,完全是靠实力取胜,怪力乱神这类事,是绝不可信的。”
“麟殿下,你也上过战场?”沐弘问道。
“我们慕容家的男人,长到十三岁就要上战场。三年前,我就跟随在父亲帐下,攻打荆州。”慕容麟叹了口气,“那时太原王还在,很赏识父亲,委任他为十州大都督,征南大将军。太原王去世后,父亲就被排挤出京城,远戍边陲。如今连兵权都被人夺了……唉,父亲行军打仗百战百胜,玩弄权术可远远不及朝廷里那帮蠹虫……”
在这之前沐弘一直把吴王当作残害儿童的大坏蛋,现在分析下来,才发现他很有可能是被人设计了。不过宫廷里本来就充满了倾轧纷争,否则宫斗戏怎会大行其道呢。
“赤壁之战是以弱胜强的经典战役,父亲曾给我们兄弟讲解过,曹操人马虽多,但长途跋涉,水土不服,而且北人不懂水战,不了解当地的气候地形,违背了天时地利人和,才被东吴大都督周瑜打败。那个诸葛亮并没有参战,借东风更是无稽之谈。”
“是这样……”沐弘尴尬不已。慕容麟说的八成是真的,毕竟他们离三国的时代不算久远。演义毕竟是演义,当不得真。自己在古人面前谈论历史,实在是班门弄斧,自讨没趣。
“不过,那两句诗听着有趣,是你作的?”慕容麟问。
“我哪作得出来。”沐弘谦虚地说,“是一位姓杜的诗人写的,前面还有两句,我给忘了。”
“沐弘,我真不敢相信你是奴隶出身。”沉默了一阵,慕容麟开口说道,“奴隶都像你这样,那还了得?”
“没有啦,我算什么,还有比我更强的。”
想起石头,沐弘心头温暖。在那样艰难的环境下,石头仍能伸出援手,顾及他人,那是多么难能可贵的品格。沐弘想着,哪天要找个机会去看望他。
慕容麟轻笑一声,显然不信。
天色已黑,行人稀少,马蹄敲打着青石路面,哒哒作响。禁军大营的灯火就在前方。
“不如我俩结为兄弟如何?”慕容麟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啊?”沐弘吃了一惊,“你在说笑吧?”
“我是真心的。”
“那怎么成,你我身份天差地别,你是王亲国戚,我只是个小兵。”
慕容麟摇摇头:“我们慕容家族人丁兴旺,儿子众多。王爷遍地走,殿下多似狗,算不得什么。像你这样有趣的人才是罕见呢。”
“殿下过奖了,我不过是个普通人。”
“你这么推三阻四的,难道不愿意?”慕容麟声音里透着惊讶和失望。
“这个……小人不敢高攀。”
中山王一案,沐弘已经把知道的和盘托出,实在不明白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可供这位殿下利用。
只听身后呼吸粗重,慕容麟声音变了调:“好啊,连你都敢瞧不起我……给我滚!”
沐弘只觉得背上被狠推了一把,整个人从马背上飞出去,摔了个狗啃屎。
“泼喇喇”马蹄声响,慕容麟已纵马冲进了大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