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这日，范家的三个姐妹在金玉满堂伺候林老太太喝药完毕，就近去她们舅母那里请安，正在林夫人面前说话呢，秦妈妈就来回话二少爷回府了。

林夫人就先笑：“好！那叫二少爷先去给老太太、老爷请安了再过来，正好时间也差不多了，咱们娘儿们晌午一起用饭。”

范知书就先笑：“听说这次表哥去上香，可是在佛前，发了好大的心愿，说要吃斋茹素给外祖母祈福呢，果然是孝心可嘉”

：“倒没有想到消息传得这么快，姐儿们也是有心了”林夫人脸上的笑已经是淡了许多。

二娘子闻言，赶忙瞥了自己妹妹一眼。

纵然是自己亲舅舅亲外祖家里，她们姊妹也是尚在客中，却对主人家的消息，打听得这么快，总是有点失了做女孩儿的本分。

二娘子就笑道：“这还是表弟孝心虔诚的缘故，他人虽然没有回来，这名声儿，却早就传了回来，可不是就是人未到，名先至..到底是男孩子能顶事，一样是晚辈，我们姐妹们就没有想到这层去，如今想起来，还有些羞愧脸红呢..”

林夫人就道：“我的儿，可别多心！他小孩子家家的，不晓得轻重，佛前也是能随便许愿的？”

范知琴的眼皮就是一跳。

前几日林老夫人病着，林夫人忙前忙后，连家务都丢给几个管家妈妈了，也在老太太面前侍疾，婆媳看起来，亲密和善得很。

可今日林夫人的口气，就已经掉了个儿了，再是亲戚，也是要分个亲疏近远的，舅母难道还能能亲过外祖母去？

林夫人纵然一句重话也没有，可在范家姐妹面前就这般直白地说，连掩饰的功夫都懒得做了，难道就不怕她们姊妹，心里有了其他想法？甚至转眼就说到林老夫人面前？就算顾忌着外祖母在病中，可范姑母可是林老夫人的嫡亲的亲女儿...

显然林夫人的不满之意，已经是昭然若揭了，到底是亲娘，婆婆面前，也是更心疼自己儿子些。

二娘子就又道：“可不是这话！按理我们做姐姐的，也不该说这话，只是老太太若是知道了，肯定也是又喜欢又心疼的。”

大昭朝人向来很重视盟约和起誓，对待神灵，更是相当敬畏与谦卑的，他们一直认为，若是在神明前的起誓，自打誓言出口的那一瞬间，神明就已经开始赏善罚恶了，就连尊贵如帝王，一朝登位，不也都一定要祭天完毕，才算得上是名正言顺？

这样一来，二娘子这话，倒有几分提醒的意味。

林夫人当家主母多年，自然也不会蠢到连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的言外之意都听不出来，就淡淡道：“老太太自然是心疼的。”

一边就顺势转开了话题：“这几日在你三妹妹那里住着可还习惯？这家里也忙，到处乱糟糟的，也没顾上你们，我看着，还好面上没掉肉，不然可没法向你娘交代！”

亲祖母尚且在病中，自己姐妹三人本来就是打着来侍疾的名号，连自己的表弟都已经佛前许愿，要茹素替祖母祈福了。

难道做外孙女的，真的就是占了一个外字，所以就对外祖母不上心起来？还在乎自己容颜体格不成？

可若待分辨两句，又恐林夫人多心，反倒说舅舅家里，亲舅母苛待了外甥女。

就算聪慧如二娘子，此时也不禁有些紧张，姊妹三人也只能把林夫人的话当做调侃，都陪笑了事。

三娘子本就娇憨可爱，早就凑到林夫人面前逗趣了。

林夫人纵然是恨死了林老太太和她女儿，所以早已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不肯，再让三个外甥女其中的任何一个，再进林家门的。

可如今看着三姐妹都如此知情知趣......

林夫人看在眼里，心里还是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若是这三个姑娘，不是那林玉珍肚子里爬出来的，该有多好啊！”

罢了罢了！就当是自己无福了！

本来还想刺她们几句，想到这里，面上又带上了笑意，口吻里已经多了几分作为舅母的慈爱：“我们府上的厨子，到底不如你们府上一直惯用的，知道你们的口味，但是小吃都做得很地道，一早，就吩咐他们多做了一些..别的好东西没有，就当小点心吃罢..”

