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君鸾冷脸看着她 道:“我确实不懂。那我们便来算算账。”
风玑狠掐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算账?你有什么资格?风璇呢?要算账也该是我与她算!”说到最后一句时,声音沙哑却满是恨意。
黎君鸾冷着脸,没应答。
风玑紧绷着的身体放松下来,她侧身坐在榻上,道:“你知道灭国的原因吗?你知道灭国的真相吗?你是君涟吧,风璇的事又关你何事?难不成……”她脸上的讥讽顿住了,随即右脸上那道纤长的伤口缓缓流下一丝血线。她垂下眼眸,将嘴角的血液舔舐入口。这个动作她做来艳丽又妖媚,为了恨,已是自甘堕魔,无药可医。
黎君鸾动也没动,只是眨了下眼,用精神力凝成的警告而已。
灭国的人早已死于混战中,风璇是春霜上众矢之的,一个灭国公主,若留下,只会后患无穷。
黎君鸾想起当年见到紫霜时的情形,仿佛是昨日的事:乱葬岗,死人尸堆,衣衫褴褛的人,看上去已不成人形了。在死亡边缘妄想存活,在尸堆之中妄想重生。
她又想,紫霜是如何的一个人呢?一个出生高贵的公主,从小锦衣玉食,在奉承谄媚中长大,如花容颜,一朝烬灭。她变成了灭国公主,如同人人唾骂的乞儿,蜷缩逃避。
紫霜刚到山庄时,怕黑,畏光,当时由青斓与青若贴身照顾她,青斓也是个苦命人,往往不忍心强制纠正紫霜。黎君鸾去看过她,直至如今,她在夜里躲入被窝,一丝微光都会让她颤抖不已;在白日,她害怕炎阳,因为她体验过被灼晒直至休克。
一个在光明长大的人,被迫在黑暗中摸爬滚打,最后用一身尖刺伪装自己,将内里的柔软藏的很深,希望再也不被人看见。
风玑,也是这么个人。
五年前
春霜洲风国
奢华的宫殿内传来一阵阵玲珑笑声,风玑牵着父亲的手站在殿外,她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带她来见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公主表姐。皇室无情,父亲不是这么说的吗?况且,这位公主很快就要被送去和亲了,现在见与不见,又有何分别?
风玑跟在父亲身后进了殿,公主的寝殿据说是陛下亲自监工的,足以看出陛下的宠爱。风玑举目望去,入目皆是珍宝,她嘟起嘴,探出头去看前面的人儿。父亲放开她的手站定了,公主站在他们正前方不远,手里还捧着一卷诗书,神情恹恹。待看见了风玑,她高兴地抛开书卷,对着一旁的嬷嬷道:“这就是郡主表妹吗?好可爱~”风玑好奇地瞧着她,她已经十三岁了,但是府里只有她一位小姐,她没有玩伴,因为父亲淡泊名利,不与官场上的人多交往,因此与皇室也少有往来。即使她的母亲与公主的母后是一母同胞,但姐妹生疏,几乎没有往来。
公主风璇长她两岁,刚办过笄礼。陛下已下令月末吉日将送公主去和亲。
这是风璇与风玑第一次见面。如果知道这次见面的后果,她们打死也不会想要见面。
此次见面后不久,风璇嫌学习礼节繁琐,常召风玑入宫作伴,青春年华,更别说血脉牵连,两人很快就立下了深厚的情谊。某一天,风璇悄悄告诉风玑其实自己已有心上人,风玑又惊又怕,惊的是公主长居宫中怎会轻许芳心;怕的是公主会被怂恿逃婚。那夜她出宫后便揣揣不安,几乎一夜未眠,第二日便听闻公主不见了。与他们和亲的强国听闻后,以受辱之名伺意出兵,不到半月,都城沦陷,陛下成了阶下囚,烽火四起,百姓流离。风玑一家在逃亡时失散,她坠了江,顺着江水一路到了春霜洲边界。她被医者救下,衣衫褴褛,她缩在巷尾,听着酒馆内的人谈论,说她的父亲与母亲宁死不屈,尸首悬在城墙上,说风国百姓尽被屠杀,他们饮酒谈笑,将人命与屠杀说的漫不经心,她抱着膝盖静静听了很久,唯一记住的,是公主还活着,但已不知所踪。
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害的。年幼的孩子的心中全是仇恨,她尝过血的滋味,在腐尸中藏身,她是地狱中爬出的恶鬼,连阎罗王也不收她,因为她放任了风璇逃跑。
她要活着。既然风璇还活着,她也要活着。医者说她自桦容洲来,她说那是个很美的地方。所以,她要先活下去,光鲜亮丽也好,蜷缩街头也罢,只要活着,就能复仇。她不怕死,只是怕自己死的太早。
风玑低声笑了,笑的有些苦,连眼角也滑下一滴泪来。但她依然笑着,她说:“君公子,这是多讽刺啊……她躲在一个我进不去的地方,我却在这里报恩……”
黎君鸾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林湾面上也是一点表情都没有。她擦了擦眼泪,道:“我忘了。你们山庄里的人都是无情之人。”她盯着自己暗红的绣鞋,道:“紫霜也是吧,毕竟,她连风璇这个名字都丢弃了。”
黎君鸾道:“你是何时得知她是风璇的?”
风玑将情绪全都掩下,一动不动地盯着鞋看,她道:“她还没成为庄主前,有过一次北梁的任务。”
那一次,与紫霜一起出任务的,是南歌中的一个女子,名叫鱼蔷。她表面上是个盛名的勾栏才女,貌若天仙,性格也极好。黎君鸾对她有很深的感情,因为鱼蔷当年在紫容时曾是她的得力属下,像个仙女姐姐一样。可惜,她殒命于那次任务中,连尸身也没剩下。紫霜二人的任务是取得某官员与富商勾结的证据,风玑当时混在青楼里,她拼了命要逃出去,就撞上了正在偷听的紫霜。她们暴露后本要快速撤离,谁知引来了官兵,鱼蔷被官员的暗卫所伤,为保紫霜不得已放火,风玑在一片混乱中撞见了肩部受伤的紫霜,肩部的胎记,与风璇的一模一样。
风玑花了两年,用尽手段,才敢确认那是风璇。而黎君鸾也用了两年,抓住了风玑。
风玑低声道:“有些时候,为了达到目的,就需要牺牲。”
“就像信王会牺牲你一般?”黎君鸾淡淡道。
风玑愣了愣,才笑道:“对。”
“段玄椋在我这里用你的命抵了一味药,我想你可能还不知道。”
“没关系。”风玑直起身来,“我现在知道了。”
黎君鸾轻叩桌面,与她对视,风玑眼中只有一片寂然。她道:“这样,梁王中毒太深,撑不了了,我卖你个人情,你把梁王拉下来吧。”
“呵。鱼蔷的死,我这些年下的绊子,还能得此下场?”风玑盯着她。
“不,”黎君鸾摇头,“我记得你还有情伤没受过吧?”
风玑缓缓起身,死死盯着她。
黎君鸾却没再看她,只是起身抚了抚衣袖,道:“走了,就此别过。”
黎君鸾与林湾消失在原地,风玑却笑道:“什么情伤……呵……”(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