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我独自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着。
我并没有想一些很具体的事情,只是单纯地无法睡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几个回合之后,我终于因为实在躺不住而坐了起来。
寂静无声,一片漆黑的房间。我看了一眼桌边的闹钟,荧光屏上显示的数字是01:01。
我叹了口气,心想真是个好时间。
迹部家的豪宅已经陷入了漫长而彻底的沉眠,我想此时此刻向日应该也已经在睡梦中了吧。
不知为何,一阵难以忍受的孤寂冲上我的心头。我用双手抱住膝盖,蜷缩起了身子。
接着我打量起自己的房间。
我房间的摆设十分简单,就同刚刚来到这里时布置的一样,没有丝毫改变。黑暗中隐约能看到一些家具的轮廓,写字桌,衣柜,壁橱,如果在白天看来,这些家具都是非常豪华昂贵的,每一件都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可现在看来,它们却和普通的家具没有任何的不同。
我从不认为这些东西是属于我的,甚至就连提起“我的房间”,也只不过是这个在我到来之前就已一切安排妥当,甚至于连它何时建成,被什么人设计,被什么人装潢都丝毫不知的房间。
有时我会觉得,也许我和前来借宿的向日没有什么不同,我在潜意识中认为我早晚有一天会离开这里,以至于连改变房间的陈设或是加入一些属于我的东西都懒得去做。
因为这终究不是属于我的地方。所以根本就没有改变它的意义。
我在黑暗中聆听着自己的呼吸声,慢慢等待着倦意的来临。
——咚、咚、咚。
忽然之间,我听到了类似敲门一样的声音。我吓了一跳,随即向房门看去,可又突然意识到声音好像不是来自那个方向。
——咚、咚、咚。
声音来自窗户。
我掀开被子跳下了床,冲向窗户,然后一把拉开了窗帘。
是向日。
我吃惊地捂住了嘴巴,瞪大眼睛看着他。我不是在做梦,向日正站在我的阳台上,急切地敲着窗户。
我连忙打开窗户让向日进来,一股冷气跟着他跑进了房间,瞬间让我的意识清醒到了极点。
向日进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关上窗户然后往外看,确认自己没有被发现之后,他才安心地拉上窗帘,然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还好没被发现!”向日说,“可恶可恶,晚上居然这么冷,都快冻僵了!”
我伸手打开台灯,灯光亮起的一瞬间,我看到向日正冻得直哆嗦。他穿着薄薄的睡衣,脚上只穿了一双袜子。
向日看着我,不知为何愣在了那里。下一秒他有些害羞地别过了头,我才想起来我和他一样只穿着睡衣,这场面多少有些尴尬。
“我……我去拿被子。”
说着,我走到床边把刚睡过的被子搬了下来。我走到向日跟前,顾不得害羞,直接把被子披在了他的身上。
“这样好点吗?”我问他。
“哦、哦……好多了,谢了啊。”向日有些别扭地说。
我盯着向日看了一会儿,依然对他的行为感到难以置信。他竟然在大半夜里爬上我的阳台?这怎么可能?
简直像是写小说一样,不,连小说都未必有这么离谱。
向日裹着我的被子,有些难堪地站在那里。他并不是第一次看到我穿睡衣的样子,可我却是第一次看到他穿睡衣的样子,而且还是在这么离谱的情况下。
我终于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以为你是罗密欧吗?”我对向日说,“竟然半夜爬窗户!”
向日不满地看着我。
“罗密欧又怎么样啊,罗密欧也是为了见朱丽叶没办法所以才爬窗户的啊!你以为我愿意深更半夜冒着生命危险做这种事情吗。”
虽然有些感动,可我还是摇了摇头。
“你也知道是冒着生命危险?快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过来的,不会真用梯子爬了吧?还是说你直接从下面跳上来了?”
“怎么可能啦。”向日不大乐意地说,“我是……从迹部那边爬过来的。”
我不可思议地瞪着向日。
“迹部?……你居然从迹部那边爬过来!?”
迹部房间的阳台是距离我房间阳台最近的地方,几乎挨在一起,如果是手脚灵活的人,确实可以在那种距离之下来去。
可向日又是怎么跑到迹部那儿去的?
