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长，你休息了吗？”

程砚宁洗漱完正准备上床的时候，看见了这一条短信。

原本，他收到类似短信基本上都不回复，短信删掉，号码拉黑。可这一晚，看完短信正预备直接删掉的时候，他因为号码而怔了一下，修长的指尖就那么按在了手机上。

尾号417……

如果他没记错，这是甄明珠那个舍友的号码。

4月17日是甄明珠的生日，所以他当初要到这个号码的时候下意识多看了两眼，还觉得挺巧，她舍友的手机尾号是她生日，缘分也算挺深的了。

印象中是一个文静内秀的女生。

程砚宁便暂时没上床了，敲字回复，“有事？”

简短的两个字，看得董西琴差点滴下泪来。

学生会的事情在学校一众社团里算比较多的，而她在秘书部，所以见到程砚宁的机会也不少。

整整半年，哪怕知晓了他是甄明珠的前男友，哪怕因为沈芊芊的事情对他有些畏惧，打心眼里，却还是不可救药地痴迷了，每次只远远地看见他，都觉得雀跃。

这种感觉，几乎不受她控制，可又因为甄明珠的关系，被狠狠压制。

眼下，甄明珠和他成为了过去式。

他们已经结束了。

他让她心疼。

偏偏，面对这回复的问句，她却不晓得如何应对。

抿唇纠结了半晌，董西琴输入了一句：“你和甄甄，真的没有可能了吗？”

这话也挺突兀，程砚宁看到的时候下意识地拧了眉。

他很少发短信，尤其是和女生，可这条短信来自甄明珠的舍友，问的还是他们俩的事情，他便下意识地往深处想了想，不答反问：“你想说什么？”

“甄甄好像和余明安交往了。”

“所以？”

男生的短信和他一贯说话方式一样，简短至极。

可偏偏，一连三句话都是问句。隔着一个手机，董西琴似乎都能想象到他敲出字句的样子，定然是微微冷着脸，面上没什么表情，既不露情绪，还要将掌控权握在自己手中。

她觉得棘手极了，好半晌，只得又回复一句，“我就是听她说了你们的事，感觉这样分手挺可惜的。所以想问问你是什么意思？需不需要我帮忙。”

“谢谢，不需要。”

仍旧简短的五个字，结束语。

董西琴看着回复，却莫名地松了一口气，最后道：“打扰了。学长晚安。”

程砚宁再没理会，随意地将手机放在了桌上。

本来预备睡觉，却又被这一通短信影响的心情沉闷，他索性拿了烟盒和打火机，开门出去了。

甄甄好像和余明安交往了……

这句话，在他点了烟的瞬间，又浮现而出。

程砚宁侧身靠在楼梯口的阳台上，低头狠狠吸了一口烟。

一天一夜里，想到这个心口还是疼的，却也不晓得自己应该怎么办才好。

岳灵珊昨晚最后那个问题，好像一记重锤，突然砸在他心上，让他眼下每每去回想，都觉得有些无法承受。

他带她来云京，都做了什么呢？

她那般小心翼翼，并非是因为做了错事心存愧疚，而是因为摸不透他的心思，对陌生环境恐惧害怕，无所倚仗之时，下意识的靠近和依赖。

那个时候，她应该是惶惶不可终日的。

可他倒好，每每因为她的笑容冷脸。

她处在那样的境况上，怎么可能感觉不到呢？

她感觉到了，只是不说而已。

除了他，她再一无所有了。

她的噩梦，他不曾关心抚慰，而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发泄私欲。

她和秦远阔别重逢，心里也许满是愧疚自责，他也不曾问清缘由，趁着酒劲回家，搂着她亲，又在她挣扎呼痛之际，扯着她摔在了开放式衣橱里。

他那些时候真的魔怔了吗？

其实是清醒的。

只是因为痛苦嫉妒，所以借机发泄而已。

就他这样的，拿什么脸面去挽回她？

余明安能比他做得好。

*

周三，下午。

两点刚过，甄明珠到了华娱传媒。

年关之后，气温渐渐回升。明媚的阳光都有了暖洋洋的温度，透过落地玻璃门，笼在人身上，给干净澄澈的大理石地砖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甄明珠在进门前给袁深打了电话，进了大厅便没去前台，坐在沙发上等他。

