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4、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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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南陵走了, 宜兰坊的临水高台上只剩下了李随豫一人。

裴东临推门而入时, 就见李随豫正在低头给那把琵琶调弦,神色专注极了。

“怎么, 不烹茶改调琴了?”裴东临两手负在身后, 跑到李随豫跟前凑热闹一般地低头看他手上的动作。

李随豫像是没注意听他说得话, 随口“嗯?”了一声。

“是姓宋的又给你添堵了?”裴东临换了种问法, 眼中却满是幸灾乐祸。“既然你这么不喜欢他,何必非要答应跟他合作呢?要真让他先找到了人,没准苏姑娘心中一阵激动、一时脑热想着以身相许, 真跟他跑了!”

李随豫抬头看了他一眼, 眼中无甚波澜, 只问道:“让你盯着地下赌坊的, 你怎么回来了?”

裴东临却一把甩开折扇,大冬天地还要摇上两下, 道:“这不是正要同你说么!先前以为这一次黑枞林被火烧了,赌坊那儿哪家都没赢, 赌外围的那些人必定要上门去闹事。”

“没闹起来?”

“可不是,太太平平的呢!”

李随豫问道:“赵溶让谢琰替他开的盘口, 但从账面上来看,钱在就被赵溶支走了,谢琰哪儿来的钱退还给这许多人?”

裴东临却故作高深道:“谢琰人在大理寺呢,哪儿有闲心管这些?现在可都是赌坊那儿的管事自己看着办。”

“哦?那他是怎么办的?”

“赌内局的都是世家子弟,知道黑枞林没戏,说好了钱都要如数退的, 至于赌外围的,都是些小人物和市井之徒,跟着瞎凑热闹,哪儿知道里头的人在赌什么。”

李随豫了然道:“管事自己做主定了赢家,这倒是个不错的手段,拿了外围的钱去部里头的窟窿,若是这结果做得好,赢家少输家多,赌坊还能趁机赚上一笔。只不过……”

“只不过?”裴东临瞧着李随豫,等着他说下去。

“只不过一旦里外通了气,这赌坊就要把事闹大了。”

裴东临收了扇子在掌心一击,道:“嘿,还真叫你给算准了!要不是我知道赌坊那儿你没自己动手,我都要怀疑是不是你给作妖把事捅穿了。”

李随豫却瞥了裴东临一眼,道:“刚刚还说太太平平的?”

“原本确实太太平平的,但管事也是心大,对外说黑枞林的赢家是涂家人。结果好巧不巧的,涂文远和王闲书两个,今天都跑去赌坊了,也不知怎么搞的,竟被外围的那些人认了出来,当场就闹了一通,差点把人场子都给砸了,要不是这赌坊盖在底下传不出什么动静,不然连金吾卫都要被惊动。你说这个节骨眼上,这两个家伙还不知道收敛些,跑去赌坊做什么?”

李随豫闻言,也不调弦了,起身在桌上斟了杯梨花白一饮而尽,眼中却露出了点笑意。

裴东临从他这点笑意里嗅出了阴谋的气息,忙道:“我怎么瞧着,你像是一早就知道这两人要去?”

李随豫却摇了摇头,问道:“这两人现在来了宜兰坊?”

“对啊,我从赌坊就跟着他们了,谁知道他们被闹了一通还有心思过来听曲儿,这不就刚好抽空来同你说一说。等等,你可别晃点我,涂文远和王闲书你是不是一早就盯上了?你想动涂家的人?不应该啊!涂家是太后母族,你现在不是和太后走得还挺近的,怎么就盯上涂家了?”

裴东临絮絮叨叨说了好大一通,全是问题,越问自己就越糊涂。

李随豫笑道:“这两人在哪儿,带我去看看。”

“不行,你先解了我的惑!”裴东临坚持道。

李随豫却笑而不语地看着他。裴东临啧了一声,抬步走到临水平台的另一边,推开了一处朝东的窗户,勾了勾手让李随豫过来窗边。他指着底下一座小巧亭台,那边正坐着两个人,面对面喝着闷酒,可不正是涂文远和王闲书么!

李随豫若有所思地看了会儿,终于转头对着裴东临道:“倒不是我让人盯着涂家或是王家,只是提前猜到那赌坊管事离了谢琰,赵溶又急于撇清关系,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消息不灵通的地方,何况钱又是极为敏感的事,些许不周到的地方都能闹出不愉快来。所以我安排了几个人混在赌场里,见机行事,闹得越大越好。”

“原来真是你干的!你什么时候安排的人,我怎么不知道?”裴东临奇道。

李随豫却淡淡一笑,道:“地下赌坊,见不得光的地方,对来往的人都会更加谨慎些,这个时候生面孔更加混不进去。”

“话是没错,管事确实谨慎了不少,但今天放进来的都是好几年的老客,连我都进不去,还是里头出了事才找人打听到的消息,你又是如何办到的?”

