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南王曾经有一个同胞妹妹,比他小上六岁,被先帝赐封为娇阳郡主。那本该是个天之骄女,却在十几岁的时候不慎患病离世,老镇南王和老镇南王妃悲痛欲绝,甚至没有精力举行娇阳郡主的葬礼,镇南王当时主事,直接命人将妹妹下葬安顿,连个葬礼都没举办,似乎行色匆匆。
这其中,处处透着古怪,完全是于理不合。但如今想来,老镇南王亲自送走了女儿,又亲自让自己的女儿“死”去,悲痛之余,定然也无力操心其他。而镇南王急着送妹妹走,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定国公老夫人眼角含着泪花,嘴角却是微微上扬,她目光悠扬,似乎又看到了那一幕。
这些年,她总会梦见那一幕,明知道是梦,她却总舍不得醒来。
“我永远都记得,我离开镇南王府的那一日,天气是意外的好,父王和母妃就站在门口看着我。他们舍不得送走我,却不得不送走我。又怕跟我说话,叫我一招,自个儿就先软了心肠,不肯送我走,所以,那一天,从头到尾,他们都不曾跟我说过一句话,只是在哪儿远远的看着我。大哥绷着一张脸,站在马车旁,手却紧紧地攥着缰绳,他也舍不得我走,怕自己一开口,就先忍不住了。嫂嫂红着眼睛,怀着身孕,却依旧强打起笑容来。还有二哥,明明是个男子汉,从小到大都说男子汉有泪不轻弹,却哭得跟个泪人一样,招的我都忍不住哭了。”
“我知道他们为了我好,为了能叫我日后有个平顺的人生,前朝皇室的罪孽,有他们担着就好,没有必要再赔上一个我。可是啊,他们有没有问过我,那究竟,是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定国公老夫人眼角的泪终是忍不住落下,这么多年,她都一直为那一日后悔着,她想,如果那时候她能够任性一点,哭着跟父王母妃说她不愿意走,他们那么疼她,定然不会不顾她意愿的将送她走的。
这么多年了,镇南王府的人都不在了,却徒留她一个人活在世上,纵使有儿有孙,甚至还会有曾孙,可有什么意思呢?
她永远都记得,她是镇南王府的娇阳郡主,永远都记得,她的家人,被大周皇室杀得一干二净。
她的父母,她的两个哥哥,她的两个嫂嫂以及那些可爱的小侄子小侄女们,全都离她而去了!
这些痛苦永远都会折磨着她,叫她一生都无法安宁。
沈彧没有说话,他本就嘴拙不会安慰人,这个时候,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毕竟,不是亲身经历过的人,永远都无法感受到那种绝望,那种只能眼睁睁看着家人死去,什么也没有办法去做的绝望。
定国公老夫人别过头,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平稳了气息道:“父王当年在宫里留了几个人手,在送我入京的时候就告诉了我,这么多年,我不曾去寻过他们,他们也没有来找过我。若不是因为这一次帕子的事情,我只怕也不会去找他们。”
“镇南王府虽然被冠上了谋逆的罪名,但镇南王府的人决不能真正的去谋逆!”
她不能叫镇南王府的名声毁在这些人手里,即便那人真的是镇南王府的后裔,也不行!
“祖母,您这样子,也太冒险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不去冒险一次,又如何能找得到这幕后之人?”
定国公老夫人对什么人想要谋逆,都没有任何的意见,但他们打上镇南王府的名号,是她不能忍受的事情。
她的父王,就是为了子孙后代能够平安,才送走了她,甚至,这么多年,全然不动用手中的势力,否则,大周的高祖皇帝,真的能坐稳这个江山?
别开玩笑了,只不过是他父王不想挑起战争,不想叫百姓因为战争流离失所,才会拱手将江山让给萧家的!
她的父王,一心为了天下百姓,而她,也遵循着她父王的意思,送了儿子,送了孙子,上了战场,为得就是百姓安居乐业!
沈彧走后,定国公老夫人在房中枯坐了许久,直到何妈妈叫她,她才回过神来。
何妈妈眼睛一片通红,显然也是哭过了的。
定国公老夫人想笑,扯了扯唇角,却是笑不出来,这些话题,都太过于沉重了,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即便是今日说出来了,即便是告诉了沈彧这件事,她回想起来心里头也还是觉得沉甸甸的。
何妈妈都晓得,是以她什么都没说,伺候着定国公老夫人歇下,看着她满是皱纹的脸,心想,郡主,老王爷和老王妃在天上瞧见您如今这样,定然也是欣慰的。
不为别的,单单为了自个儿的孩子长大了,有儿有孙,一生平顺安康了。
……
又过了几日,宫里头很快传了消息出来,皇上下了圣旨,命沈彧不日前往北疆。
如此一来,京城里的风向便有些变了。
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北疆战事最为惨烈的时候,今年也不知道会如何。
倒是定国公府里,一如既往,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丝毫不应这个圣旨而乱了手脚,反倒是给他们下了一颗定心丸。
“如此看来,皇上并不打算削了咱们家的兵权。”定国公老夫人吹了吹热茶,茶水雾气氤氲,叫人一时间看不清她的神色,但沈彧想,祖母心里头定是复杂的。
一边是灭门之仇,一边又是家国天下,压在她的心里,总是不能平和的。
“如此也好,至少,能安心一些。”沈兼这般说,他纵然瘸了腿不能再上战场,亦不能再入官场,但这些年他都将局势看得清楚。
他们定国公府纵然不偏帮任何一个皇子,但真的等到了别的皇子上位,他们还能安好?
这个时候,兵权在手,也叫他们能够安心一些。
不然,真的什么都没了,两手空空,才叫人不安心。
父子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明白了对方的打算,出了定国公老夫人的院子之后,心照不宣的去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