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甄明珠给袁浅补完课，收拾了东西。

客厅里，袁深坐在沙发上喝茶，眼见她从书房里出来，便笑着问：“要走了？”

“嗯。”

甄明珠客气地笑了笑。

“我送你下去。”

袁浅从书房里跟出来，极为自然地说。

哪曾想，他话音刚落，袁深便从沙发上起身，道：“写你的作业，我送。”

袁浅：“……干嘛啊？”

“有点事聊聊。”

袁深说话间便到了他跟前，一手扣住他肩膀将他往回推了一把。

袁浅有点懵，不过他老爸也不至于对甄明珠怎么样，因而他只得点点头，转身回书房了。

对袁深主动要求送她的这件事，甄明珠挺意外的。不过意外归意外，袁深要送她肯定是有事情要谈，因而她也不曾推辞，还在两个人出了屋门以后主动问：“是袁浅的事情吗？”

“不。”

袁深摇头笑笑，“你的事。”

“我？”

“对。”

袁深开门见山地问：“有没有兴趣进影视圈？”

甄明珠懵了一瞬，笑着摇摇头。

“先别急着拒绝。”

袁深也笑笑，道：“你家里的情况，宋湘湘无意中说了几句，所以我知道你对于当一个公众人物这件事有所排斥。可这几天想了想其实不理解，年轻女孩应该都有个明星梦吧，你是为什么排斥这件事？”

排斥当明星？

甄明珠被他问的愣了一下，回答说：“只是觉得演艺圈太乱了。”

“再无其他？”

甄明珠又愣一下，摇摇头。

演戏也罢唱歌也好，这本身就是职业的一种，她对这些并不排斥。

她排斥的是，绯闻以及过度曝光。

就像宋湘湘那样，因为参加一个选秀节目，学历被拿来做文章，身材被拿来炒作，唱功被拿来攻击。就因为站在那个舞台上，所以没有了隐私，不被尊重，任人评头论足，甚至辱骂。

那种好像被人扒光了品评的感觉，想起来都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下意识地，她就蹙起了眉。

袁深则略略沉思了一下，又问：“如果避免了这些呢？”

“诶？”

“演艺圈乱，是事实。可这个圈子里不乏一些特立独行的人，更不缺德艺双馨的前辈。你只因为自己看到的部分现状便否认这个圈子，未免有失偏颇？”

“我没有否认这个圈子。”

甄明珠下意识辩解了一句，忍不住问他，“难道湘湘那些事，不是刻意炒作吗？”

女孩子问话的时候，眉眼间有两分逼人的锋芒。

袁深笑笑说：“只能说她跟错了经纪人。”

甄明珠：“……”

她哭笑不得地看了袁深一眼，听见男人又说：“楚江和常青那种状态，你能接受吗？”

甄明珠条件好，他看见好苗子，想要签约是一时冲动。可当他因为好奇而多问了几句《后宫之主》试镜结果以后，签下甄明珠的心思，又重了几分。

试探的话语，让甄明珠怔忪了片刻。

楚江是国内大满贯影帝，常青是新锐影后，这两人都是实力和口碑并存的演员，自然不能归入宋湘湘那一类。

胡乱想着，甄明珠犹豫地道：“我又不是影视学院的。”

“演技这东西可以磨炼，气场和感觉却全在个人了。”

袁深走出电梯，直白地道：“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刻意跟你说这些，意图你应该能体会到，就是想带你入行，当你的经纪人，捧红你。模式你可以参考一下楚江和常青。这个圈子里不是每个经纪人都只会过度消费艺人，最起码我不会。你若是同意签约，我可以向你承诺，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金主和饭局天天等着你。”

这番话，相当直接，也足够真诚。

甄明珠想了想，却还是摇头，“我们课业挺重的。”

“你梦想当翻译官？”

袁深突然问。

甄明珠啊了一声，又摇头，“也没有。只是当时听了老师的建议，报了这个专业。”