李随豫却道:“有些准备总要提前些做。”

裴东临瞧着李随豫,有些叹为观止。这人十年来大部分时间都在梁州度过的,但没想到居然在这么多年前就开始在京城部署了。裴东临心想自己跟着李随豫谋事,也不过是近几年的事,当时也是想着李随豫这家伙被天下粮仓的老头子们欺负得可惨,自己这个做朋友的总该帮帮忙。结果越帮越觉得心惊,李随豫这人满肚子的奸计,居然一点都不比自己的少,真是越玩越觉得带劲。

被人比下去一头的“奸徒”裴东临有些泄气地问道:“你跟我说句实话,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打算替你爹报仇的?你爹那事,我记得你是三年前才查清的,可你至少五年前就开始部署了。”

李随豫不语,只专心看着底下亭台上的两人,从窗户的位置看去,刚好能看到涂文远正在跟王闲书说话,嘴唇开合。

裴东临见他故意不搭理,眼珠子一转,忽然嘤嘤嘤嘤地假哭起来,道:“啧,李随豫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对我的,当初叫人家心肝宝贝的,现在连句话都不搭理了,有了女人就不要兄弟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今天要是换了苏姑娘在这里问你,你早就贴上去了。”

裴东临掐着嗓子说了这段酸臭哀愁的话,揪了李随豫的袖子一角装腔作势地抹眼泪。

李随豫也不转头看他,手指在他胸前一拂而过点了哑穴,裴东临立刻噤声再哭不出来了,他正想着换个法子继续作怪,结果腰上穴道也被人点了,于是他便保持着弯腰揪人袖子抹眼泪的姿势,定在了那儿。

李随豫依旧看着窗外,淡淡道:“你安置了他们在那处,不就是为了让我读一读唇语?说来你便不好奇,他们为何在这个节骨眼上跑去底下赌坊么?”

李随豫问罢,半天不见人回答,这才想起裴东临早被他点哑了。他略带笑意地用眼角瞟了裴东临一眼,道:“想知道,你便安静些。我的心肝宝贝如今只有一个,要让她知道有旁人与我拉拉扯扯纠缠不清的,怕是要生气。”

……

却说底下亭台中,涂文远与王闲书两个正在喝闷酒。

两个人来了宜兰坊本是想寻点乐子的,但来了之后才想起来,两人谈话的内容不宜让旁人听去,就算是伶人也不行。于是两人要了个雅间没要舞乐,面对面喝起了闷酒。

“你说谢大哥最近到底能不能从大理寺出来?”涂文远灌了口酒道。

王闲书嗤笑一声。“你还叫他大哥?都下圣旨了,洛王殿下亲自审的案子,谢琰这回是栽了。我那几个兄长,还有你涂家的那位,昨天就被殿下叫去问话了,这个时候要让人听你叫他一声大哥,指不定你涂家要倒什么霉。”

涂文远闻言,满面涨得通红,怒道:“谁敢让我涂家倒霉?!我姑祖母可是当朝太后!”

王闲书急忙捂他嘴,道:“你就小点声吧,别把自己作死了。还嫌咱俩今天不够倒霉么,在那个地方戴着面具进出都能让人认出来,回头你再嚷嚷两句,指不定还有谁要来找你麻烦?”

“我怕麻烦?”

王闲书恨道:“你不怕么?咱俩今天到底为什么去那处,你还不清楚?”

涂文远的气焰立刻蔫了,喃喃道:“还不是因为你,非让我去赌狩奴,押了我爹上个月送我的那间宅子。”

“你还有脸说,没钱就赌点小的,也真没想到你好好一个王家的公子,手上连点闲钱都没有,非押个宅子,押就押了,现在又怕输了。”

涂文远委屈道:“我就脑子一热,押出去了。前几天我爹问我来着,还说要让人替我修葺一下院子。我这不是怕他问我要房契来看么……”

“知道就知道了,大不了让你爹骂你一顿。早知道今天跑一趟是这个结果,我宁愿替你重新买个院子回来。”

涂文远道:“不用你买,我把御赐的汗血宝马当在宝瑞轩了,现在房契拿回来了,但汗血宝马还在当铺呢……”

“当啷”一声响,王闲书手里的酒杯碎在地上,他当头抽了涂文远一下,道:“你这呆子!汗血宝马那是御赐之物,是你在北林苑洛王殿下亲自行赏的,你怎么敢拿去当了?这要是让人知道了,足够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涂文远被他打得额头火辣辣地疼,当即也来了脾气,加上酒精上头,便骂了回去,道:“王闲书你疯了!我爹都没打我,你又凭什么打我?这马是陛下送我的,我爱怎么玩就怎么玩,何况等我拿到钱我就去赎回来,怎么就大不敬了?”

王闲书被他气得头疼,道:“被你爹打一顿,那都是小事,被陛下知道了,你整个涂家都要被治罪!”

涂文远犟道:“太后是我我姑祖母,陛下是我表叔,治我涂家的罪,不是连陛下和太后都要被治罪?我到底有什么罪?不就是赌个钱图个乐子么!谢……谢琰还欠我钱呢,那马也是因为他给当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王闲书也来了火,骂道:“你冲我发什么脾气?你家是皇亲国戚,我不是,我说话没你有底气!那你平时何必同我玩一处?既然你什么都不怕,就回去跟你爹说实话啊!说你在京城跑去赌,还跟着旁人养狩奴!你去啊!”

