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草丛生,却没有一处是能承受得住她的重量,能辅助她爬得上去的依靠。
照了照,揣摩高度,已然看不到天空在哪,都是一团黑布弥漫。
预计她掉下来的地方,怎么也有几十米了。
若不是底下的泥土松软,又有些杂草相护,在落下的刹那,她把重心稍稍移到了腿部,怕是又够她受的了。
低喘的声音伴随着冷汗热汗齐齐从身上滚落,阿涴抱住了自己,缩在了一角,眼眶里滑出了泪水。
如果她没来这一趟,会不会就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如果不是内心的执念坚持作祟,是不是就不用在这荒无人烟不知天地方圆为何物的地方挣扎?
微微抖动的身子泄露了她的情绪。
低声啜泣的声音在这条似乎深不见底的洞中回荡起伏,更是不停地溢进她的耳中。
不说是没有希望,至少她如今的心境,已然再不能平静了。
多年前的心绪不宁,自甘堕落从心腔深处一一迸发,胶成了一道道凹凸不平不见底的沟壑。
她放肆地哭了起来,卸去伪装倔强,卸去那些所谓的克制,在自的哭声走向绝望,死寂,痛苦,撕裂,凄凉,冷然。
黑夜窒息得了可怕包裹她的全身,更是让她害怕地闭紧了双眼,越发叫地大声。
仿佛被世界遗弃了似的,那么孤单,那么难受,那么沉寂。
是不是就算她死了,那人也不会知道,不会眨一眨眼,冷漠,森然,没有半点波澜?
好像,会是的。
会是的啊!
他才不管她的死活呢!
就算她真的因为意外死在了这里,世界照样转,人间照样美好,未来照样光明,他的前途,也是无可限量。
唯独能带走的,就是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啊!
阿涴死了,没有人会在乎呢!
可是妈妈会在乎吧?小瓘会在乎吧?她又想了想,世界上,每一刻死去的人,或许不止一二,即便她不幸成为了其中之一,那也无关紧要吧?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她的生死,想来,却是该她决定的对不对?
当初她未从二十几楼跳了下来,就是害怕那样的高度,害怕自己死后的模样很狼狈可怕,所以犹豫了,徘徊了,放弃了。
然而,现在这个地方,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就算死了很久很久,尸体腐烂,独剩白骨枯,悠悠地洒在这地上,滋养着这里的花草树木,也不会有人知道的对吧?
越想,她越觉得是如此。
或许因为是想到了这里,她忽然不害怕了,放开自己,轻松地躺在冰凉的葱茏上。
手电筒关闭,形成了一片漆黑的环境,笼罩在她的左右。
闭上眼睛,任由泪水从眼里不断涌出,她扬了扬唇,拽着手机和包,缓缓隐没在绿油油的草堆里。
……
G城。
纯黑的落地窗将外面的世界的光亮尽数抢去,看不清楚房间里具体的模样。
只依稀辨出,一道身影在持续地重复着动作,像是在喝什么东西。
不久后,刺耳的撞击声扔进人的耳膜捣乱,让人心里一沉,蓦然受惊。
那只洁白如玉的手,落在黑夜的眼中,再不见了纯白。
易拉罐与桌子接触的声音如湖面波澜渐起,又快速消失,没有了存在的痕迹。
那张被上帝眷顾的容颜藏在墨黑环境中,看不分明。
喉间灌入的酒咕噜咕噜地响,不过几秒间,一瓶红酒就被扔在了地毯上。
没有浓墨重彩的表演,只有浮光掠影般轻轻滑过,便从他的生命中,徐徐过去。
酒香弥漫在整个房间,又是一阵易拉罐被狠狠扔在桌边的声音,伴随着粗鲁的灌酒响,这方天地,布着阴霾和悲伤。
“曲深,我知道你很急!她虽然悄悄地离开了,大抵,我还是能猜得出她去干什么了。
多少年的闺蜜情了,我相信,我很了解她,比你们任何一个人,包括阿姨在内。
我陪她,走过了好长的路。不管路上是悲伤喜悦,我们都从来没有抛弃过对方。
可是,人与人之间怎么会没有矛盾呢?
她那样敏感的人,会因为某人的一个动作或者眼神让自己陷入困境,走不出去,满眼害怕,满心恐惧。
正因为我知道这些,所以才格外理解她的情绪。”
他在她离开的那天,便联系不到她了。急急冲到她家,却只听她妈妈说:“小涴说,她想出一趟远门,看看外面的的世界。
如果你们来找她,就让我告诉你们,她没事,只是忽然想有一段时光,自己独自待待,也算是,对学生时代的一个缅怀了。”
怎么会呢?她怎么会突然有这种想法呢?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她是不是去做什么傻事了?知道她的童年不好,知道她如今的现状,他的想法立即定到一个人身上——俞远。
是那个男生。
她手链上刻名字的那个人。
为了她那串手链,她与他置气,闹别扭。
他在她心目中的位置,明显地不如那个人。他绕了G城找了几天,不放过每个巷子。
他走过他们去过的每一个地方,他回忆起她说过的每句话,就是找不到丝毫破绽,她到底是去了哪里?
这场突如其来的离别,是蓄谋已久,还是一时兴起?
就算他一直试图走进她的心里,可是,那人还是一副铁丝心肠,怎么也看不到他的好。
是啊,也许就真的是他多想了的,她真的只是,把他当朋友而已。
她了解他,照顾他,只是在尽朋友的义务,没有其他。是他在自作多情,是他生了别的心思。
脑中灵机一动,他想,找南宫瓘谈谈了。也许,她真的知道很多东西,只是从不愿告诉他。
午后的阳光,懒散中带着几分炽热。
阿深的眸子里,再没有以往的天真和笑意,而是漫无边际的灰败。
头发随意地梳了梳,有几根微微翘起,外套穿在身上,也格外地宽大。
对面的人闪了闪眼眸,用勺子搅着杯里的咖啡,默不作声。
阿深的嘴角扬了扬,却满是苦涩难受,语声悲戚,面色苍白,“她走了10天了,还没有一点儿消息。你说,她是不是不要我了?
