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玑后半夜失眠了。后半夜雷雨止息，唯有凉风不休，她披上外衣，半开窗户，皇城内一片寂静。她凝视着夜色良久，才转身点了一盏灯，烛火跃动，她借着烛光拉开了衣柜，将几件自己以前半新的衣裳包好后，她又从柜子最下方的暗格内一把匕首，一双剑袖，以及一些暗器，将这些都包在包袱内，她将包袱打上结，藏在被子内。做完这一切，她坐在床榻上，目光有些放空。

她想了想，换上了宫装，点了一盏宫灯，顺着长廊往正殿走去。

天边有一丝微光，她绕过了守卫，进了殿，宫灯放在外殿，她踏着夜色掀开床帐，床上的人极为安静，她伸手，却触及一片凉意。她愣了愣，在夜色中她的视力也是极好的，此刻段玄栢在她眼中不过就是睡着了罢了。

她抬手，手有些颤，她定了定神，摸到了侧动脉，等了好久。她愣了许久，这才移开手。她掖好被子，放下床帐，背靠着床榻，在床边坐着，直到天已大亮，星光黯淡，她这才起身，腿却已麻了，她狼狈地扶着床榻，似是不敢惊动榻上的人，轻轻地提着宫灯离开了。

她也忘了自己又在侧殿坐了多久，这才等来总管哀道：“陛下驾崩！”声音已然沙哑。

她抚了抚衣褶，推开门，来到正殿，作为御前女官，跪在了外殿首。总管立在一旁，神情哀极。总管是看着陛下长大的，感情深厚，是将陛下看作孩子对待的，这个在他眼中尚未长大的孩子，永远也不会长大了。

门外的宫奴不断在报入宫哭丧的人的身份，她什么也没听见，只有在报到信王的时候她下意识想偏过头去，此时她的眼眶才微微红了。

国丧期间，京师戒严，朝官哭丧三日，各宗庙敲钟三万响，举国齐哀。

风玑想起了一些当年父亲死后的事，她直直跪在一众宫奴前，神色间有一抹不知是为父亲还是为段玄栢的哀恸。

北梁举国服丧之时，黎君鸾也立马收到了消息，她道：“待哭丧的三日一过，段玄栢的棺便会送入皇陵，风玑可有任何要走的迹象？”

自梁上传来一个声音：“暂未发现。”

“好，继续盯着。”黎君鸾摸摸下巴，眼神中有几分深思。段玄椋故意换了那株药，到底是给他自己的还是给风玑的？她这下有些小好奇了。

黎君鸾撑着下巴看着飘在桌上的一封银白色请帖，轻蹙眉头，请帖上落着云霆门独有的灵力标识，是一个金边云纹的圆印，里面落着银光的云霆门三字。她抬起左手，食指指尖凝起灵力，在空中轻轻一划，请帖便展了开来。内页是浅淡水墨，上面落着笔锋凌厉的字墨，末尾处落着云霆门掌门的签字。

云霆门掌门三百整岁寿宴将于五日后在云霆门举办，诚邀各界各派修士，更有人界各派当家人。

她勾了勾食指，请帖飘至她指尖，她点了点其上笔锋凌厉的字，笑道：“运气不错，这封是芩若夜的字。”林湾自梁上落下，正好听见这一句，有些疑惑。

黎君鸾一点请帖，云纹请帖便合起，落在了掌上，只泛着浅淡的灵力。

“邢湶这两日应当也把任务完成了，这几日暂且让他与你一起跟在我身边。”黎君鸾道。

“是。”林湾点头。

黎君鸾饮了口茶，发觉他还站着不动，便抬头看他一眼，疑道：“你怎么还不去找邢湶？”

林湾面无表情，只推开门，转瞬便没了身影。

黎君鸾看着被打开的门，无奈地笑了笑，林湾什么都好，就是有些迟钝了。

她指尖点了点桌面，自袖中飘出一封与桌上那封一模一样的请帖来，黎君鸾皱眉，两封请帖展开，一封笔锋凌厉，一封行文潦草，她叹了口气，心道：果然不能多看秦无忧的字，与芩若夜的一对比就更了不得了。秦无忧的字也并非有多丑，只是行笔潦草，相比芩若夜自幼被掌门亲自教养所练得一手好字，他的字也就遭嫌弃了。

更何况黎君鸾自幼拜太虚老君为启蒙恩师，谁料刚出师没两三千年，恩师便神力衰弱陨落，神魂归于天地。她所识之人皆有一手好字，再差也比不上秦无忧的潦草。

云霆门无人知晓她是流月山庄庄主，这一封是给庄主的，另一封，则是给君涟的。她揉了揉眉心，心想还是让紫霜陪自己走一趟便是。

她将请帖收于纳戒中，起身出了房门。

她往楼梯而去，一抬眼却撞上了探出窗户的某人。那人一身红衣倚在窗边，青丝披落，鲜红的金线绣彼岸花发带却松松垮垮在纤细的手腕上缠绕了两三圈。

黎君鸾顿住脚步，面无表情地打量他几眼，花千洛却毫无反应，日暮一抹光落在他紧闭的眼上，宛若一条金绫。黎君鸾心道：这还未日暮便已寻乐回来了，看这架势，可真是……她猛地打住想法，打算轻步走过不惊醒他。谁知花千洛累着也睡得不安稳，察觉有人靠近，下意识皱眉抬手抓住了对方。

入手是细腻的肌肤，他一把抓住了黎君鸾袖下的手腕。黎君鸾停下脚步挣了挣，没能挣开，花千洛的眼此时倒是睁开了。入眼是黎君鸾不善的脸色，他动了动，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就倚在窗边睡着了。他轻咳两声，松开了黎君鸾的手，移开视线，道：“涟涟的手腕怎么这般纤细？”

黎君鸾揉了揉手腕，垂眸看了一眼他系着发带的左手，道：“彼此彼此。”

花千洛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左手，他漫不经心地解开发带，道：“涟涟这般年华，纤瘦就惹人怜惜。”他抬眼看着黎君鸾，笑道：“今日处理了些事务，方才未我失礼罢？”但看神情，恨不得自己失礼做了些什么似的。

听他解释，黎君鸾心道不该想多，便道：“无事。”她抬步欲走，又顿住，回头道：“你好生休息。”

花千洛眼里带了些诧异，回过神来，才笑道：“好。”虽然不知道涟涟为什么忽然关心自己，但这就是好事啊，好事！

黎君鸾一边下楼梯一边想着：这解释了就跟没解释似的，果然是不好意思吧。都传言花宗主是个断袖，但方才看他的手，发现他双手手腕都有红痕，没想到花彧还是……

黎君鸾拉回神游的思绪，耳垂有些热，她愣了半晌才抬手捂住眼，心想这下可真是让扶苏给带偏了。

在外人看来清冷的帝君其实就是个不通情事的帝君罢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