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远说完这席话,为了证明自己话语的可信度,又补上几句,“我带你去过她的公墓,你是见过的。那墓碑上的人,的确就是她。甚至医院里的证明也有,她确实已死。”
糜阳即便做好了全部的心理准备,仍被姚远的话从肉体到灵魂重重冲击。五年前他走了,正是因为亲眼见到在公墓朝雾下刻着黎弥名字的冰冷石碑,那时天旋地转。他依稀记得他们曾经约定去各国旅游,约定收养许多孩子,约定天荒地老永不分别。可那时她还是走了,明明说好只是散心,就去广西旅游,却选择与父亲糜章池同一个地方,遭遇泥石流,再也回不来。五年中他如同行尸走肉,浑浑噩噩每日回忆那些幸福甜蜜。有人笑他痴情,可他心里总是悔恨,自己欠黎弥太多,是自己将她害至如此境地,后来又遭遇灾难。五年后他回来了,因为溥韶竹的一句话,那时候他心里也想过可能是看错了。但哪怕就是一个看错,只是一个误会,这些天因为想着黎弥还活着,他甚至可以睡的安稳。
“你……骗我的吧?”糜阳面色苍白,长长的睫毛湿润,“韶竹说见过她,就在燕德的一家超市。”
“他看错了,”姚远的语气肯定而坚决,“绝对。”
一刹那,身体里的所有力气都仿佛被抽走。糜阳分明是坐着,却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起来。
“我……我得走了。”他站起来,忽然胃里翻江倒海。来不及对姚远多说什么,他跑了出去,找到洗手间,呕吐起来。他原本就没吃什么,此时墨绿的胆汁也几乎倾尽而出。嘴里都是苦涩,如同五年来的心情。
真的,死了吗?
他想起五年前自己得知黎弥死讯时的情景,那时他还在看电视,没有一点征兆。忽然新闻里播出一条小字,德川瀑布夏季雨水充沛,再次发生泥石流。他还在祈祷黎弥没事,电话忽然打进,是夏北的。
“你知道吗,我听妈妈说的……”夏北的声音断断续续,他隐约有不好的预感,“她死了,就在你爸发生事故的地方。”
那时也是一样的情景,他抑制不住自己激烈的情绪,于是冲进厕所大吐不止。就像要把所有的烦躁,所有的失落伤心,都从身体里呕吐出来。然后整个人像一张纸片,单薄的无力。
糜阳在酒店的洗手间里站了许久,直到呼吸平稳,才洗了把脸走出来。他先去了会客厅,发现姚远已经不在里面。也许是走了吧,毕竟他是在假期。糜阳恍恍惚惚的走到后门,发现错了方向,但是他又需要什么正确的方向呢?他原本就不属于这里,也不知该回到哪里去。于是他走了出去,在阳光下寻找树阴去让自己更加清醒。
可是就那么一瞬间,他仿佛感觉到了谁的目光。不知从哪里,正看着自己。
糜阳抬起头,四下望去,忽然看见一辆白色面包车,窗户是茶色玻璃,因为正在阳光下,所以看不清里面人物。糜阳觉得蹊跷,扶着树想要走过去看个仔细。然而越是接近,他内心底有种感觉,却就越是强烈。骨子里好象有什么在叫嚣,就是那里!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远远的,却就伸着手,想要去触探那辆车。以保证它是真实的,而里面的人,就是自己想要找的。
“唰啦”,门忽然被拉开,姚远从里面走出来,“糜阳?你还没走吗?”
糜阳呆了呆,“啊……就你,一个人吗?”他指着车里面,探着头问姚远。
姚远点了点头,“当然了,真可惜,如果不是因为我立即就要回苑江,一定会载你一程呢。”
糜阳看见车里堆了一些杂物,似乎并没有坐多余的人的空间,于是尴尬的摆摆手,“不用了,我坐长途汽车回燕德。”
姚远与他道别,拉好车门,坐上了驾驶位置。
车开了一会,渐渐从后视镜中看不到那个单薄身影的少年,姚远才开口说了话,“他看不见了,你不出来吗?”
车后没有动静。
姚远叹了口气,将车停靠在路边,然后从驾驶座翻到了后边。他伸出手,把盖在杂物上的一层油布揭掉,露出里面的女人。
那个女人正扭头看着窗外,虽然她不说,但倔强的脸上有些泪痕。此时正好象什么也没发生过,故做轻松的微笑,“我们回哪,苑江吗?芒妮要下课了,这时候去还赶的急接她。”
“叶辛,”姚远喊着她的名字,声音有些发涩,“你不是黎弥,是叶辛啊。既然决定离开,这又是何苦……”
叶辛的眼中迸出豆大一粒泪珠儿,然后她咬着自己的手腕处,那里有齐齐一排齿痕。她再也忍不住,抱着膝头,五年来第一次激烈的哭了出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