正值中午上班时间，大厅里来来往往也有些人了。

她低头拿手机看了眼时间，听见一片略带惊喜的问候声。

“小顾总好。”

“顾总您来了。”

“顾总下午好。”

“嗯。”

顾景行步入大厅，听见一片问候声也只是随口一应，面色冷淡地往专属电梯跟前走。

不经意间，余光扫到甄明珠。

女孩似乎也没想到会突然看见他，眉眼间有一抹讶异情绪。

念及她和程砚宁的关系，顾景行略微想了想，停了步子，等甄明珠意识到他在等她而走上前来的时候，便听见他问：“你怎么在这儿？”

甄明珠微微笑了一下，“过来签约。”

签约？

这两个字将顾景行吓了一跳，半晌，迟疑着道：“你……”

“明珠。”

一句话尚未出口，被一道男声打断。

袁深步伐略快地走到了两人跟前，先朝顾景行微微一颔首，问候道：“顾总。”

“嗯。”顾景行扫了他一眼，“你签她？”

“这，有什么问题吗？”袁深下意识地问了一句，面露疑惑。

顾景行摇摇头，“随口一问。”

“那我领着她上去了？”

“请便。”

顾景行淡笑，目送两人通过了关卡。

“她是谁呀？”

蓦地，身后传来一道清澈含笑的男音。

顾景行正微笑的表情一瞬间收敛，垂在身侧的一只手也下意识地插进西装裤兜，扭头看过去，回答说：“万氏集团董事长外甥的女朋友。”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一丝笑容也无，表情堪称严肃。

顾景琛被他这幅严肃的样子逗乐了，笑着问：“我就随便问问，哪需要介绍这么详细。”

“不需要吗？”

顾景行定定地看着他，一双黑眸亮的瘆人。

顾景琛又笑，修长而白皙的手指落在他领口，微微倾身帮他正了正领带，尔后，一只手就那么搭在他肩头，用一副分外自然的嗓音道：“真的不需要。哥，你太紧张了。”

话落，他扭头看向自己边上的一个经纪人两个助理，笑笑道：“走了。”

“顾总再见。”

三个人忙不迭和顾景行打了招呼，跟了上去。

顾景行脸色紧绷地瞥过去，这下倒是连个应答声都欠奉了。

不过，顾景琛身边一众人也早都习惯了这兄弟俩一见面就略显诡异的气氛，因而也没人在乎这个，一个两个快步跟紧了顾景琛，上了电梯。

视线里空无一人了。

顾景行站在原地，裤兜里拳头攥得咯吱响。

不过，这紧绷的状态也并未持续很久，他拿出手，抬步走进专属电梯。

因为高考发挥失常的缘故，他大学选了重点一本的工商管理专业，眼下大四，任职了华娱副总裁，等于从子公司开始上手学习，为以后接掌顾氏做准备。年仅二十二岁的副总裁，在整个集团都是非常稀缺的，可因为人家含着金汤匙出生又是顾氏集团板上钉钉的未来掌权人，公司一众人自然不敢小觑。

“叮！”

电梯停在顶层。

顾景行抬步走出，面色冷淡地往办公室走。

“顾总好。”

途径秘书办，又是一片问好声。

“嗯。”

仍是一个字打发众人。

目送他进了办公室，几个比他年龄还大的女秘书顿时萎了，有人无奈嘀咕说：“来这么些天都没见他笑过。”

“哈哈，估计是觉得脾气太好镇不住人。”

有人随口接了一句。

尔后，也颇为唏嘘地抬眸看了一眼。

办公室门紧闭着。

顾景行随手脱下西装搭在衣橱里，转身往办公桌边走的时候，突然一手扣在了领带上，五指收紧，半晌，又颓然松开，深深地呼吸了一下。

紧接着，拿出手机开始翻通讯录。

万家和顾家宅子离得近，他也是在程砚宁住到万家之后，意外地重遇上他。

两个人一开始倒也没有频繁交往，后来因为打篮球熟识的。

都是喜欢在傍晚以后打球的人，实力又相当，一来二去的，虽然交流仍旧不多，却也在日积月累之中培养了许多默契，渐渐地成了朋友。

“喂。”