他们补习班那个老师，觉得她发音好，这个专业前途也不错，女孩子很适合。当时她也没有特别明显的对未来的规划，因而便听从建议选择了这个专业。

眼下想起来，倒是突然有些迷茫了。

她先前一直觉得这辈子能看到头了，眼下却突然又发现，一辈子何其长，如何一眼望到底呢？

慢慢走着，她清丽的眉眼间，突然就笼了几分困惑。

袁深盯了她一眼，又笑了，“既然并非是为了梦想选择的专业，那无非是为了挣钱，生活。论起光鲜亮丽、万众瞩目，这世上还有哪个圈子，比的过影视圈呢？”

光鲜亮丽、万众瞩目？

这两个词的确很适合娱乐圈。

甄明珠笑了笑，一时间也不晓得如何反驳他了。

“常青的片酬眼下在两千万左右。”

袁深突然说。

也就这一句话，让甄明珠抬眸看向了他。

袁深也知道，这一句话能打动她。

试想，一个曾经锦衣玉食的富家千金，命运突转落到了眼下需要寄人篱下自给自足的境地，天差地别的巨大落差之下，她怎么可能不需要钱呢？

可他不想直白地将这个问题提出来，显得生硬又毫无诚意。

而眼下，一通铺垫之后，这诱饵显然更打动人。

的确，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甄明珠便被狠狠地打动了。

说些梦想啊前途呀其实都是虚的，她眼下迫切需要的便是生存，或者说，生活。不靠任何人，就靠自己，堂堂正正地站起来，坦坦荡荡地生活。

社会就是这么现实的，她需要考虑的，也是如此现实的问题。

如果连衣食住行都成了问题，梦想未来，都是一纸空谈。

要是她能有两千万片酬，眼前一切困境，迎刃而解。

她可以住在韩家，也可以不住韩家，可以彻底地，自己负担需要的一切花销，而不是还需要韩伯伯的帮助。再往后，她还可以给甄文很好的生活。

甄文出狱的时候，年龄尚且不到半百，人生也还有漫长的几十年呢。

身上有那么一个污点，东山再起都不容易。

她这当女儿的，应该要助他一臂之力的。

一阵凉风吹来，甄明珠感觉到自己脑子都清醒了一些，可她也没有在心头一热的情况下就直接答应了袁深，而是礼貌地问：“我能想一下吗？”

“当然。”

袁深笑着道。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出了小区。

甄明珠便停下步子，告别，“那您回去吧，我走了。”

“路上小心。”

袁深叮咛了一句，目送她过马路。

甄明珠过了马路，仍旧还想着他那一番话。

“甄甄？”

右前方突然响起的一道男声，打断她思绪，定睛一看，余明安朝她走来。

“你怎么在这儿？”

“你猜？”

余明安露出一个分外愉悦的笑容。

甄明珠便知道他是刻意等在这里的，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在想什么？”

眼见她眉头锁在一起，余明安淡笑着问。

甄明珠想了想，如实告诉他，“有个机会，我不知道应不应该把握。”

“哦？”

“我给补课的那个孩子家长是个经纪人，华娱传媒的。手下带过楚江和常青。就刚才吧，他送我下来，说是想让我签约，进入影视圈。”

这消息，着实让余明安震惊了一下。

甄明珠给了他两分钟沉思时间，尔后道：“高一的时候，我之所以退学，是因为我爸涉嫌行贿被抓，公司倒闭了。我眼下借住在一个伯伯家，上次去找宋湘湘的时候，发现她已经凭着自己的能力在云京买房了。”

一口气说完这些，甄明珠微微停了步子，侧头问：“余明安，我说这些你能明白吗？”

这一晚，先后几个消息让余明安心头一震，之后便是恒久绵长的疼。

“都能。”

许久，他认真地说。

甄明珠仔细地去看他的眼睛，发现那里面除了温柔怜惜再无其他，她便又低下头去，轻声说：“所以我很犹豫。我想抓住这个机会，你觉得行吗？”

“会影响学习吗？”

余明安想了想，问道。

甄明珠抿唇，“我不知道。”

“我觉得吧。职业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每个圈子也都有它阳光的一面，同时又隐藏黑暗的一面。影视圈其实也没我们平时想的那么神秘吧，你就当做一份工作或者兼职的话，那也就那样了。不过要是我的话，我觉得最好是不要因为这个耽误学习或者说过分地耽误学习，如果能在这个基础上去挣钱，那何乐而不为呢？就当积累社会经验了。”

