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斗篷下的“李随豫”伸手掀开一张□□, 露出了裴东临的脸, 这张脸上的神情同平时玩世不恭的样子几乎判若两人,肃然中带了几分冷色, 裴东临此时的一双眼犹如两把极致的尖刀。
裴东临抬手向赵清商行了个礼, 道:“草民裴东临, 见过晋王殿下。”
赵清商知道裴东临, 却是头一次见他,多打量了两眼,道:“怎么这副打扮?”
“他没来得及赶回来, 草民替他挡挡府里的耳目。”裴东临说着, 也在打量赵清商, “以为他是来了殿下这里, 看来猜错了。”
赵清商道:“你应该去襄王府外找人。”
裴东临听了却不为所动,只定定看着赵清商, 忽道:“晋王殿下知道他去襄王府做什么?”
裴东临会这么问,倒是出乎了赵清商的意料, 李随豫竟没同他说么?
赵清商面上稍纵即逝的讶然,却让裴东临证实了心中所想, 他眉头一抖,忽嗤笑出了声,眼中却是毫无笑意,冷冷道:“他这是在拿命搏。”
赵清商没答话,却觉出裴东临完全不知李随豫今晚的行动,这不像是他的作风, 即便千寻的消息来得突然,也不至于毫无筹谋地便去了。
“想必他同殿下说了他的安排?”裴东临像是压着股火,这和平时的他太不同了。
“未曾。”赵清商道,他当然感觉到了裴东临的这股邪火,但这是晋王府,他赵清商的地盘,没理由大半夜的让个不相干的人来质问。一旁小伍也觉出了□□味,正要替主子下逐客令,可赵清商却微微一摆手让他退开,示意不必插手。
“殿下知道他打算独闯襄王府,却由着他去了?”裴东临确实恼火。
“我劝过,他不听。”赵清商淡淡道。
“便为了一个苏姑娘?殿下到底同他说了些什么,竟能激得他往虎口送?想他十年来卧薪尝胆苦心经营,才有了梁州今日的局面,可他放着好好的清福不享,非来京城蹚浑水,不也是为了替殿下成事么?在殿下眼里,到底将他当成了什么?”
小伍听他如此说,已安耐不住要去堵他嘴,却被赵清商一个眼神又挡了回去。
“说句不中听的,殿下想要那九五之尊的宝座,那是殿下的事。莫说当今天子还健在,即便是天子归天,也还留下了这许多皇子,无论如何都轮不到殿下的头上。小梁侯虽不受当今天子的待见,可只要与清和郡主完婚,有太后作保,十年太平不成问题。十年之中可以筹谋的事很多,他自可想到办法让高裕侯府脱离京中争权夺位的漩涡,不是非要投靠什么人,可他偏偏选了要扶持你。殿下,草民斗胆问一声,这到底是为什么?”
裴东临越想越替李随豫不值,从前忍气吞声那是没办法,好不容易把天下粮仓收回来了,怎么就又干上更加危险的事了?裴东临自认了解李随豫,权、名、利从来都不是他想要的,所以他到底是在为什么而拼命?
赵清商听他这好一通质问,却只是淡淡一笑,道:“裴公子,据我所知,裴家在全国拥有不下两百家的商号,酒楼、教坊、茶馆、戏院,但凡有些名气的,都是裴家的产业。公子留在裴家自可继承家业,即便是无所事事也是一生不愁吃穿的。那么公子又是为了什么追随小梁侯,来京里干这掉脑袋的事?”
裴东临冷冷看着他,道:“这又与殿下何干?”
“那小梁侯为我做事,又与公子何干?”
