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
“大人, 白姑娘在里院。”
沈三看着徐渭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 这才转过身来,沉着脸道:“知道了。”说罢,眸中已闪过一丝杀意。正待再往里院走, 忽见有人高声惊呼“走水了,走水了!”。
沈三一愣, 忽然明白了什么,加快步子往里奔, 只见那座小小的院子早已成了一片火海。四周被这大火照得通亮, 噼噼啪啪的火声中,依稀听见有人大笑,状若疯狂。
“大人, 是否要救火?”随从疾声问道。
沈三沉默了一阵, 缓缓摇头,脸上不带一丝表情地转过身道:“我们回城。”
伴随着白领的逝去, 幼桐被劫一事就算暂告一段落了, 文清被夺了身份遣回陇西,徐渭丢了官,沈三事后被御史参了一本,丢了三年的俸禄并挨了三十板子,吴家小侯爷不仅没有得到左监门卫大将军的职位, 反而破了相,把自己关在府里一个多月没出门,鸡公寨的土匪们无一生还......似乎没有一个人从这次的事件中得到任何利益, 幼桐回头想想,真是忍不住唏嘘不已。
让幼桐更加内疚的则是慧英和慧巧两个丫鬟的结局,她们两个被土匪劫上山后失了贞操,徐渭将她二人救下后带回京城,但她们两个却受了惊吓,再也不肯再待在府里。徐渭无奈,只得将她二人送去城外别庄暂时休养。
幼桐回京后,徐渭懒得掏钱养余婉,便让人给余老爷送了口信,让他接余婉回钱塘。谁知传信的人到了会丰镇,才晓得余老爷居然早已动身回了钱塘。幼桐得到消息后,真是又气又好笑,道:“没有我这出了嫁的姐姐养妹子的道理,不行,赶明儿你派人送她回去,她在庄子里好吃好喝的,每个月还得费我不少银钱。”
徐渭听罢只是大笑,抱着她忍俊不禁地说道:“我家幼桐就是精打细算,娶到你真是娶到宝了。”
幼桐毫不谦虚地连连点头道:“可不是,你日后可要待我好些,要不,我就整日地败家,害得你连个家都养不起。”徐渭这回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好生将养了近一个月,幼桐的身体才算是痊愈,但身上总还是留了些疤痕,用了崔维远送来的药后好了许多,后来大长公主又赐了些黑糊糊的药膏下来,用了一阵,疤痕又淡了许多,但要完全消褪,怕是得需许多年了。徐渭又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方子,说是珍珠粉能祛疤,又花大价钱买了合浦的珍珠磨成粉给幼桐擦,只把幼桐心疼得不行。
到了十一月底,崔维远大婚。
幼桐跟徐渭一道儿去贺喜,免不了要与崔家众女眷说话寒暄。她前些日子失踪一时两家府里都往外瞒着,只因怕外头的人晓得了说闲话,可这事儿到底瞒不住,总有些消息传出去,旁人看着她的眼神便带了些探究,只是见她面色如常不好问。唯有崔家那位出阁的二小姐一直盯着她,若有所指地一直说及此事,幼桐只当听不懂,那二小姐见她始终不回自己的话,脸上便带了些怒色,嘲讽道:“徐夫人好大的架子,莫非是看不起我们这些小门小户,要不,怎么连话也不回。”
自幼桐进崔家后,这位二小姐就一直跟自己过不去,以前是看着那位九小姐的面子幼桐懒得跟她计较,而今见她说话越来越过分,幼桐自然也没什么好脾气,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也不看她,淡然道:“有句话说得好,敬人者,人恒敬之,史夫人博学广闻,想来不会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也不正面回她的话,却是结结实实地扫了她的脸面。她说罢了,也不再理会她,展着笑去找文颜说话了。
那个二小姐被她气得一脸发白,恨不得上前撕了她的嘴,偏生又碍着她的身份不敢乱来,只气得浑身发抖,最后,竟拂袖而去,连崔维远的婚礼也不管了。旁人见她如此不分轻重,心中多少存了些鄙夷,私底下都议论说,难怪当年崔家大爷丢了家主之位,单看这位二小姐的作派,便晓得大房的人实在不像样。
因幼桐亲眼见过高家小姐,故对新娘子并不十分感兴趣,只陪着文颜和二夫人说话,见她们忙不过来了,也主动上前招待客人。
崔家娶媳是大事,京里的权贵大多到府祝贺,就连大长公主和太后也派人送了礼过来,给足了面子。那过来宣旨的宫人眼尖,瞧见徐渭也在人群中,便笑着道:“难得徐大人也在,大长公主这些日子一直叨念着少夫人,看看她什么时候有空,也去宫里陪大长公主说说话才好。”
徐渭笑着应了。屋里的众人闻言都忍不住朝幼桐看过来,眼中不由自主地多了些郑重。这一个多月来,关于徐家少夫人被劫一事京里传得有鼻子有眼的,那些权贵府里的女眷都纷纷议论着,说那崔九小姐被劫了这么些日子,怕是清白不保,甚至还打赌说徐家什么时候会借机把她给休了。方才在院子里时,就有不少人存了要看好戏的心态,话语间甚至还带了些嘲讽之意。没想到她经历了这样的事后,还能挺立不倒,有了大长公主撑腰,便是徐家想休妻也难了。
想到此处,众人马上又换了副神色,等那宫人一走,大家再跟她说话时已是和颜悦色了。当然,大家也不能做得太过,都是大户人家,若是太明显了,反而引得旁人说闲话。
幼桐心中如明镜一般,晓得这宫人如此说话恐怕时大长公主特意叮嘱的,今儿人多,正好把这话传出去,日后也省得其他人为难她。心里不免有些感动,琢磨着过两日定要去宫里探望一番。
因幼桐是崔家女,难免与旁的亲戚不同,两人一直忙活到天全黑了这才回府去。才出了崔家大门,幼桐的肚子就开始叫起来,抱怨道:“一大桌子菜,偏生大家都秀秀气气的不动筷子,弄得我也不好意思多吃,这不,一会儿又饿了。”
徐渭笑道:“方才光喝酒了,我也没吃饱,要不,咱们寻个地儿再吃一顿?”