“不要这么惊讶啦。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去拜托迹部的嘛……那家伙平时虽然说不上通情达理,不过让我进个房间还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也就是说……”我确认般地问道,“迹部知道你半夜潜入我房间这回事了?”
“是啊,不过你放心吧,他不会说出去的,因为他自己也是帮凶嘛。”向日笑嘻嘻地说。
我的天哪,我在心里默默哀叹道。与其让迹部来当这个帮凶,还不如让梯子来得好。日后真不知道他会抓住这个把柄怎么整我。
“麻里奈。”向日有点迟疑地说道,“……我今晚能不能留在这里?”
我看着向日,没有做声。
“啊不是,你不要误会啊!”见我不吭声,向日急忙解释道,“我、我待到早上,在大家起床之前我就会原路返回的!绝对不会被发现!那个……我也没、没打算做什么奇怪的事情……所以你不要担心!”
说完这些,向日的脸刷得一下红了起来。他从来都藏不住心底的想法,什么都写在脸上,一眼就能看穿。所以即便他不解释,我也完全不担心那些。因为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好吧。”我说,“但你只能睡地上了。”
“好啊!!”得到我许可后的向日显得很高兴,“我是日本人嘛,睡地上完全ok的!一点问题都没有!”
说得好像我就不是日本人了一样。我苦笑了一下,不过我想我确实受不了睡在地上。
就这样,我回到了床上,而向日则裹着被子睡在地上。
“要关灯了哦。”说着,我伸手关掉了台灯。
闹钟的荧光屏成了房间里唯一亮着的东西,上面的数字跳到了01:20。
我平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一切都归于宁静,房间再次被黑暗笼罩,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在证明着,这个房间里除了我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
“麻里奈,我们认识有多久了?”
向日的声音从下面传过来。
“三个月。”我回答道,“三个月不到一点儿。”
“好短啊……真希望能再长一点。”
“……嗯。”
我将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均匀而平缓的心跳。
“明明只有这点时间而已,但总觉得好像已经发生过很多事了一样。”向日说,“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是在食堂里,当时你一个人霸占着我们的专用席,还一副很有理的样子。那时候我还想,这家伙算怎么回事啊,明明只是个转校生而已,有什么好拽的,照这样下去以后肯定会被收拾得很惨。”
我不自觉地微笑了一下。
“这么说我给你的第一印象很差劲了?”
“不是啦,怎么说呢,反正我一直觉得你很奇怪。”向日陷入回忆般地说,“那个时候最先和你玩在一起的是亮和慈郎吧?记得我还问过亮,那种家伙到底有什么好的,结果亮说,你和那些无聊的家伙不同……你很勇敢。”
我默默地听着向日的话。
“那个时候我不大明白亮的意思,直到后来发生了那件事。”
入学之初,我受到了西内等人的欺负。同时受害的还有白户,如今她已经转学,也许身在一个距离我们非常遥远的地方。
“我以为你会像大多数人一样因为忍受不了欺负而转学,可是你没有。……你复仇了,就在侑士生日的前一天,你一个人跑来食堂,气势汹汹地掀翻了我们的桌子,还把西内按在地上狠狠教训了一顿。”向日的声音忽然有了一丝笑意,“你既不叫也不吼,反而一副很冷静的样子,教训完西内就很干脆地走人了,一句话也不多说,真可怕!”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然后就在那天晚上,我居然失眠了。”向日说,“我满脑子想的都是你打架时的摸样,我反复地想,为什么这个人身为女生却可以做到这些?为什么那么小的身躯可以爆发出这么大的力量?为什么她可以那么坚定,那么无所畏惧?我想不通,怎么也想不通。”
“我记得。”我闭上双眼回忆着,“第二天在食堂见面的时候,你走神了。”
向日嘿嘿傻笑起来。