范家三姐妹中，又要数二娘子的心思最为灵透。

她自然也明白，她们姊妹从小在上京长大，今年才第一次回杭州，自然也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林夫人这个当舅母的，就一定要贴心贴肺地对自己这几个外甥女好，舅母和外甥女之间，顶多，也就是见面三分情罢了！

不过，林夫人今天话里话外，隐隐露出的敌意，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舅母应该有的情绪，而且时而亲热时而生疏的，也不太像林家当家太太一贯的格调。

她自然也不是毫无察觉，早就暗暗思索开了:“这里头是不是还夹着些自己不知道的内情？”

她一边就提高了警惕，给姐姐和妹妹使眼色，一边正要说话，外头就传来了足音。

范家姊妹都不约而同止了话头，目光都移向了门口处。

进来的却是李妈妈。

李妈妈恭敬地回话：“回太太，老太太这会子精神好些了，大少爷和二少爷都陪在那边的，传话出来，说把饭摆在金玉满堂呢，所以请太太带着表小姐们过去。”

林夫人就笑着点了点头：“如此这般，也好，老太太看重你们这些晚辈，一会子看到孙子孙女的一屋子，说说笑笑的，老人家精神一好起来，病情也就说不定顺势能松泛些了，倒是我没有想到这层，反倒是怕扰了老太太养病。”

范家姊妹几人都笑道：“舅母说得很是”

林夫人就站起身，先去内室，李妈妈跟进去服侍，又在耳边低声回了一句话，林夫人点了点头，细细整理了下衣裳，才走出来，携了范知书的手：“咱们这就走罢。”

才到门口，果然听见屋内谈笑声不断，除了林老夫人的声音，还夹杂着林思媛软软地童声。

林夫人就先去看了一眼陈妈妈，陈妈妈点了点头，她才笑道：“老太太精神果然好些了...”

表兄妹们忙彼此见礼，才分序坐下。

林老夫人笑道：“不过是小病，补品好药地养了这么几日，也该好了，不然也枉费了我们小二的一番诚心！”

长辈话说到这个份上，林超不免也要站起来谦让一番。

林夫人就笑道：“老太太，他才多大呢，为您祈福，是他为孙、为晚辈的分内事，快不要如此夸他，时候也不早了，也该用午饭了才是”

林老夫人点了点头：“也是了，你下午也有事，那是正事，耽搁不得，你自己心里要有数才成，孩子们也饿不得的，外面大厅摆上就是了，我这病中，口味淡，就不用管我了”

白延玺太太下午要到林家拜访的事，林老夫人当然早已得到林夫人的禀告，可当着范家的孩子们面，林夫人也就没有继续接话，只对着陈妈妈点了点头。

含霜等几个丫鬟自领着范家姐妹去盥洗，林超却要跟着老太太吃，林夫人也就只有随他去了，林思柔也在病中，自然有丫鬟婆子另外伺候饭食。

此时席上就只有林家兄妹二人及范家姊妹三人。

林夫人就让几个外甥女跟着自己坐，却把林越安排到了西面坐。

林思媛虽然年纪小，心思却是通透，也知道现在自己大哥及表姐妹年纪都还小，若要提到亲事，也是好几年后的事情了，但也男女有别，得避嫌才是。

她就有意坐在了中间位置。

一时几人吃饭完毕，林思媛就约着表姐妹再去看老太太：“和老太太请个安再回屋子才好！”

范家姊妹也知道林夫人下午有客，亦不好再多留，也就告辞出来。

林夫人就先回了芳菲苑，换了衣服头面，就有人来报：“白太太的马车到大门外了。”

白延玺虽然细算下来，只是一个布政使，可毕竟是皇后母族，林夫人也不好硬气地非要摆出巡抚太太的架子，赶忙迎了出去。

白太太的轿子落在了二门外。

才下轿子，林夫人就笑道：“快请进，难为你这么大热天的，还亲身走一趟！”

白太太出身郑州清河崔氏，而崔氏一直世代都是山东望族。

大昭朝最是注重身身份制度，世家大族在朝堂上上享有崇高的威望和地位，而在所有尊贵的世家大族中，有五支最为尊贵，即陇西李氏、赵郡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其中李氏与崔氏各有两个郡望，故被称五姓七家，风光无二。

故而出身这等家族的女子，心胸和见识都是旁人所不能及的，所以虽然前几日下的拜帖都被婉拒了，而今日又是头顶着烈日上门，这位贵妇的面上也看不出丝毫不虞。

一张口，就好似是见到了经年不见的亲姐妹一般地亲热：“郑姐姐说笑了，林老太太一直病着，知道您忙着侍疾，一堆的事儿，咱们也不是那没眼色的，再一层，咱们这些做晚辈的，虽然心里关怀，也不好贸贸然上门请安，怕孝心过了头，反烦扰了老太太养病....”

林夫人就携了她的手往里让：“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你的心，我自然是知晓的。”一面说，一面叫彩虹去泡一壶好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