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灵玥子才陆续端了好几碟菜上餐桌上。

“你这是在做什么？”夜儿感到莫名其妙地说道。

灵玥子看到桌子上那盘红璃果动都没动过，眼中黯淡了半分，似乎是感到了些许失落。

他没有回答夜儿的话，而是伸手摘下了自己的面具，露出了自己完整的一张脸，然后带着淡淡的微笑看向她。

夜儿在看到他的脸的刹那，眉头动了动，似乎是没想到他会作出这样的举动。

“这些都是你以前爱吃的。”灵玥子给夜儿夹了一个鸡腿，又夹了一块烤鱼。他脑中不禁又闪现出当年他们四个人在小木屋中，释夜给他们做了一桌跟鸡蛋有关的菜，然后把唯一的一只鸡烤糊了的情景；又想起了他和释夜在索昪林的猎屋中抓鱼的情景，脸上的神情不由得变得更加温柔，笑意也越来越浓了。

“我自己来吧。”夜儿淡淡说道。她并没有对这一桌菜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也不想让自己伪装成很喜欢吃的样子，所以脸上的神色并没有像灵玥子期待的那种欢呼雀跃。

在这里，这一刻，她做不到。

她曾经也有过这样一个梦想，就是在这里和那个男人一起过平凡安宁的日子，每天他打猎，她做饭，举案齐眉，粗茶淡饭，和乐融融。

但是，是那个人亲手把她的这个梦毁了。

漠昔又与流岚聊了一下她的事情，确认她从未去过索昪林之后，便收起了自己心里的疑惑，将那幅画判定为一次梦的巧合。

然后他便进去了夜儿的房间，耐心地等待她的回来。

可是等了很久，她都没有回来。但他一点也不着急，见夜儿的房间里还专门弄了一个颇为正规的制药台，上面还放着一堆一堆的药材，他好奇便走过去翻看了一下。

但是，他的脸色很快便沉了下来。

正好流岚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一碟小点心，走到他旁边说道：“哥哥，我跟他们要了一点好吃的，给你吃吧！你那么久没有吃东西，肚子会饿的！”

漠昔脸色铁青，定在了哪里，一点也没有听到流岚对他说的话。

“哥哥——”流岚又凑前了一步，把那盘点心举到了漠昔眼前，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力。

他这才注意到流岚，脸色露出一丝厌烦之色，但仍旧温和地对流岚说道：“小流岚，我想一个人安静地待一会儿，你可不可以先到外面等我？”

“哦，好的——”流岚有点失望地低下了头，就要往外走去，莹灵趴在她的肩膀上，她一转身那莹光便晃了漠昔的眼睛一下。

“等一下——”他又把她叫住了。

“嗯？”流岚马上转过身来，充满期待地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你身上这只莹虫……是从哪里来的？”漠昔盯着那只和莹灵非常相像的莹蜻蜓问道，流岚不是草蓿族的人，也没有任何灵力，是无法驾驭莹蜻蜓的。

流岚侧过头去看了看一只趴在她后肩上的那只发光的小虫，说道：“原来它叫‘莹虫’呀？我也不知道它是哪里来的，早上一睁开眼它就一直趴在我身上，差点把我吓死了！但是小霸王都不怕它，所以我也就不怕了！”

漠昔没有去管小霸王是谁，眼睛一直盯着那只莹蜻蜓不放，脑子里陷入了沉思之中。

“哥哥……”流岚伸出了一只手，撒娇似的扯了扯漠昔的袖脚，似是有事求他。

漠昔问道：“怎么了？”

“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带我出去玩？”

“带你出去玩？”

“在这里一直呆着好闷呀，他们都不准我出去！我想去外面找好吃的，这里的东西都不好吃！”流岚略带惆怅地嘟起她的樱桃小嘴说道，那神情那语气和小孩子并无二致。

漠昔恍惚中又想起了释夜小时候求着他带她一起去镇上集市的情景，虽然是女孩子，但她从不轻易撒娇，只有她想去集市上吃好吃的东西之时，才会用这般哀求的眼神和语气跟他撒娇……

“好不好？”流岚见漠昔不语，又再次哀求了一声。

“那好吧……”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答应了。或许是在这里等得烦躁了，又或许是他也不想再沉迷在猜测夜儿的心思和举动上了。

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太过在意夜儿了，已经不能理性地去控制他对她的关注。

这样下去，肯定又会触犯到她的底线的。他不想变成一个惹人烦的人，也不想让自己失去应有的自我控制力。

或许，他的确需要稍微放松一下，转移一下注意力了。

傍晚太阳下山之后，灵玥子又带着夜儿来到了之前他们来过的那个湖泊。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在岸边就停下了，没有再用飞骑。