“再后来,我问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回答我说,你想要勇敢地生存下去。……然后我懂了,我明白了亮为什么会说你和其他的家伙不同。”
短暂的停顿之后,向日的声音再度响起。
“一年级的时候我在开学典礼上第一次见到迹部,那时候他是一年级新生代表,在台上对着我们盛气凌人地讲了一通很让人火大的话。那时候我和亮都不喜欢他,我们甚至还去挑战他,可最后我们发现了,迹部身上有一种特质,这种特质是冰帝里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拥有的,正是这种特质才令迹部成为冰帝的帝王,也正是这种特质才令我们自愿追随他。”
我不知道向日提起迹部的用意,但我没有开口问他,只是继续听着。
“当我们知道你是迹部那家伙的妹妹的时候,日吉死活都不愿意相信,可我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正因为你是迹部那家伙的妹妹,所以才会跟他那么像啊。”向日慢慢地说道。
不知为何,我的心微微揪了起来。
我是不可能和迹部相像的。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甚至认识的时间也就只有短短的几个月。如果放做是一般同学的话,也许连朋友都还谈不上。
迹部是如此的优秀,几乎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无法战胜的存在,而我又有哪一点能够与之相比较呢。
“你错了。”我望着天花板说,“我和迹部没有任何一点是相似的……他是迹部,而我只是个普通人。”
向日翻了一个身,我听到他裹起被子的声音。
“才不是咧。”向日把脸闷在被子里,发出怪怪的声音,“麻里奈只不过是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就连亮也觉得你跟迹部很像啊……你们都很勇敢,还都很……漂亮。”
我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形容词一样,“噗”地笑出了声。
漂亮,是的,迹部很漂亮,我一直喜欢这么形容他。他有一张简直不可能出现在现实中的完美面庞,完美到无法用帅气这样平凡的词汇去形容,他就是有这么漂亮,那是甚至连身为女性的我都自惭形秽的美貌。
“向日,我和迹部不是亲生兄妹。”我说,“不过你愿意这么夸我,我很高兴。”
很少有人说我漂亮,连我爸都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我对自己的外貌一向没有什么自信,也并不是很在意。
“你倒是相信我一下啊!”向日不满地说,“明明很可爱还一点自觉都没有,哪天被什么奇怪的家伙钻了空子都不知道……可恶,真是放心不下!”
“向日你自己还不是。”我笑着说,“明明很可爱还一点自觉都没有,哪天要是被什么奇怪的姐姐骗走了,我才真是放心不下呢!”
“什、什么奇怪的姐姐啊!我明明——”
向日一激动从地上爬了起来,说话的声音明显比刚才大了几倍,我连忙发出“嘘”的警告声,向日意识到不对,立刻住了嘴。
“我明明……就只喜欢你而已啊……”
向日小声嘟囔着,心不甘情不愿地重新躺回到了地上。
房间里又恢复了寂静。
“向日,跟我说说你的事情吧。”我说道。
“我的事情?”
“嗯,我想知道更多向日的事情,所以你多告诉我一些吧。比如家里都有谁,爸爸妈妈是做什么的。”
向日吸了吸鼻子。
“我家啊,我老爸是开电器行的,这个你也知道吧?我妈嘛就只是家庭主妇,然后我有个姐姐已经嫁人了,弟弟正在读小学。”
幸福的一家五口。
“你爸爸应该很有钱吧。”我说,“迹部的朋友应该都很有钱。你也是,忍足他们也是。”
“还好啦,最近是有多开几家连锁店。”向日不以为然地说,“侑士家是开医院的嘛,他爸妈每个月都会送生活费来,我觉得要比我家臭老头给我的多多了。至于其他人……啊,慈郎家就在我家隔壁,我们是邻居,他家是开连锁洗衣店的。”
向日电器行和芥川洗衣店。即便是我这种海归子女也听说过的大手连锁企业,几乎在全国各地都有分店。
我不禁暗自感慨了一下,尽管向日和慈郎看起来都只是普通的中学生,但其实他们和迹部一样,背后都有着上亿万的庞大资产,是名至实归的财团大少爷,被寄予厚望的下一任继承人。
“向日,你想过将来要继承家业吗?”
