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
因幼桐伤势未愈, 徐渭便叮嘱马车慢些走, 故赶到京城的时候,天都已经快黑了,但徐家上下却是没有一个人去用晚饭, 齐齐地等在正厅里,心神不宁地候着消息。待听说大少爷抱着大少奶奶到了门口, 徐夫人这才沉沉地吐了一口气,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后, 赶紧领着众人迎了出去。
瞧见幼桐小脸整整瘦了一圈, 徐夫人马上就红了眼圈,一边抹眼泪一边大骂那些土匪,罢了, 又上前抱住幼桐上上下下的看。徐渭怕她碰到幼桐身上的伤口, 赶紧道:“娘,幼桐累得很, 我先送她回屋里歇着。回头再跟您仔细说。”
徐夫人见儿子面上隐隐带着些怒气, 心知幼桐怕不是吃了小苦头,心里又是一紧,赶紧点点头,又吩咐下人去请大夫。到了晚上,徐夫人才瞧见幼桐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 一时险些茬过气去,捂着胸口喘了好几口粗气,又是心疼又是愤怒地朝幼桐道:“这天杀的混账东西, 这是要人的命啊。我的儿,跟这些东西没什么情面好讲,回头让渭哥儿带兵把那些土匪全给剿了,一个都别留。”
幼桐听她话里的意思,心知徐渭怕是将白灵的事儿都跟她说了,苦笑了两声,道:“我理会的,只是而今徐大哥辞了官,要如何——”
“辞了官又怎样?”徐夫人不以为然地道:“辞了官莫非他就不做大将军了不成?这大梁朝能有几个像我们家渭哥儿这样的将才,不在左监门,还能有别的差事。回头让他跟京兆尹说一句,还怕那周大人不发兵?”她生怕幼桐会因为徐渭辞官之事而自责,又赶紧安慰了一阵,直把幼桐哄得面上带了喜色,这才作罢。
幼桐心知她说得有理,便不再担心,静下心来好生养伤。
第二日大早,文颜也得了信,急急忙忙地过来看她,一见面就红着眼大哭了一场,吓得一旁伺候的丫鬟们不知所措。待哭过了,文颜又开始自责起来,竟然把幼桐被袭的过错往自己身上揽。幼桐这时方才晓得原来当日文颜果然是生了病,但并未使人过来报信,却不晓得这事怎么传去了文清耳朵里,是她使人塞了银钱让人来的徐家。
难怪文清会晓得自己的身份,幼桐想到此处,不由得苦笑摇头,白灵倒也算聪明,知道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朋友的道理。若是她使个生人过来报信,徐家连门都不会让进,只有换成了崔府下人,幼桐也才会信,也只有谎称文颜病重,才会引得她急急忙忙地动身,甚至连多想一下都不会。不枉白灵在她身边跟了这么多年,果然最了解她。
“文清她——”幼桐真是想狠狠地扇她两个耳光,这个女人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居然能这么轻易就被人利用,好歹也是崔府长大的,便是单纯如文颜,心里头也晓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她却蠢笨如斯,胳膊肘往外拐,莫非真以为害死了自己,她就能进徐家的门?
“三叔都快气死了,”文颜吐了吐舌头,一脸嫌恶之色,“马上就要把她嫁走,结果益州那边却不晓得怎么听说了一些事,居然使人过来退婚。三叔哪里丢得起这个脸,第二天府里就传出消息说八姐姐暴毙了。不过我娘说,是三叔把她送回了陇西,怕是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没了崔家八小姐的身份,加上三爷的失望和决绝,文清的事也就算作了个了结。幼桐没有痛打落水狗的兴趣,既然她这辈子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她也就大人大量,放她一马。毕竟,她而今明面上还是崔家小姐,总不能对娘家亲戚太过绝情。三爷那里,也必能承她的情,日后便是再有什么事,她开口起来也底气足一些。
听说幼桐身上有十几道伤口,文颜好几次想看又不敢看,只赶紧将金疮药递给幼桐,说道:“是五哥托人从陇西带过来的,去疤最是好使,他这几日都在宫里当班,便托我给你送过来。”
幼桐听徐渭说起过这些天来崔维远是怎么尽心帮忙的事,心中一阵感动,赶紧伸手接了,低声回道:“你替我好生谢谢五哥,唔,等我身子好些了,再亲自登门谢他才是。”
文颜笑道:“九姐姐你怎么忽然这么客气,你也是五哥的妹妹,他帮忙也是情理之中。你若是要谢,待他成亲的时候包个大礼岂不是更好。”
幼桐这才晓得崔维远要成亲了,又惊又喜地问道:“五哥终于要成亲了?定的是哪家的小姐,什么时候?”
文颜一提到崔维远大喜之事顿时又喜逐颜开,笑嘻嘻地回道:“那人你也见过的,就是高太傅家的那位大小姐。日子就定在十一月底,想来这几日就要给府里发帖子了。”叹了口气,又道:“其实我还是更喜欢她们家那位二小姐的,不过我娘相中的大小姐,五哥他又不说话,最后还是定了大小姐。”
幼桐笑道:“那位大小姐瞧着就是个性情温和知书达理的姑娘,日后相处起来也容易。她以后是要掌管崔家家务的,自然要稳重些,你当是给你找个玩伴儿呢。再说了——”幼桐忍不住朝她打趣道:“过了年你都要嫁人了,满打满算,也不过跟她相处两三个月,便是不喜欢也无妨。唔——莫非你还怕她会克扣你的嫁妆不成?”