电话里清冽的男声，拉回他思绪。

顾景行定定神，开门见山问：“甄明珠要签约华娱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什么？”

明显不知道了。

这两人分手了，不知道其实也正常。

思绪一回转，顾景行平缓了一下呼吸，淡声道：“刚才上楼的时候，我在一楼大厅见到她了。说是要签约，眼下已经跟着经纪人去了办公室。”

“……”

电话里一阵长久的沉默。

半晌，程砚宁淡笑了一下，说：“知道了，回头我问问。”

“嗯。”

顾景行应一声，语调却有些古怪，也没挂电话。

“……还有事？”

电话里程砚宁迟疑一瞬，又问。

“没，就这样吧。”

顾景行吐出一口气，率先挂了电话。

*

经纪人办公室。

甄明珠翻看了一遍合约，尔后在文件最后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娱乐圈水深，很多事她都不懂。可她和袁深认识的时间也小半年了，心里觉得他这个人还是蛮靠谱的。再加上为了缓解她紧张，袁深这一天让宋湘湘也过来了。有她在身边，甄明珠便放心很多，只将自己关心的几个条款重点关注了一下。

“合作愉快。”

抬手接过合约，袁深笑着伸手说。

甄明珠起身握住他的手，抿唇笑道：“承蒙关照。”

分明还是个小姑娘，却已经有了远超于同龄人的得体聪慧。袁深从一开始就对她有几分欣赏，眼下历经波折终于走到这一步，心情顿时就分外愉悦了。

他的眼光一直不错。

当初能在那样一堆烂合约里将楚江给挑出来，眼下自然有自信，能将这姑娘打磨得光华万丈。

“嗡嗡嗡……”

一阵震动声，打断了两人寒暄。

甄明珠拿出手机看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接个电话。”

“去吧。”

袁深极好说话。

甄明珠“嗯”一声，又朝边上几个人微微一颔首，抬步出了办公室。

目送她出去，袁深扭头看向沙发上坐着的常青，笑问：“如何？”

楚江以后，他手下主要带常青这么一个艺人，另外的杨聪和宋湘湘都是上面塞到他手下的。这两人先前均已出道，袁深也没有多分心思，仍旧按部就班地让两人往电视圈发展。

大荧屏不是人人能上的，圈子里多少貌美如花的姑娘，上了大荧屏那就跟车祸现场似的。脸蛋不耐看，演技硬邦邦，平时好好的流量小花，莫名其妙带的票房滑铁卢，临了还落下个票房毒药的烂名声。

常青的相貌在圈子里也就中等偏上的样子，胜在气质好，有一股子英姿飒爽的劲，拍起大片来轮廓立体的面庞便显得辨识度极高，《九重天》上映以后，男粉女粉都吸了无数，趁势开了微博，评论区天天一帮姑娘喊着要给她生猴子。此刻，耳听袁深问话，她随意地放下了交叠在一起的长腿，淡笑道：“你的眼光，当然是没问题的。”

甄明珠有着极其精致的相貌，一张脸堪称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经得起任何镜头的考验。此外浑身气度也难得一见，尤其是那种介于妙龄女孩和成熟女人之间的青涩风情，分外惹人。

得她肯定，袁深的笑容愈发愉悦了，点点头，又自顾自道：“得先报几个班，基本功练扎实了。”

不惑之年的男人，瘦高苍白，看着却不显病态，反而有一种分外严谨工整的气质。他说起工作来总有很多笑容，浅褐色的眸子，泛着温柔而专注的光。

常青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一时间没再说话了。

办公室里浮动着一股子脉脉温情。

边上凑一起讲话的宋湘湘和杨聪对视一眼，下意识放轻了声音。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说的恐怕就是眼下这么一对了。

*

门外。

甄明珠接通电话，定定神唤：“喂。”

“你在哪？”

程砚宁的声音，冷淡沉着。

甄明珠看见他来电的时候挺意外的，可听见这句问话却很快地想到了在楼下和顾景行的匆匆一面，因而也没瞒他，声音平静地说：“华娱传媒。”

“……签约了？”

“嗯。”

一问一答之后，长久的沉默。

甄明珠有点受不住这种古怪的氛围，主动又问：“你有什么事吗？”

“没事。”