听他说完，甄明珠觉得好像是这个道理。

两个人一路走一路聊，没一会儿，便到学校门口了。

很意外地，甄明珠看见了岳灵珊。

两个女生在一起肯定又有话题，因而余明安也没当电灯泡，和岳灵珊打过招呼便离开了。

岳灵珊自然还记得余明安，不过眼下看见他和甄明珠一起出现，意外极了，回过神便问：“你们在外面碰上了？”

“没。”

甄明珠笑笑，“他刚刚去接我了。”

岳灵珊足足愣了好几秒，又问：“你们？”

“我准备和他交往。”

甄明珠坦率地说。

一句话，震的岳灵珊半天无法成言。

她和程砚宁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原以为两个人肯定会和好的，哪曾想，事情发展到这一步？

“哦，余明安人挺好的。”

半晌，岳灵珊听见了自己飘忽的声音。

说完了她自己的问题，甄明珠又想到李成功下午找她的事情了，便随口对岳灵珊提起。

岳灵珊情绪不高，“嗯”了一声。

“你不再考虑了吗？”

甄明珠想想总觉得心软，忍不住问。

“不考虑了。”

岳灵珊重重地吐了一口气，突然笑起来，“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里的人。谈恋爱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可真的涉及未来了，才发现自己挺幼稚的。恋爱是两个人的事，婚姻却是两个家的事。其实想想也对，就我们俩这样的，都没办法举行婚礼。他们家的客人全是商政名流，我们家呢，多半都是大字不识几个的穷亲戚，情况比我们还不如。这样两个家庭举办婚礼，会被人笑死的吧。就说我小舅和冯老师吧。冯老师他们家比起李成功差太多了，就因为结婚，冯老师的父母都不认她这个女儿了。可冯老师还是义无反顾地和我小舅结婚了。我小舅觉得亏欠她，天天上门去给她父母宽心，现在才勉强有一点成效。”

“我不想那样。”岳灵珊看着她说，“我不想让我父母受委屈，也没办法变着花样地去恭维他父母。”

许久，甄明珠只得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现实的问题，总是很残酷的。

两个人说着说着情绪都不高了，挥别岳灵珊之后，甄明珠一个人往宿舍里走。

还没上楼的时候，她拨通了袁深的电话。

“到学校了？”

袁深随和地笑着问。

甄明珠“嗯”了一声，用一副分外认真的语调说：“想了一路，决定同意您的邀请。”

袁深又笑了，“不用这么正经八百的。”

甄明珠也笑，语气转柔和，“可是我有三个条件，你能答应吗？”

袁深“哦”一声，“说来听听。”

甄明珠一手攥紧了手机，“第一，不接激情戏。第二，不炒作绯闻。第三，不放弃学业。”

她考上云京大学并不容易，也很清楚自己是为了赚钱进入这么一个圈子，所以啊，就像余明安说的那样，应该留下后路，而不是孤注一掷。

至于她提的这三个条件，在袁深那里也不算事儿。

他事先已经承诺了不炒作绯闻，至于不放弃学业，人家名牌大学的姑娘，有此坚持很正常。唯一让他过脑思考的是第一个条件：不接激情戏。

哪部电影里面，没一点亲热戏呢？

他略微想了一下，笑着问：“你认为的激情戏，尺度在哪？”

“……亲吻。”

甄明珠迟疑了一下，说。

她的确无法想象，和其他男生唇舌相接的感觉。

听到她答案，袁深静了好几秒。

亲吻？

影视圈多年，他还当真没听过哪个艺人专门强调这一点。

不过，想想甄明珠的年龄，他释然了。

那姑娘的身份证她看过，十九整岁的生日还没过呢，就平时那一副客气的样子，在学校里应该也是属于高冷女神那一款，男生可望而不可即的。

指不定，人家还没谈过男朋友呢？

无法接受那些很正常。

他原本没想这个，不过却也压根没准备将她往性感女星的方向去打造，所以归根究底这一点也没什么大问题，勉强先同意。以后若真的角色需要，总有其他办法。

“行。”

