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其他人,良姜桂枝玉竹几人,见此也不得不跟了上去。
良姜还小心地看了看屋外,不远处正好有几个小和尚端着食盒过来,她一脸焦虑,赶忙正要叫起来,然后就老远瞧见了自己娘迎面走了过来。
李妈妈这个身宽体胖的,动作却十分敏捷,拦腰一抱,就把林超给拦住了,又毫不客气地将二少爷给扛了过来,不顾林超在肩头使劲挣扎,直接一把将他扔在了地板上。
林超就又想往外跑。
“二少爷也是转眼十岁的人了!怎么就不知道疼惜太太!”李妈妈杨高了声调。
“你若是走出这屋子一步,你自己想想,到时候,在老太太、老爷面前,太太又该怎么交差!”
林超猛地就站住了。
李妈妈就吩咐:“肖家的,你们都守在外面,没我的吩咐,一个人都不许进来!”
肖妈妈赶忙答应了一声,一句话也不敢言语,亲自合上了门,守在外面。
林超仍是满脸的倔强。
李妈妈就叹了口气,站起了身。
才缓缓道:“二少爷,您今年已经过了十岁的生辰,已经吃上十一岁的饭了,想必太太如今在府里的地位,你也该明白了,说起来,咱们太太是林府实际的管理者,儿女双全不说,娘家又是百年清流,自己行事也颇有章法,深得老太太、老爷的信任支持,这么多年,又没有什么姬妾敢在她面前争宠,外面人看起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一府下人面前,也是威风八面,一时离了她也不行,可老奴跟着太太从娘家陪嫁而来,这十多年了,太太这么多年在府里的艰难处境,没有人比我们更清楚了,多少次,都是打碎牙齿和血吞,这些孤独和辛酸,您也该到了理解她的时候了!”
林超只是把头扭向了一边,一句话都不说。
李妈妈就缓了声音,道:“就先从老太太说起吧,自古婆媳关系最是难处,老太太上了年纪,在府里辈分最长,地位也最高,养尊处优惯了,又是太太的亲婆婆,虽然没有什么血缘亲情,但在礼法上,自打太太一进门,就压的咱们太太死死的,我们小姐没有出嫁时,也是金尊玉贵一般地地养大,可一朝嫁了人,也不得不在老太太面前立规矩,她怀着大少爷、二少爷的时候,才四五个月,脚就开始水肿了,也丝毫不敢坏了规矩,还不得跟在婆婆面前?时时小心伺候,后面怀四小姐,怀相不好,躺在床上,也还要忧心着打发人伺候老太太去,老太太的心思难猜,若是深明大义也就罢了,偏偏是个只疼儿子的,您想想,这么多年,伺候这么一个活祖宗,太太得花多少心思啊!”
:“再说我们老爷罢!想必府里,谈起咱们老爷太太,都是满口的羡慕,府里四位小主子都是嫡子,无旁生之子,直到嫡子满了十岁,才给开脸了几个姨娘,谁不道是夫妻和顺,恩爱缱绻?打一开始吧,夫妻二人,虽然不算是门当户对,老爷尚武,咱们郑家却是诗书世家,但也称得上是郎才女貌的,偏偏咱们太太是个心强命不强的,嫁过来才知道,当年老爷一心求娶之时,正当今圣初登基,对武将多有防范,故此才特地求娶郑家的小姐,人前虽然对着咱们太太一往情深,但背地地,书房里伺候的丫鬟就没有断过,虽然没有明面上的名分,太太那么要强的一个人,表面装作不在意,背地里也不得不多处防范。”
“还有一重,少爷知道咱们范家这位姑奶奶罢,面目看着和善,实际上呢,她可不是省油的灯,当时为了她能心甘情愿嫁到上京范家,她口口声声说着,范家百年富贵,新媳妇嫁妆薄了,也压不住其他妯娌,所以几代积累下来的家底,都几乎叫她掏空了,你真以为当年老爷千里送嫁,真的只是姐弟情深?婚前林府瞒得滴水不漏,故此太太嫁过来才知道,这林家,不过就只剩了一个空壳子罢了,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连自己的陪嫁都白填了好些在里面,直到这几年,林家的家底,才渐渐地满了起来,可结了范家这门亲,又多了好些人情,平日里和各府奶奶小姐太太们的迎来送往、接人待物,也全靠太太一人妥帖周全。”
:“太太一进门,老太太就把家务交了出来,太太虽然是当家主母,可到底是新媳妇,林府是也算是百年世家,树大根深的,家中奴仆们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和不同的主子形成不同的阵营,稍有不慎,就满盘皆输,一开始,这些管家奶奶们,都是在老太太底下当惯了差的,表面毕恭毕敬的,私底下呢,可都不是好缠的,里头又夹着老太太、老爷,太太若是和善,就压不住她们,若是严苛一点儿,又要招来婆母的不满,所以太太这么些年管事下来,看着风光,其实也是耗心耗力...”