我翻了个身,面朝向日那一头问道。
“想过啊。老爸每天都提,没完没了的,烦死了。”向日说,“不过我比迹部他们幸运一点,因为就算我不继承家业,也还有我弟弟在嘛。”
是的,向日有一个弟弟,迹部却没有。
向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有父母和姐弟,但迹部只有母亲。
如果说向日还有选择的余地,那么迹部就是无处可逃的,他必须接受这自一出生就注定的宿命。
“嗳,不要光说我家的事情了,也说说你家的事情嘛。”向日忽然提议道。
“我家的事情你不是都知道吗。”我笑笑说,“我继母是超级有钱人,我继兄是超级大帅哥。”
“不是啦,不是说这个。我是想知道你自己的事情,在来迹部家之前的那些。”
一时间,我沉默了下来。
“我只是从来没听你提起过家里的事,所以有点好奇嘛。”向日装作不在意地说,“要是你不想说的话就算了。”
略微叹了口气,我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我爸爸是摄影师。”犹豫了一下,我接着说道,“我妈妈……我已经不太记得她了。”
我没有关于母亲的记忆。
在我还没懂事的时候她就离开了我和我爸。家里没有她的衣服,没有她的鞋子,也没有她的化妆品或是相片。
我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不知道她的头发是什么颜色,不知道她身上是什么香味,也不知道被她拥抱或是亲吻的感觉。
她是真实存在的,可我却不能在我的生活中找到丝毫她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因为一些原因她和我爸离婚了,从那以后我就再没见到过她。”
向日什么也没说。我像唱独角戏一般继续道:
“有人告诉我说,她是个演员。我按照他们说的名字去找,可能找到的资料却很少。有一次我发现了一本旧杂志,那上面有我妈妈的照片,我把它剪下来,然后照着镜子和自己做比较。我发现我长得不像她,我想也许是告诉我的人弄错了……也许那不是她。”
接下去,我们俩都没有再说话。房间一时静得可怕,我感到有些冷。
“向日,你睡着了吗?”
过了一会儿,我轻声问道。
“没有啊。”
说完这句话之后,向日突然打了个喷嚏。
我用手肘微微撑起上身,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向日。他整个人都紧紧裹在被子里,只留下一个脑袋在外面,摸样有些滑稽。
“你很冷吗?”我有些担心地问他。
“不冷,一点都不冷。”向日逞强地说,“只是鼻子有点痒而已。”
可是刚说完,他就又打了一个喷嚏。
“可恶,怎么回事嘛……”
向日低声抱怨了一句,又把被子裹得更紧了些。
我重新躺下去,然后看了一眼闹钟。已经是凌晨时分,或许再过几个小时,天就要亮了。
“呐,向日,你要在这里住多久?”我问道。
向日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过了一会儿才有气无力地说:“就今晚。”
接着他又吸了两下鼻子。
“……你上来吧。”
想来想去,我终于还是这么对向日说道。
向日愣了一下,然后推辞道:“不、不用了啦……都说我不冷了啊。”
“可是你都打喷嚏了。”
“那、那只是鼻子痒而已!”向日固执地说,“没什么大不了的!……男生怎么可以随随便便上女生的床啊!”
我笑了,忽然觉得向日可爱极了。
“但是,我也很冷啊。”
“……唉?”
“我说我也很冷。”我重复道,“所以你要么就把被子给我,要么就上来。还是说你觉得我们两个都感冒比较好?”
向日不说话了。似乎是在做着很激烈的思想斗争。
“上来吧。”
我又一次说道。这是向日离开前的最后一晚,也是唯一的一晚,我很清楚这一点。
黑暗中,我听到了向日从地上爬起来的声音。他抱着被子慢慢摸索着绕到床的另一边,然后战战兢兢地爬了上来。
床垫发出了被挤压的声音,我的心开始有些不受控制的砰砰乱跳。
向日小心翼翼地把一半被子盖在我身上,接着在我身后躺了下来。
他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忽然之间变得如此之近。我保持着背对他的姿势,紧张地抿了抿嘴唇,开始怀疑这是不是一个糟糕的主意。
“麻里奈。”向日忽然叫了我的名字。声音近得仿佛就在耳边。
“什么?”我深呼吸了一下答道。
“你妈妈的照片,你还留着吗?”
我愣了一下。
“不……已经没有了。”
被子很暖和,上面还残留着一些向日的体温,感受到这一点的时候,我不禁有些害臊。
我紧紧闭上了眼睛,以此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爸发现了那张照片,然后把它扔掉了。他说那不是我妈妈。”我解释说。
那是我爸唯一一次打了我。
他不从提起妈妈,也不喜欢我提起妈妈。发现照片的时候他非常生气,大声责骂了我。那一次我哭了很久。
“照片里的人漂亮吗?”
