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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娘拽着袄子,垂暮看了半刻。她轻轻一抛,搭在椅背上。
“收了吧。”她道,“日后我若在案头打眠,记得唤我。”
玉戈点头笑笑,一面收拾一面道:
“要我说,侧妃待王爷也太冷淡了些。王爷一颗热心热肠,侧妃却终日冷口冷面。这搁在谁身上,也会心寒啊!也就是王爷,不予计较,待侧妃如初。”
七娘步至妆台,看她一眼,并不言语。
或许,在旁人看来,完颜宗廷已是仁至义尽了吧!亡国之女,能过上一份安稳日子已是难得。成日矫情,又所谓何来?
七娘不愿与人争辩。
金人毁了她的家、她的国,还害她与酿哥哥两地分离!
打你一巴掌,再给你一颗糖,算是待你好么?
玉戈哪知她心中所想,只上前要替她梳头。
七娘抬手拂开:
“我自己来。”
不多时,乌发缠绕,云髻挽就,竟是个汉人的宜春髻!
七娘望着镜中的自己,一时呆愣。自己多久未曾这般装扮了?她只觉时光流转,恍然在汴京的闺阁间。
玉戈一惊:
“侧妃,这……这是汉人发髻。”
七娘方回神,憋回盈出的泪,只道:
“我今日去做汉学先生,有何不可?”
只可惜,这屋中并无汉服。
玉戈语塞。
知七娘性子奇怪,只得由着,也不敢惹。
她的马车驶出九王府,渐行渐远。
不远处的树荫下,有个锐利又落寞的眼神,直随马车而去。
完颜宗廷负手而立,不由得蹙紧了眉。
“人影都没了,王爷还看呢?”背后响起谢菱的声音。
完颜宗廷并不回头,只道:
“王妃不也在看么?”
“我们想看的,看到的,又不同。”谢菱笑了笑。
“你最好安分些。”完颜宗廷沉声道。
谢菱笑意仍挂着,还笑出了声:
“不安分的是她,又不是我。”
说罢,她拂袖转身而去。唯留完颜宗廷,在树下一站又是半日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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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金灿灿的,洒入厅堂,映出格格窗棂的影。
侍女们来回穿行,完颜亶亦奔走于厅堂之中,一刻也闲不得。
“别上奶茶了!换汉人的茶!龙井,就龙井吧!”
“这个盏儿不是如此放的!”
“典籍摆整齐些。”
“那个案几朝前移几寸。太窄了,先生坐着不惯的!”
……
侍女们原本才闲下来,在完颜亶的“指点”下,又忙得不可开交。
带完颜亶的嬷嬷见了,只笑道:
“小王爷,您歇一歇吧!一大早起来就忙前忙后。从前就是入宫也不见这般谨慎。”
完颜亶得意笑笑:
“这叫尊师重道,嬷嬷懂不懂!”
嬷嬷摇摇头,又倒了盏茶给他:
“嬷嬷老了,自然不懂。哪有我们小王爷懂得多,这样好的学问!”
“先生才是大学问!”
完颜亶道,又四下扫了一眼。似乎再无不妥,方才作罢。
只是才坐下,他又猛地弹起。
嬷嬷一惊:
“这一惊一乍的!老婆子都快吓出病来!”
完颜亶抱歉笑笑,又兴奋地指着门边:
“我先生来了!”
话音未落,他已窜了出去。只见他将七娘堵在门口,行了个大揖礼。
七娘一愣。
又来这出!这小王爷真是……
七娘也不知如何说,忙上前扶起他。
却是猛地一惊!
方才没在意,他竟身着汉服,还梳了汉人发髻!
一身水蓝直裰,衬得眼前的少年儒雅又文气。翩翩姿态,也是个君子。
完颜亶看清七娘,眼前一亮:
“先生亦梳了汉髻!”
七娘微笑颔首:
“我传授汉学而来,自当如此。还望小王爷莫嫌我唐突。”
完颜亶笑得很开心,拉着七娘进屋,一面道:
“先生莫唤我小王爷了!我的汉名是赵亶,先生唤我阿亶如何?”
不待七娘应声,他又道:
“先生研习汉学,可有汉名么?”
七娘一怔,心下似被撞了一下,猛地顿住脚步。
她抿唇道:
“我有。”
“是什么?”完颜亶一双大眼满是灵气。
“谢蓼。家中排行第七,家人也称一句七娘。”
七娘沉吟一阵,也不知为何就脱口而出。
这个姓名好远,远得如隔世,直将她的思绪不停拉扯。
完颜亶看向她,神色凝住,若有所思。
半刻,他又笑意盎然:
“那……阿亶唤你谢七先生吧!”
谢七先生!
还有人以此姓唤她!
七娘倒吸一口气,酸楚并着惊喜,眼泪直要从眼眶流出。
她屏住呼吸,激动着点头:
“好。”
“阿亶,”七娘转头看他,“你,可以再唤一声么?”
完颜亶咧嘴一笑:
“谢七先生!谢七先生!谢七先生……”
七娘抑制不住心头的激动,只紧咬着牙,让自己显得更平静些。
那是她自己的姓名!
她能以这个姓名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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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到来,金宫的花也都开了。只是金地野蛮,哪比得上汴京的桃红柳绿,风雅无边呢?
朱凤英冷眼看着宫殿中的花圃,越发没兴致。
任是姹紫嫣红,终究比不上郓王府的一草一木。
近日来,因着七娘扬名,金地汉学成风。后妃、命妇们更是趋之若鹜,直将朱凤英的门槛踏破。
她倒是来者不拒。
女人一多,闲话也就多了,总有人将自家丈夫的事说漏嘴的。
比如,何时攻宋、近来军况如何;哪里缺粮草、哪里缺兵将……
朱凤英只一一听了,牢牢记下。
她拈了一枝花。
噌!
蓦地折断。
朱凤英望着手中花枝,神情暗了暗。七娘,咱们忍辱偷生,但愿这番心思,能尽些绵薄之力吧!
她遂唤道:
“取笔墨来。”
侍女闻声,忙送来文房四宝。
一侍女笑道:
“娘娘,又是哪家夫人托你写诗稿呢?”
一旁的侍女们皆笑起来。
朱凤英摇摇头:
“写《告天下书》。”
这《告天下书》侍女们都记得。其中满是吹捧金国的言论,金主赞誉有加,还故意流传至宋地。
只是,不知宋人见着,是怎样的心境!
侍女方道:
“此前写过,又要写?”
朱凤英执笔笑了笑:
“咱们大金那样多的好处,一篇怎写得尽?”
说罢,她也不理人,只兀自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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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告天下书》传至宋地,已是月余。
陈酿端坐韩世忠府上,只将其上信息一一道来。