文颜脸上顿时涨得通红,气恼地直跺脚,羞道:“九姐姐你变坏了,以前你可不这么埋汰人。”幼桐见她这副小女儿的羞怯样,自是忍不住大笑。
徐渭这边,却没有如徐夫人所料那般去找京兆尹周大人,而是去沈家拜访。沈三不在府里,徐渭便跟大公子聊了一下午。他们两个都是少年成名的大将,虽说一个在西北,一个在南疆,京中甚至常有人将他们两个拿出来比较,但二人却是坦坦荡荡,毫无芥蒂。尤其是一谈起这些年来在战场上的经历,二人更是颇觉投机,不知不觉竟说得忘了时间。
幼桐失踪的事徐家虽未宣扬,但以大公子的耳目自然瞒不过,见徐渭忽然来府里拜访,他哪会猜不到这其中的曲折,只是这些事情他不愿管,故也没有开口问,等下人过来回报说三公子回府后,他就笑着将徐渭送了出门,又吩咐下人将他领去了沈三的书房。
沈三一听说徐渭来访,自然晓得他的意图,心中不免又将白灵咒骂了一番,却不敢耽误,赶紧亲自迎出来。
“三公子想必已经猜到了徐某今日来此的目的?”徐渭一进屋,也不拐弯抹角,径直地开口道。沈三面上微微色变,眼角抽搐了一下,默默地点头。自从幼桐失踪后,他也私
底下派人查过,依稀知道幼桐被那些土匪伤得很重,而今徐渭找上门来,他也是无话可说。
“那三公子的意思是——”徐渭眯着眼睛盯着他,眸中一片寒意。沈三苦笑着朝他叹了口气,心一横,应道:“大将军吩咐就是。”
徐渭只呵呵地笑,摇头道:“三公子错了,徐某而今一介布衣,哪里还敢称什么将军。这不是走投无路了才来找三公子帮忙吗。好在三公子讲义气,这才没折了徐某这张老脸
,多谢多谢。”说话时,还朝他拱了拱手,笑容满面,可恶至极。沈三而今早已被调进了京,只负责京城的城防,如无上级旨意,绝不可轻易领兵出城,若不然,轻则挨训,重则
要依军法论处,沈三也晓得徐渭这是明摆着给自己下套,却是实在拉不下脸来拒绝。
当天晚上,沈三就领着一队人马出了城。徐渭也骑了马在旁边跟着,一脸阴沉。
鸡公寨在京城西边百余里外的一片山脉中,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这寨子在城外驻了有大半年时间,京城里也没有派人出来围剿过,到而今,竟然已发展得颇有些规模,粗粗算
来,大抵有百十号人。
沈三今日出来带了有二百九十九个人,徐渭看罢,心中只是笑,军中有文,私下调兵三百人以上者,杀无赦。这沈三到底还是谨慎,便是中了计也还是给自己留条后路。今儿
这事便是被御史给参了,他暗中活动一番,大不了就是挨几十板子,可若是拒绝了徐渭,他日后便再也没法在他面前抬起头来了。
一行人快马加鞭地到了山脚下,沈三将山中地图分发给各人,让其中三十个人三人一组,隐藏身形,潜入山寨,余下众人则从大门攻入,待前方斥候将大门打开后再行攻击。
徐渭见他布置得当,也没有多嘴,只嘴角含笑地紧随在沈三身后,右手紧紧握着腰间的长剑,蓄势待发。
这些人都是军中精锐,不多时山腰便有隐隐的火光闪烁。沈三精神一震,作了个手势,众人见状,赶紧一甩马鞭,策马前行。
这些土匪原本就只是乌合之众,哪里抵得住沈三一行人的攻击,不多时便被各个击破,溃不成军。徐渭始终不动手,只抓了个人让他将当日埋伏城外袭击幼桐的土匪指出来。
那人被他一个眼神吓得噤若寒蝉,哪里敢作对,也不管那些土匪怎样瞪他,飞快地将那些人给指了出来。
那日设伏的人有十五个,被幼桐杀了五个,余下的十人中还有两个受了重伤,方才士兵攻入时早就将他们的性命了结了,而今剩下的,不过只有八个人。
徐渭将这八个人全都叫到山寨门口的平台前,策马走到场中央,朝他们冷冷环视一周,道:“你们是自己动手,还是由我来?”到底是战场中浴血过的人物,平日里不显山露
水,这会儿往场中一站,不说那些土匪,便是沈三也感觉到巨大的压力,那种森森的寒意和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杀气,绝不是他们这些在京里养尊处优的侍卫们能相提并论的。
“怕...怕他做什么?好...好歹只有一个,我们并...并肩子——”其中有个胆子大的,扯着嗓子大声喊几句想要给自己打打气,谁知一句话还未说完,喉头便汩汩地冒出血来,眼睛一瞪,人已经倒在了地上。旁的土匪早已吓得心神俱碎,根本不敢动手,更有人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上,哇哇大哭着求饶。
徐渭见状,面上更添愤色,却懒得再动手,朝沈三挥了挥手道:“剩下的人都交给你了。”说罢,也不再多问,甚至懒得去过问白灵的事,一勒缰绳,径直下了山.
(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