这可正合了幼桐的心意,抱着他的胳膊道:“那我们去哪里吃好?我可不想回府吃,这会儿府里头怕不只剩下些点心了,腻味得很,吃了还胖。”
徐渭想了想,道:“早前曾听人说起过涟水河边有几家不错的馆子,虽是些家常菜,但却做得精致,要不,我们去哪里找找。”
幼桐哪里会不乐意,赶紧应了。于是,徐渭让车夫将马车先赶回去,他们两个合骑了一匹马,慢慢悠悠地朝涟水河边走去。
这涟水河边住的都是京城里的普通人家,房子密密麻麻的,一路过来,全是邻里间说话的声音,巷子里还有不少小孩子跑来跑去,偶尔跑到徐渭他们马前,就仰着脑袋好奇地看着他们。今儿他们要喝喜酒,自然穿得隆重,便是小孩子也能看出他们与巷子里的人不同,眼睛里不由得带了些敬畏。
“小孩,”幼桐从怀里掏出一小块点心递个那小孩,笑眯眯地问道:“你知不知道附近哪家馆子里的东西好吃。”
那小孩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块点心给吸引住了,眨巴眨巴眼睛,犹豫着接过了,却不急着拆开来吃,而是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罢了才道:“这巷子尽头的流芳馆,他们家的糖醋排骨和红烧肉最好吃。”说罢,手捂着胸口急急忙忙地往回跑,一边跑一边还大声喊道:“三妹,三妹,快出来,又好东西吃了——”
“流芳馆,”徐渭摸了摸下巴皱眉道:“听这名字倒是不俗,莫非也是个私房菜?可怎么开在了这种地方?”京城这几年流行私房菜,有商人专门把店开在偏僻幽静的巷子里,院子里弄些梅兰竹菊装饰得极为风雅没,每日只接个三两桌,价格却是贵得吓人。味道虽说也不错,不过在徐渭看来却实在不值。
“过去瞧瞧就晓得了。”幼桐也听说过私房菜的名号,笑道:“怎么,徐大人怕我把您给吃穷了。”
徐渭见四周无人,轻轻捏了把她的脸颊,笑道:“就怕你吃不穷。”
二人晃晃悠悠地慢慢进了巷子深处,果然瞧见了流芳馆的招牌,只做了个小小的木牌子,很仔细地刷了漆,上头写着三个红色的字“流芳馆”,字体娟秀纤细,倒像出自女儿家之手。馆子不大,门口干干净净的,屋里摆了三四张桌子,都满满地坐着人,看客人的打扮,明显都是附近的普通百姓,想来这“流芳馆”做的应该是普通人的生意,而绝非那什么私房菜馆。
因他们两人衣着华丽,厅里的客人都忍不住朝他们看过来,原本喧闹的屋里忽然就安静下来。幼桐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搀着徐渭的胳膊轻轻地摇了摇,低声道:“要不,我们换一家。”
“换一家可就吃不到店里的招牌菜了咯。”有客人大声笑道,朝旁边的人挤了挤,道:“两位若是不介意的话,就跟我们拼个桌儿吧。刘小哥的菜可是在外头难得吃到的。”
徐渭笑着朝他谢了,低头朝幼桐看了一眼,询问她的意思。幼桐点点头,于是二人相携着一起坐下。
方才坐好,那位客人忽然一愣,盯着幼桐不住地探看,之道徐渭面上带了些怒气,他才赶紧解释道:“这个小娘子生得跟刘小哥儿的媳妇可真像,公子勿怪勿怪。”
听他如此一说,众人也都朝有幼桐看过来,口中也都惊叹道:“呀,还真是像。”
“可不是,那刘家小娘子换身衣服,可不就跟她一模一样了么。”
徐渭和幼桐交换了个神色,心中忽然想到了一阵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