裴东临一噎,顿时一肚子的黑心眼直往外冒,恨不能立刻弄死赵清商一了百了。
赵清商约莫是从他眼里看到了杀气,嘴角勾了勾,忽道:“李希夷之于我,乃是生死之交。他不是在收服梁州后才归顺于我,替我某事,而是十年前。十年前,我和他在黑枞林死里逃生,定下约定,十年复仇。裴公子,你可以质疑我夺位之事名不正言不顺,这无妨,因为当我成事之时,你会发现这世上的名义本就是个骗局,只有胜者有权制定名义,输家注定背负骂名。若你当真想为李希夷打抱不平,便助他实现所愿,若你相信李希夷不是个追名逐利之徒,更该相信他选择与我同盟,必有他的缘由。”
赵清商说罢,静静看着裴东临。
裴东临等着赵清商,半晌,嗤笑一声,道:“没想到晋王殿下如此能言善辩。”
赵清商却道:“我若是你,这会儿该去襄王府外蹲着,即便接应不到什么人,也一定能打听到些有用的消息。”
“已经让人去了,不劳殿下费心。”裴东临道。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应该也是没得聊了,可裴东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裴公子还有什么指教?”赵清商问道。
裴东临见他装得豁达,心里早就黑的发紫,不过面上也是不输,忽然就收了冷脸换上如沐春风的笑容,道:“确实还有两件事,要劳烦晋王殿下。”
赵清商看着他,道:“说。”
“其一,随豫没回来,总要有人替他去做事,接下来的几天裴东临便是李希夷,还请晋王帮衬着些免得漏了陷。”
赵清商颔首,道:“其二?”
“其二,赵溶和赵湛势必两败俱伤,无论风向导向何处,都请晋王殿下作壁上观。”
赵清商却沉默了,片刻后道:“这是怕我节外生枝?”
“不敢,随豫苦心谋划编织的棋局,走到如今并未出现太大的纰漏,先前为了替殿下挽回黑枞林一局,已是伤筋动骨,如今他人未归,而裴某自认才智不足,勉勉强强才能照本宣科,若是再出什么意外,只怕裴某应变不及平白毁了他的这番心血。”
裴东临说来说去都是谦虚自己,实际上已经是在当面打赵清商的脸了,谁让赵清商在他面前装豁达呢,有本事就一装到底呗。
赵清商听了这话真是哭笑不得,心想李随豫竟也交了个能推心置腹的朋友,一心一意为他想,可就是脾气不好惹,心眼也不太大。其实他倒是有些羡慕李随豫,这人身边似乎总能见到一些这样的人,对他死心塌地的,就连千寻最后也去了他身边。李随豫这人很温暖,不像他赵清商,冷到了骨子里,从小猫嫌狗厌的,没有多少人愿意同他亲近。
赵清商看着裴东临,没生气,语气还是淡淡的,说道:“那本王便静观其变了。”只不过这话才说完没多久,又给补了句,“如果李希夷没把自己折腾死的话。”
……
局势确实在某种程度上被赵清商言中了。
赵湛率领巡防营冲入襄王府救火的事,很快就在坊间传开了,但事实上事情并不像赵湛想的那么顺利,当他赶到襄王府时,迎面撞上数十府兵从大门飞奔而出,这些府兵各个手执兵器,穿戴一致,边跑边呼喊着“有刺客”,明明瞧见了赵湛带着巡防营的人赶来,却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径直冲向了赵湛。
巡防营的人闹不清状况却知道护主,抄起家伙就把这些府兵挡下,把赵湛给牢牢围在了中间。府兵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刚和巡防营的人一接触,就又换了个喊法,既凄惨又刚烈的,活像是赵湛故意带着巡防营来围剿襄王府。
当然,这都是误会,至少赵湛觉得是误会,这些冲撞了他的府兵让他叫人给放了,并和颜悦色地站在大街上询问着襄王府的情况,问襄王赵溶在不在府上,是不是受了伤,还让人推了水车来说是要进府里头帮忙。
赵湛最终没进成襄王府,全因在府外扯皮得太久,又或是因为府里那把火灭得太快,以至于他好不容易踏上了襄王府的门槛,又让管家客客气气地请了出去。既然火灭了,襄王府上下自然是在忙着排查刺客,赵湛这么搅和进去难免不合适。