“嗯,很漂亮。”
我依然记得照片里的女人的样子。棕色的长发,淡蓝的眼睛,站在钢琴旁淡淡微笑着的样子。
“那我觉得那个人一定就是你妈妈。”向日说,“因为你很漂亮,所以你妈妈肯定也很漂亮。”
一瞬间,我的心揪得紧紧的。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我一直觉得迹部长得和日本人有点不一样,因为他的眼睛是蓝色的。后来我发现,原来麻里奈的眼睛也是蓝色的,所以你们两个才都很漂亮啊。蓝色的眼睛真的很好看,就像宝石一样。”
说着说着,向日突然用被子蒙住了头。
“惨了,不知不觉就说了一堆超害羞的话!”向日懊悔地说,“这些话千万不能告诉迹部那家伙啊!否则我就没脸见他了!”
“我不会告诉他的。”我说。
桌上的闹钟显示的时间是02:10。
我不再感到紧张了,而是被一股难以言喻的伤感覆盖着。
时间正在流逝,每过去一分钟,向日留在这里的时间也就减少一分钟。
“向日。”我轻声说,“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什么时候走。”
“怎么,想来机场送我啊?”
向日的声音听起来很开朗,可突然一下子,他就转变了语调。
“……我不会告诉你什么时候走的,因为我不希望你来机场送我。如果你来了,我就走不掉了。”
我的心咯噔一跳。然后开始逐渐往下沉。
“放心吧,我已经跟侑士都说好了,等我走了以后麻里奈的安全就由他负责了。”向日又恢复到开朗的语气说,“亮他们也一定会帮我保护你的,所以不要担心!”
我一言不发,悲伤慢慢涌上喉头。
“你知道吗,罗密欧和朱丽叶认识的时候,罗密欧16岁,朱丽叶才14岁。那时候我一直觉得奇怪,这么小的年纪怎么会有那么深刻的感情?后来我发现,其实他们就和我们差不多大啊。”
向日说着,叹了一口气。
“不过,我们不会变成罗密欧与朱丽叶的。那个时代没有发明电话,没有发明网络,什么都没有,可现在我们什么都有啊,我一定会给麻里奈打电话的,所以……绝对不准哭啊。”
“我没有哭。”我努力挤出一句话来。
一滴泪水顺着脸颊缓缓地流下。我使劲咬着嘴唇,逼迫自己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嗯,我知道你很勇敢,不会哭的。”向日说,“你是见过的所有女生里最勇敢的一个了。”
可我还是哭了。
“我不勇敢。”我的眼泪不停地流下来,“我只是不能不这么做……因为如果我不勇敢,如果我软弱了,如果我怯懦了,我就会被欺负,我会活得很艰难。因为没有人能站在我身边保护我。”
我没有妈妈,我的爸爸并不爱我。所以我不能不勇敢,我只是迫不得已,只是必须勇敢起来。
这些话我不曾对任何人说过,因为我认识了向日,我找到了我需要的阳光,我以为从此开始一切都可以变得更好……可向日却要离开我了。
如果向日离开了,那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也许我会再次失去一切。
向日翻过身来,缓缓靠近了我。我感觉到他的吐息近在咫尺,背部似乎被温热的体温包围住了。
向日用力地从背后抱住了我。
“我一直有个梦想,以前每次过圣诞节我都会许愿,希望背上可以长出翅膀来。”向日靠着我的后颈说,“我想飞起来,飞得更远,跳得更高,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然后带着你一起看遍整个世界的风景!”
我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眼泪把枕头染湿了一片。
“麻里奈,我喜欢你。”向日的嗓音有些沙哑,“跟我一起去英国吧。”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和你一起走,和你一起飞。
……可是我不能。
我做不到。
我并不勇敢,其实我比任何人都更胆小。我从小就生活在没有庇护的环境之下,没有妈妈的呵护,没有爸爸的关心,终日惶惶不安。
我害怕改变,害怕受伤,我渴望安定长久的生活,渴望能有人将我解救出这个冷漠的家庭,但我知道谁都不可能真正拥有那种能力。
我们都太年轻了,我们都还只是孩子。
我们不可能有能力改变这一切。
我已经经历过一次背叛,我太害怕那种感觉了,我再也不会有那份勇气去尝试了。
向日,原谅我。我不能跟你走。
“我不能。……对不起。”
我哽咽着说。
向日哭了,他的眼泪不断掉在我的脖子上。
我从床上爬起来,擦掉了眼泪。然后转身同向日拥抱在一起,紧紧的,紧紧的,直到再一次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