程砚宁的语气里有些倦意。

“那我还忙着，先挂了。”

“好。”

松一口气，甄明珠挂了电话。

她装了手机再折回办公室，袁深正俯身低头写着什么，眼见她进来，随手放下签字笔，将一页纸递给她道：“老师、电话和上课地点都在上面写着，稍后我打个电话给说一声，你这个周六开始去上课。”

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她并非科班出身，有些基本的东西，需要先掌握才行。

道理甄明珠都懂，便笑着点点头道：“嗯，知道了。”

“那行，我这里再没什么事，让湘湘带你到处转转，熟悉一下环境。”

袁深话音落地，看了宋湘湘一眼。

宋湘湘顿时笑了，点点头道：“知道了袁哥。”

袁深牵牵唇角，算作应对。

宋湘湘便领着甄明珠又出了办公室，走几步便突然转身，重重地抱住了甄明珠。

甄明珠微愣一下，弯唇也笑了，道：“以后多多指教。”

“真好。”

宋湘湘却说，声音有些哽咽。

不过这么开心的日子，她当然不可能哭了，抱了一会儿便撒手，笑着道：“袁哥人很好的，手下都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而且他资源很好，主动找你签约，肯定能捧红你。”

甄明珠点点头，“嗯。”

宋湘湘挽着她手臂往前走，又道：“刚才那个男生，就杨聪，和我一样，都不是袁哥主动签的。我们俩基本也就混电视圈了吧。他手下看重的先前等于就常青一个，我告诉你哦……”

话说到这，宋湘湘压低声音，“常青暗恋他来着。”

“啊？”

甄明珠没发现这个。

“反正我和杨聪都这么觉得。毕竟她是袁哥捧红的嘛，而且两个人年龄差也不算很大吧，十四岁的样子。”

“十四岁还不大？超过一轮了。”

“哈哈，这个圈子里老夫少妻很多的嘛。”

“（ˉ▽￣～）切~”

甄明珠哼笑一声，心情却蓦地明朗了起来，感觉很不赖。

这个下午，时间就消磨在公司里。

甄明珠是和袁深一起下班的。

袁浅过一段时间中考，也已经接纳了她这个补习老师。因而她和袁深商议过后，并没有辞掉家教这个兼职，继续给袁浅补课，暂定补到他中考之前。

两个人一起回家，袁深叫了袁浅回家吃饭。

甄明珠心里对袁深也有几分感激，所以便花心思炒了两个菜，饭后袁深收拾厨房，她给袁浅讲题。

“你以后要跟着我爸了啊？”

写完一个题目，袁浅突然抬头问了一句。

甄明珠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签约的事，笑着道：“哦。”

袁浅撇撇嘴，“我就知道他。”

甄明珠被小傲娇的表情逗得一乐，拿书撞撞他胳膊，轻斥，“做你的题。”

“那你什么时候开始拍电影？”

“不知道呢。”

“……”袁浅默了一下，又道，“不准辞职。”

“我没说不管你。”

甄明珠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抬手在桌子上拍了拍，“好了，赶紧做题。”

没说不管他？

袁浅勾起嘴角笑了笑，放下心了。

*

晚上十点多。

甄明珠将背包放在草坪上，正要直起身去跑步的时候，身侧突然笼了一道阴影。

她扭头看过去，对上程砚宁冷峻白皙的脸。

“聊聊？”

一秒的对视后，程砚宁道。

他的声音比白天电话里嘶哑好多，甄明珠抿抿唇，迟疑着问：“感冒了？”

“不要紧。”

程砚宁话音落地，长腿一屈，坐到了草坪上。

甄明珠垂眸看他一眼，半晌，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声，蹲下身去，坐在了自己背包边，距离程砚宁不远也不近，差不多正是那种近了显暧昧、远了过分生疏的安全距离。

二月底的夜晚还蛮冷，凛冽的风掠过操场上空，显得空旷又寂静。

程砚宁坐下后静默了几秒，开口问她，“你和余明安？”

“在交往。”

甄明珠几乎没怎么犹豫，轻声说。

“什么时候的事？”

“没几天。”

她说话的样子自然平静，好像谈论的是天气，而并非感情。

程砚宁点点头，好半晌，又一次沉默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