当然赵湛也不是这么好糊弄的,这个时候确实要避嫌,可不代表他就得撤兵,打着保卫襄王府的名义把大半个巡防营都给安置在了府外,刚好能名正言顺地监视赵溶。
不过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宫里。天一亮,天子先是一道圣旨把赵湛叫去了宫里,接着又是第二道圣旨,把赵溶也从大理寺给叫了出来。直到这会儿众人才发现,原来襄王府闹刺客的这个晚上,刚巧赵溶被赵沛给留下避开了这一劫,只不过苦了赵溶府上的宠妾,大火烧了她的院子,仆从们将火扑灭后便只寻到了她的焦尸,回想起赵溶这几日几乎都是在她这儿过的夜,谁都能想到刺客是冲赵溶来的。
有了这件事,天子对赵溶的态度松动了不少,之前黑枞林狩奴那事天子没出面,可不代表他心里就舒坦了,把这儿子冷落了许多天,这会儿无论如何不能再冷着,毕竟被害的多半是好人,这种强盗逻辑在坊间很流行,老百姓都知道说一句襄王平时人挺好,结果差点让人给害了,那么天子这个当爹自然要怀柔,顺应民意地安抚安抚痛失宠妾且侥幸逃过一死的赵溶。
父慈子孝,且不说里头有几分真假,不过赵湛站在一旁倒是真碍眼。
大半夜的,跑你四弟府上去做什么?巡防营几时轮到赵湛亲自值夜了?到了襄王府门前,怎么就和府兵打了起来?见到了刺客没?府兵说刺客往巡防营队伍里跑了,为何你却要说没见到?
赵湛也不是说不清,只不过有些事不管他怎么说,只要怀疑的种子种下了,就必然会开花结果,尤其是天子向来疑心病重,不大喜欢皇子们私底下使绊子再闹到他这儿来,所以不管赵湛说什么,都显得他理亏。赵湛想提地下赌坊的事,也是半天说不出口,一来赌坊扑空了,手里没证据,王闲书还死了,涂文远那儿暂时指望不上,二来天子一早就在询问襄王府遭刺客的事,还没来得及去太后那儿请安,赵溶有没有惹事,只有太后有资格同天子说道,赵湛这会儿要是明目张胆告了状,立刻就会把这事给变成了党争。
要是变成了党争,那么无论兄弟两个怎么斗,最终也逃不过一个各打五十大板息事宁人的结局,这显然不是赵湛想要的。
但赵溶却很乐意促成这样的结果,或者说,与其被赵湛踩上一脚,倒不如借着地下赌坊的事泼赵湛一身脏水,谁都别想好过,没准最后还是赵湛多吃点亏。
说起来,赵溶这一手好棋确实布得妙,他在巡防营里安插了自己人,提前得了消息将赌坊撤空了,接着便是襄王府的这一场爆炸,恰到好处地把赵湛给亲自引来,再安排府兵与他冲撞一番,把这捕风捉影的刺客给坐实,进而倒打一耙,暗示众人是赵湛特意带着巡防营替刺客打掩护。
这事其实根本不需要证据,权谋斗争里高明的手段在于杀人诛心,赵溶也知道天子向来多疑,他便索性来了个一问三不知,就着宠妾被刺的事呜呜咽咽哭上几声,装作自己是个好色且没出息的纨绔,接着便任由天子同谋士们猜去,到底这桩事情里,有几分真几分假,而那些即将浮出水面的,又会有几分真几分假。
至于昨夜闯进襄王府的李随豫同宋南陵,还有那个被当做了诱饵的苏千寻,现在谁都找不到他们了,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对赵溶而言,无论他们是谁,为谁办事,都不重要,一场爆炸足以将他们消弭人间,而他们身后的那个人,那个叫做赵湛的、素有贤名的晟王,还有晟王背后的北斋党,即将面对的是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局面。
一石,可以激起千层浪。赵溶心想,敢在我头上设下连环计,那便同样还你一套。想争储君?赵湛你可真会白日做梦。
作者有话要说: 那啥,有个朋友跟我说,由于我这个天坑拖得时间久,她把前文忘得差不多了,所以现在看最新的已经跟不上剧情,看得云里雾里不得趣,但听我给她讲了遍局势和走向,又觉得挺有意思的。所以想问问大家,是不是需要我在下一章作话里给大家简单提炼下线索和剧情?如果不需要,我就不多此一举了。如果需要,那我就找个简单清楚明白的方式说一下~
以及,存稿君又升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