林超一开始面上还颇有动容,越往后听就平添了几分烦躁:“太太不容易,难道我就容易了?你们把我养成这付样子,还想逼着我做这做那,太太生了我,李妈妈也是看着我长大的,难道还不知道我从小的性子!莫说是这等大事,就算是寻常事物,我不愿意做,你也不能强逼,亦不能骗,就算摊开来说,为了林家,为了太太,该做的我也会做,应该的责任我也不会逃,但,那是要我愿意才行!”
妈妈苦笑一声,才叹气道:“少爷年纪小,尚且不知道世事的艰难,人生在世,根本无法事事遂人愿,也知晓少爷如今心中,满是对林家的怨愤,但也请少爷想一想,老太太和老爷安心私自做了这事,太太当时还在月子里,全然没有准备,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娘家远在千里之外,一时也指望不上,她嫁入林家门,就是林家人,也不得不为林家的将来筹谋,就算她再顶撞,宗法制度下,她最多闹一闹,还能如何呢?这么些年,太太每每想到此事,也自知对不住少爷,不知道背地里流了多少泪!”
林超就咬紧了牙齿,低着头一言不发。
李妈妈就上前摸了摸他的头,语重心长道:“少爷的性子,像极了太太未出阁时的模样,我们心里都是有数的,这这世上的事,本来是不知他人苦,莫劝人大度,但这件事上,太太实在也是痛苦不堪,多少个夜里,都是彻夜难眠,这十来年,一刻都不曾停歇,也已经尽最大的努力,为少爷筹谋计划了,老奴也不是劝您释怀,这对您而已,也太残酷了,只是,冤有头债有主,您可别恨错了人,也怨错了人!这么多年,太太的苦我们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老太太、老爷,这两位始作俑者,这么多年,可是吃好喝好,享受着荣华富贵!”
大昭朝等级森严,君臣、乃至于男女之间,都必须遵循严苛的等级规范,更不要提主仆之间,像李妈妈这种陪嫁奴仆,又已经在林家的下人里选了夫婿,生了女儿的,就是家生子,世代为奴的,身份更加低贱.
虽然林夫人疼惜,给了她们特别的体面,在府里也是颇有权势,但即使如此,作为奴仆,他们也没有财产自由,更没有人身自由,换句话说,若是林老太太、林老爷一声令下,直接把她转卖了都可以。
只不过李妈妈是林夫人的陪房,所以在林府的其他主子面前,还有那么几分薄面,一般情况下,也不会轻易动她们。
就连几位小主子跟前,对她们都是客气有加,有些时候,还能震慑到他们,毕竟,那可是母亲房里的人!
故此在林超见到李妈妈后,也不得不收敛了怒气。
可李妈妈终究也是奴婢,这对着林家最高辈分的人、当家做主的男主人,说出这番饱含了深深怨恨的话语,已经算的上很是惊世骇俗和出格了。
更是失了为奴的本分!
若是被屋外其他人听到,有心生事的,告发到老爷老太太面前,只怕林夫人出头,都不一定能保全她。
故此,更显出了她的真情实意和掏心掏肺的诚意。
林超就先看了一眼屋外,眼里有些担忧。
李妈妈一下子就笑了起来:“莫怕!这屋外都是太太放心的人!给她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出去乱说!奴婢就知道,咱们二少爷啊,还是心疼太太的!”
爱屋及乌,这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林超到底身体里还住了一个成年人,所以他的思维发散特别快,他很快就想到,肖妈妈这个管内院人情的,以前一直是两边不靠,这什么时候,已经被林夫人悄悄收到麾下了?
:“太太真是好手段..”林超只得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李妈妈的目光却更加柔和了:“太太再多的手段,也全是为了小主子们做打算呀。”
一想到小主子里面,自然还包含了自己大哥。
林超眼神暗了暗,顿时又不说话了。
李妈妈才道:“大少爷对这事,的确是一无所知,他不过是占了个好身体,所以老太太、老爷才全心全意地为他谋划,其他的,倒也没有大错,就当寻常兄弟相处就可以,若说上怨恨,那倒也说不上。”
若真的没有林越的存在,自己的生活会不会就不会如此艰难,会不会,就不如这般的匪夷所思,林超思索了半晌,也无法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复。
但一母同胞的双生子,自打在肚子里起,就共同分享一个母亲的**,长达十个月,一出了娘胎,也一起长大,玩笑了十来年,若说一丝情谊也无,那也不过是自己骗自己罢了。
亦或者说,从今以后,就将以前的情谊都一刀两断,那也的确是太困难了一点。
林超就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谁的心,突然之间就能变成石头做的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