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西斜，光影错落，昏黄暮光落在木廊之上，投下枝木盘虬、门窗空影。言濬隐约听得有灶厨的声响，像是在准备晚饭，有孩童嬉笑之声顺着庭院木廊隐约传来，他搁下刻好的经文，将案上的物什收拾齐整，正欲起身，却转身见黎君鸾正合着眼。女子手边还搁着本翻了一半的书卷，半搭在案上，她右手手肘撑在案上，手扶着头，也不知是何时睡着的。面纱轻动，那一贯淡漠的绝色面容在入梦时只余下两分平宁，两弯黛眉微蹙，有细碎的阳光落在她面上，显得她面容愈发白皙细腻。言濬好似瞧见了她眼下两抹火纹浅浅显露，想来是神魂尚未融合完全的缘故。

他就那样维持着半转身的姿势看了好一会儿，才微垂下头去将那经文细心折起收好。

秋日临近傍晚时轻起秋风，仿若带着些余夏未散的暖意，枝叶簇簇作响，落影随之摆动，言濬鬓边一缕发丝被风扬起，遮住他眉眼间一瞬的神色。

待他俯身打算拿起那本搭在案边、似掉不掉的书卷时，他那截红绳不知自那个角落钻出来，缠上了他指尖，他指尖一顿，正要低声开口，那书卷却终于随风自案边掉落，正落在黎君鸾怀里。那两弯似蹙非蹙秀眉微微舒展开，紧接着她眼睫一颤，那双即使无情无欲却掩不下两分风情的桃花眼已轻轻挑起眼帘。红绳几乎是立即缩了回去，言濬心下微叹，顺势将伸出的手不动声色地收回来。

黎君鸾恰好对着阳光，先是眯了眯眼适应光线，言濬站直身子替她挡下阳光。黎君鸾将那书卷收入纳戒，正欲起身，却发现自己腿有些麻。

“……”她这到底是睡了多久？她不动声色地压下麻意，一手撑着长案起身，抬眼却撞上一只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言濬眉眼间夹了几分戏谑，她索性将手搭上，稍稍借力起身。她的手有些凉，唯有手心带着一丝暖意，那暖意与她纤细的手一齐，悄悄钻入心底。

黎君鸾淡然撒手，言濬手上空了一瞬，将那只手掩在袖下，微微攥起，道：“如今正是准备晚膳时，你这醒得倒是正好。”

黎君鸾轻轻跺脚，待那阵麻意过去，边道：“青斓不在，青烟也不知想做些什么，去看看？”

言濬伸手替她理了理背后披落的长发，神色自若道：“那走罢。”

黎君鸾还在跺脚，听他这话，索性站着抱臂看他。他淡漠的眉眼轻动，薄唇抿起一个弧度，蹲下身子替黎君鸾揉了揉小腿。黎君鸾也没躲，之前不知几多岁月里，她在青丘随意找个地方便能入梦，一觉醒来，身上自然不是哪儿痛就是哪儿麻，言濬每次寻她都是这般，只好认命地为她揉捏按摩。

二人方自长廊而出，便见正厅大开，邻近的厨房晃着熟悉的青衣。虽说她身边是留了二十个青字女子，但一般在她身边的也就青斓、青若、青烟三人，有六个作普通侍女，此行并未随从，六个留在了黎府，此行是另外五个在打点。但此时她一眼扫过，进出的已不止六人。青烟手上捧着个黄澄澄的木瓜，似乎要削了皮给黎轻寒与沫子尤当饭前甜点。

黎君鸾蹙眉微叹，抬步走近，只见得是并未随行的六人与打点的五人，她道：“青斓不在，你倒是记起人多了？”青烟刚削好木瓜，正要下刀，手下一僵，笑道：“哪儿能呢。”

门内众女子见黎君鸾来了，都知晓黎君鸾的脾气，大都找着借口往外溜，只有青烟还在切木瓜，留也不是溜也不是。

黎君鸾挽好衣袖，套上一件素衫，这才打量起食材来。既是安素生辰，那便不宜太过平常，只是晚膳不宜油腻。黎君鸾抱过一个木瓜，以灵力使刀，三两下便削皮去籽，她指尖一晃，将炉灶点燃，先蒸木瓜，再塞入桃胶。火光跃动，黎君鸾娴熟地将蔬菜洗净分类切好，又杀鱼剖肚，以酱汁腌制，又趁这时间和起了面粉，做了道炸芋圆丸子。

花千洛本才刚醒不久，正洗漱完，便闻得一阵鲜香，循着鱼香而出，便见一位位青衣女子手端天青洇墨瓷盘而出，一道道精致的菜肴端入正厅，厅内洝无、黎卿旭、晟暄、司徒安、黎轻寒与沫子尤早已端坐桌前。桌上一共有十三菜一汤一甜品，加上那道甜品桃胶木瓜，黎君鸾也就做了七道菜，多的几道及那睡鱼豆腐都是青烟领着人自山庄名下的酒楼带来的，手艺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因此，这一顿可以说是黎君鸾在这十几年内最丰盛的晚膳了。毕竟她胃口一向不大，晚上也从不参宴。黎君鸾净过手，除下素衫，正好落座在黎轻寒对面。

黎轻寒弯着眉眼，嘴里还塞着半个芋圆丸子，含糊不清地道：“谢谢小姑姑，小姑姑待安素真好！”

黎君鸾笑着让青烟递一方帕子给她擦脸，一旁洝无玩笑道：“过个生日宴便算好了？”

沫子尤替黎轻寒夹菜的手微微一顿，又不动声色地收回。言濬收在眼底，没开口。

黎轻寒歪了歪头：“这是小姑姑给我过的第一个生辰呢！”

……

席间欢笑打闹声不绝，黎君鸾坐在一侧，热茶漫起热气，明亮烛火下映照的眉眼带着几分温柔。

用过晚饭，众人随着黎君鸾来到后院，夜色如墨，星光温柔，遍地铺着莲叶藕花，每朵莲叶上都置着一方小烛台，昏黄火烛随着夜风跃动。院内不知何时掘了一方不小的水池，此时还漫着些热雾，像是误入了一方植莲的温泉。

黎君鸾看上去不甚满意，但见众人及言濬神色间都带着几分讶异，她扬袖，以灵力催动，半开的藕花缓缓绽开，在水上轻摆。

洝无喃喃道：“这就是……有钱人的生辰？”

黎君鸾收回手，道：“青丘那开桃花的池子没见过？”言下之意：丢人。

花千洛倒是看着有趣，趁旁人挤着下水，他凑到黎君鸾身边，捞起一朵莲叶。

黎君鸾坐在廊边，映在水间，似一抹清浅月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