她是不是以为,没有一个人在乎她,想离开,就那么潇洒地消失了?都不给人喘息的机会,真是……”
真是什么,他也不知道。他现在唯一能感知的,就是心脏的痛楚。
每每想她一次,就难过地快要无法呼吸。
他想着她的一颦一笑,想着她为他做的每一件小事,想着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刻,心尖又涌起阵阵伤痛的河流,徐徐从心房里闪过,让他不知所措,快要窒息了。
“不要倒是说不上。不过呢,有一件事我可以确定:此时你在她心目中的位置,确实不如某人重要。
所以,她才会那么奋不顾身地想要去寻找。或许没人知道她对那人的执念,但我是南宫瓘,多少也懂一些。
我敢说呀,在她的前半生里,就算阿姨,恐怕也是比不上那人的。
那人啊,我看来呢,不过就那样。可是对一个迷失在感情里的人啊,看不看得清就不一定了。
她脾气很倔,你是知道的。想要一个人,真的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就算真的头破血流了,怕是也不想回头。
她那些遭遇,人家那么对她,她还是不计前嫌地凑上去,难免——丢了身价。”
南宫瓘端起杯子,缓缓啄了一口,徐徐说道。
他的心尖开了一个口子。手使劲攥住了桌角,青筋暴露,泛起了红色,他哑声道:
“小瓘,我想……我想知道他……他们的事。
不管前事如何,我都想知道。我不想蒙在鼓里,我不想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而不能理解她心中的痛苦。”
“你让我说,我就说,那我多没面子不是?再说,这是他们的事,我为什么要和你说?
你和她只是朋友,不该管这么宽是吧?”
南宫瓘又和了和咖啡,嘲讽地笑道。
不是从前的嬉皮玩笑,那个在她看来,一直都是用笑容把自己装起来的人,此刻正目光如炬地盯着她,眼里渗出了些许红色连理,有些骇人。
无端多了几分寒颤,她撸了撸袖子,垂下了头。
在对面那人锲而不舍的逼视下,她退步了。
爱一个人,真的很难得。
更难得是,她很确定的是,眼前这个人,比小涴曾经深爱不移的人,好上太多。
他内心的坚定执着,都被表面的玩世不恭所掩盖。
或许小涴不晓得他对她的情意,可她是局外人,区别这个男人是否喜欢小涴,还是有些余力的。
人人都说他们是朋友,小涴也以为自己和曲深是朋友,可她知道,这个男人,总是用着自己笨拙的陪伴,努力治愈小涴受过的伤。
那道伤疤虽然结痂了,可曾经那么深刻明白的存在,又怎么会轻易忘掉那种感觉呢?
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爱着她啊!
那份喜欢见不得光,只能以朋友的名义,默默待在她身边,乞求,但凡上天有一丝怜悯之心,就放过这个单纯善良的姑娘啊!
她从来没有做错任何事,偏偏痛苦和抛弃总是发生在她头上。
上帝以为是恩赐,他以为,是劫难。
如果她再劫难逃,那他就是她的柳暗花明。劫数难逃,总归有一救赎。
她能安然无恙,他便觉得此生了无遗憾。
他偏头看向门外那棵老白杨。他记得,上次他们一起来,他就听她说:“如果人能跟这棵树一样,除非山崩地裂,不然老死了,也要归一片根就好了。”
他当时回她:“其实,它只是没有脚走,若是真长了脚,说不定早早弃了这里,另寻他处了。”
那时,她的目光忽然变得幽深晦暗,不再是他熟悉的平静:
“另寻他处?是啊,怎地就,要死心眼抱着一处不走呢?另寻他处不好吗?
天下何处无良辰,何不抛却前尘,改写这凄绝回肠的故事呢?真是顽固不化,冥顽不灵,脑子有坑!”
不知她深处奥秘,他还戏谑:“这棵树还真没有脑子!树有灵,但是应该没有脑子吧?”
耳畔传来南宫瓘缓缓道来无情绪的话语,把他脑海里闪出的回忆打去。
“初见小涴的时候,她还是一个刚从乡下上来的孩子,没什么多余的心思。
刚来嘛,班里的人都是从乡下来的,其实没多大差别。可是人啊,总是会变的。
后来的人,早不是先前的人了。她与俞远的交集,也就是从分组开始。
那种分组方法,其实所有人或许都不知道,自己将会被谁选中。
造化弄人啊,原本也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事,偏偏俞远那人啊,我也不知道怎么的,选了她,后来就入了她的法眼。
也许,真的有一见钟情那种说法吧!换个更可靠的,也许就是日久生情。
那时候,她真的只会和俞远走得亲近。每当下课啊什么的,都会一起打球。
篮球,排球,乒乓球,羽毛球……都很会打。
她算是聪明人那一类,会和俞远一起学习,学起来也不怎么费劲,和俞远恰好又是同一个层次的,真的免不了被对方吸引吧。
她本来就天真烂漫,在那个学生时代,从来不会和别人比吃比穿什么的,都是很朴素的那种人。
朴素中难免多了几分不合群,自然会招来些东西。
他们第一次吵架,应该是初二开始不久吧?
我也记不太清了。具体什么原因吵架我也不知道。
后来大抵也是猜到一些。人啊,总是喜欢别人认为极好的东西,尤其是年少自尊泛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