“王闲书你说的什么话?怎么就叫我家皇亲国戚了?你今天跟我去,不也是因为你拿了家里的钱交代不过去么?还说没钱就赌小的,你几时见过我涂家人赌过小的。倒是你,王家难道没有给你零花钱?就你这寒酸样儿,跟那个姚恒还真像!”

王闲书暴怒,道:“你拿我跟姚恒比?!”

涂文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杯子重重摔在地上,指着王闲书的鼻子骂道:“不像么?我看哪儿哪儿都像,胆子小的跟老鼠似的,刚才在赌坊我被人认出来的时候,你是怎么做的?自己一个人找地方躲了起来,把脸蒙得死死的,生怕他们把你也给认出来,把你也给打一顿!”

涂文远摔杯子,那是在撒火,谁晓得这杯子偏巧就有一块碎片跳上了王闲书的额角,将人光洁的额头划出了一道血口子。血珠滴滴答答地淌了下来,王闲书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倒是涂文远撒了一通气,再回头看王闲书的时候愣住了。

王闲书本就听得心里窝火,被涂文远这么一看,终于也发觉有液体在脸上淌,顺手抹了把居然一手的血,这下真真是气冲上头,一把抓起桌上的酒壶就朝涂文远头上扔去,一边怒道:“涂文远你有病吧!他们本来要打的就是你!明明谁都没赢的游戏,怎么就你涂家成赢家了?你敢说不是你大哥私底下给管事许了什么好处?我可听说了,外围的赌盘里,涂家的赔率是最高的,一下爆出个冷门,赚的也是最多的。我倒想问问,黑枞林这事闹成今天这个地步,为什么偏偏只有你们家捞到了好处?”

王闲书的酒壶没有砸中涂文远,但酒壶装在柱子上,溅出的酒液却是洒了涂文远一头一脸,酒液流进他的眼睛,火辣辣的疼。这一疼,涂文远立刻流出了泪来,也不知道是被酒给辣的,还是心里憋屈顺道哭了。总之涂文远就没再说话,默默坐回了椅子上。

王闲书看他如此,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人都静了下来,瞬间脑子清醒了不少。

王闲书额头上的血还没止住,他卷了块手巾捂着额头,想到毕竟涂文远是个皇亲,当时王家让他跟涂文远结交就是存了点心思的。所以这会儿大家不吵了,第一个说软话的怎么也该是他王闲书。

“不吵了。”王闲书生涩地说了句,顿了半晌,才接着道:“是我失礼了,这事也不是你的错,回头我也想办法凑点钱,先帮你把汗血宝马赎回来再说吧。”

涂文远有些哽咽道:“我自己能想办法,不要你的钱。”

王闲书耐着性子道:“你有办法,今天也不用去赌坊要钱了。现在赌坊拿不出钱,你又是养尊处优惯了的,让你去找钱,你也为难的。”

“我朋友多,我找他们借。”涂文远还在抹眼泪,言下之意,他都不想认王闲书这个朋友了。

王闲书又有点生气。“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就你这性子,旁人问你一句为什么要借钱,你还不是三两句就和盘托出了。”

这话说得没错,也确实是在替涂文远考虑。但涂文远要面子,一时半会儿还不想放软。于是腾的一下站起身,说了声“去更衣”,就径直走出了雅间。

王闲书左思右想,觉得涂文远这个纨绔子弟实在靠不住,偏偏这种怂包生在了涂家,从一出生就注定了要被人捧在手心里。他一个人生了会儿闷气,终于想好了还是再去哄一哄把事情简单揭过去,免得回头真的被人发现涂文远当了御赐之物,再把自己也给连坐了。

王闲书想定了,却久等涂文远不来,当即有些担心,别是这人喝多了醉倒在了茅房里。

他把额头上的血污擦干净后,匆匆忙忙往茅房的方向走去,一路还见着了几个熟人打了招呼。

等他靠近茅房时,远远就见涂文远靠在墙根吐,吐得整个人直哆嗦。王闲书急忙上前要去扶他,刚跨出一步,忽然就见几个大汉从茅房后头蹿了出来,一个大麻袋兜头就将涂文远给套了,好粗的一根麻绳迅速就绕着袋口死死绑住。涂文远都来不及挣扎,才刚放出一声惊叫,就被一根大棒子当头隔着麻袋敲重,接着他便晕了过去。

两个大汉制服了涂文远后,左右张望一下立刻就扛起人,攀着茅房边上的围墙翻了出去,前前后后总共也就几个眨眼的功夫,利索极了。

王闲书眼睁睁看着涂文远被人兜走了,身子却不由自主地缩在了一块假山石后头,直到歹徒都走了,脚脖子还在打颤。

他等了许久才敢探出头,扶着那块石头直起身,看着早就空空如也的墙根和地上一滩狼藉,眉头皱了皱,忽转身快步向着宜兰坊的大门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放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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