简单的一个字，甄明珠蓦地松了一口气。

袁深又问：“未来一周有时间吗？工作日。”

甄明珠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课表，回答他，“星期三下午没课。”

“那你到时候过来一下，走一下合约。”

“嗯，谢谢袁先生。”

话说到这，甄明珠的声音里显露出开心。

袁深温和一笑，“周三见。”

“嗯。”

甄明珠挂了电话。

挂电话之后，抬步往楼上走的时候，她给余明安发了一条短信。

很简单的两个字，“谢谢。”

余明安很快打电话过来，问她，“到宿舍了？”

“马上到。”

“谢我做什么？”

“谢你帮我指点迷津。”甄明珠一手推开宿舍的门，告诉他，“我刚才答应了。”

“需要我祝你早日爆红吗？甄甄小姐。”

甄明珠扑哧一声笑了，“不用啊，为时过早呢。”

电话里，余明安蓦地安静了。

甄明珠拿开手机看了一眼，发现显示正常通话，有些迟疑地问他，“怎么不说话了？”

“在听你的笑声。”

男生的语气里，有几分难以形容的情绪。

甄明珠怔忪了一下，突然说：“我先挂了哈，到宿舍了。”

“洗漱完早点睡。”

余明安轻声地叮咛了一句。

甄明珠“嗯”一声，挂了电话。

等她将手机放在桌上的时候，发现宿舍里三个人都在看她。

孟晗率先问：“甄甄你和余明安交往了吗？”

甄明珠想了想，回答：“不晓得怎么说。”

“……啊？”

“他说试用期三个月。”

想到这个说法，甄明珠又觉得好笑了，开口道。

试用期三个月？

那就是预备转正啊？

三个女生都有点被惊到，许久，董西琴看着她问了一句，“那你还爱程学长吗？”

一句话，宿舍里蓦地安静了。

甄明珠站在原地，将这个问题想了许久，淡笑着说：“我也不知道。”

语气里一股子逃避之意。

闻言，宿舍里三个人又是一声叹息。

甄明珠拿了毛巾去公共水房里洗漱去了。

眼见她出去，林清还是觉得不可置信，侧身坐在椅子上，一脸纳闷地问董西琴和孟晗，“你们觉得她是真的假的呀？就这么不要程校草了？”

“看着好像是真的呢。”

孟晗有些忧愁地说。

她是觉得程砚宁没那么完美，可感觉起来，他和甄甄还是挺相配的。尤其两个人已经经历了那么多了，就这么分手了，好可惜哦，想起来都让人难受。

哎——

孟晗罕见地叹了一口气。

她边上，董西琴侧身坐在椅子上，半晌都没说话。

甄明珠要和余明安交往了，打电话还是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

那，他呢？

他那样的人，曾经为她做到那种地步，就被突然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甄明珠追上他，最终又放弃他，就因为一次吵架？

对他公平吗？

胡思乱想着，她的心情突然间就无法平静了，酸酸涩涩的感觉充斥着心田，让她下意识地，想要做点什么，又下意识地，想要抓住点什么。

许久，董西琴将手机拿到了眼前。

程砚宁给她打过一次电话，她还存着他的号码。

她将手机翻到通讯录，看着那一串其实已经看过好些遍的数字，心脏怦怦跳。

问候一下吧？

就问候一下，哪怕有点突兀，也不影响什么的。

“吱呀——”

宿舍门突然被推开的声响，吓了她一跳。

甄明珠洗漱回来，放下毛巾和牙刷，拿了睡衣去洗手间里换。

她走过她身边，将她衬的像个做贼心虚的小偷。

董西琴有点受不了自己的神经质了，握紧手机，上了床。

甄明珠又出来，宿舍里有暖气，她的睡衣是一条长袖睡裙，裙子的长度只堪堪遮住大腿，而她裸露出来的两条腿，笔直修长，灯光下白的晃眼。

“她睡觉不安分……”

蓦地，男生那句话浮现在她耳边。

他们同居过……

仅仅是这一个想象，便在瞬间让她心口紧缩了起来。

董西琴转身朝向墙壁，咬着唇纠结了许久，将一条短信发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