“近影湖？”夜儿喃喃自语道，显然也是有点讶异他竟然会知道这个地方。

这个湖藏在琅琊山下，从山下看它所处的位置也是一座山，只有登上琅琊山顶，才能看到这山顶的湖。因为地势较高，所以它四周无任何遮挡，远远看去，水天相接，一眼望不到尽头。

在他们的面前，一轮硕大的红日敛去炙热的烈焰，只余饱满的红光，仿佛仍旧依恋这白昼的世界，流连在水天相接之处，仿佛明明知道自己大限已至，它却依然步步留恋，欲落不肯落。

明明看它下一刻就要落下，但它却迟迟不愿动，所以这一刻显得异常久远。满湖的水光都被夕阳映得红彤彤的，波光滟潋处尽是一片血色。

夜儿定定地看着这一番美景，一路被灵玥子拖着木然地前进。忽然，他停住了脚步，她漠然回过神来，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一处临水渡头。

渡头由木板铺成，直延伸到湖滨十米处，尽头停着一艘小舟，伶俜而安然地守在那里，似乎如果一直没有人用它，它也会甘心地守到天荒地老似的。

灵玥子拉着她踏上了小舟，舟身剧烈地晃当了一下，夜儿并没有慌，灵玥子却非常担心似的，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抬头默然相对时，她竟发现了他眼中有一丝慌张。

小舟缓缓平稳了下来，她又把头低下，没有再去看他的眼。

“坐下来吧……”灵玥子说道，松开了他的手。

两人相对而坐，灵玥子解开了栓在渡头上的麻绳，然后便抓起浆用力抵了一下渡头的木桩，于是小舟渐渐地荡漾开来，慢慢地远离了岸边。

夜儿再抬头看向天边时，夕阳已经完全消失了，仅留下一层浅浅的橘红色，晕印在暮蓝色的天穹上。周围的一切逐渐黯淡下来，远远的琅琊山只剩下一个黑幽幽的模糊屏障，和幽蓝色的背景融为一体。

一轮满月显现在深邃的天幕之上，银白色的光球外层还环绕着淡淡的一圈紫黄色的彩晕，看上去格外硕大，格外迷人。

漫天星斗散布四野，一颗一颗闪烁迷离。随着夕晖的完全沉沦，暮夜愈加浓厚，月色也显得更加清丽，而星辉也更加璀璨。

小舟停在湖水中央，水下空灵宁谧，深不见底，就连周围荡漾的涟漪也渐渐平静下来。四周的湖水如明镜一般倒映着天幕上的一切，天空上的所有美丽都和他们很近很近，就好像伸手可摘星，弯腰可掬月一般。

就好像他们乘着小船，飞向了天野之上。而这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人。

周围无比静谧，所有的月晕星辉直接投入到他们的眼瞳中，沉烙在他们的心田里。

而这无与伦比的美丽的核心，就是他们彼此。

晃神间，灵玥子心底蓦地蹦出了一个声音——

“如果天上有月亮就好了！”

木流岚天真无邪的笑脸顿时涌现在了远处迷离的月色中，紧接着，他听见了那个时候他的回答：“下次有月亮的时候，我再带你出来看。”

不知怎地，他的脸色霎时一沉，眼睛又落回到了夜儿身上。

下午的那顿饭，是灵玥子精心准备的，但是夜儿反应平平。今晚这泛舟湖上，也是他刻意安排的，见她虽没什么言语，但神情里尽是欣赏赞叹之色，显然还是满意的。

“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夜儿问道。她的声音很低，但在这旷野湖心却显得异常清亮。

灵玥子似是有点失望，因为夜儿对这个地方没有任何印象，也就是，她还是忘记了他们过去来过这里的事情。

甚至，好像连一丝似曾相识的共鸣都没有。

“你不在的这两年，我偶尔会来这里一下……有时候在这里睡着了，半夜里醒来，就像自己置身于星河间一样。我想你一定也会喜欢这里。”逍回答道。

夜儿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似乎觉得有些陌生。她所认识的灵玥子，不是这个样子的。

她所认识的灵玥子，就像一把没有血肉的武器一样，只有冷漠的杀戮，偏执的思想和阴冷的诡计，他一直刻意隐藏在那个男人的身后，低调而神秘。直到旷原绝地之战前夕，她才知道，那个男人的一切疯狂的坚持，都源于灵玥子。

这个一直以来带着面具示人的神秘男人，也不知道是对那个男人做了什么，让他如此坚信自己所做的事情，是正义的伟业。

那样的灵玥子，怎么会对人产生特别的感情和对美好事物的探索呢？更不用说，去在意一个女人，或者产生对美景的流连，甚至，愿意与别人分享他的内心世界。

难道他变了吗？这300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还是说，他不是300年前的那个灵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